风玫瑰-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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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按捺住自己,坐回了席间——她看到公子楚正和婉罗公主侧首谈话,这样一对璧人在盛宴里宛如玉树琼花相互辉映,赢得了诸多人的赞慕眼神。
然而,她却发觉一起盯着这两个人的视线里,还有另一双眼睛那一道视线。来自于那一行带着白玉假面舞者中的某一个人。即使看不见对方的面目。然而那种目光是如此熟悉,她只看得一眼、就在一瞬间惊觉。
“不!”那一瞬。冷电窜过心底,她脱口惊呼了一声,站了起来,“不!”
羿!那是羿!那双眼睛,是属于羿的!
席间没有人比她更早警醒。一切发生在同一瞬间,在她不顾一切扑过去推开公子楚的时候,剑已经从鞘中拔出。四周的灯一瞬同时熄灭,凌厉的剑气回荡在空气里,斩开了黑暗——竟然有一队暗杀者潜入了盛宴,忽然拔刀发难,直扑摄政王而去!
黑暗里,只听到刀兵交接的冷锐声,和随之爆发的贵族们的惊呼。身边传来婉罗公主的尖叫声,那个贵族女子在踉跄逃离,衣带绊住了脚步,几度踉跄。阿黛尔不顾一切地扑向公子楚,然而已经来不及伸手推开他。
在撞到了他怀中的一瞬,她随即感到冰冷的剑锋刺入了脊背。
“快逃,”她低声,努力推开他,“快逃啊!那是羿!”
公子楚抱住了怀里的女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向后倒下。
“天啊……你!”他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眸子里的神色在一瞬间仿佛凝结了。然而只是失神了刹那,便立刻清醒,厉声大呼:“有刺客!点灯!快点灯!大家离开房间!”
他抱着她踉跄后退,一手从袍中拔出了剑。眼看一剑刺中的是别人,那个带着白玉假面的人不知为何也是失神了一刹,踌躇不前,丧失了一闪即逝的宝贵机会。
“是你。”她喃喃,看着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你!”
黑暗里的那个人退了一步,显然认出了她是谁,手剧烈的一颤,仿佛感到了短暂的畏缩。然而只迟疑了短短一瞬,火焰立刻重新在眼里燃起。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从她的脊背上拔出了血淋淋的剑,再度向着公子楚刺去——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止水!”公子楚抱住阿黛尔急退,转头厉喝。
那一刹那,黑暗里传来剑风凌厉的呼啸,两个人影同时从黑暗中出现,闪电般下击,不约而同的双双抢到。联袂出手的两人竟都是罕见的高手,用两种不同的武器,在一瞬间将那些刺客疯狂的进攻阻住。
“快走!”一个声音对她厉叱,用的却是希伯莱语。
“雷?”阿黛尔想站起来,却在瞬间全身无力——因为在剑从她身体里拔出时,她的神智也在那一刹随之消失。
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不知何处的雪窟里。
这里似乎是九秋崖最高处,俯瞰着谷里连绵的桫椤林。深谷里的雪很深,那些白色雪堆积在一处,折射着月光,令她原本就模糊的视觉里充斥了单一的颜色——白,白,只有白……无穷无尽,森冷严酷。仿佛要冻彻她的身心。
阿黛尔抱着自己的肩膀,觉得彻骨的寒冷,挣扎着想要站起。
“不要动。”一个声音道,“会撕裂伤口。”
她霍然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人坐在雪窟的洞口,只穿着一件长衣,在冰雪呼啸的崖上迎风而坐,身上的狐裘已经裹在了她的肩上。公子楚静静将剑横放在膝上,继续凝视着外面的一切,杀气凝结,长衫无风自动,仿佛随时准备拔剑杀人。
他的身前匍匐着数具尸体,血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看来,是越国的刺客,”公子楚侧耳听着崖上行宫里的喧闹声音,低声道,“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深入大胤帝都来刺杀!”
“……”她没有说话,只觉得眼前痛得一片白。
“这个地方隐蔽。刺客一时很难找到,”他轻声开口,声音冷静,抬手按在剑伤,“我已烽火传讯给恒易将军。天亮前华御医就会和军队一起赶到。”
“可是……羿呢?”她吸着冷气,艰难地开口,“羿怎么样了?”
“羿?你问的是公子昭吧?”公子楚一怔,忽地冷笑起来,“对,你或许都不知道他就是公子昭!真是个傻丫头。”
她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默然。
“不过他也是个傻瓜——竟然临时手软。因为顾惜你而错过了刺杀我的唯一机会。“他抚摩着横放在膝上的剑,凝视着山谷里的桫椤林。“放心,阿黛尔。因为发现刺错人的缘故,他及时的收住了剑,所以你的伤势也不太严重。”
行宫那边的喧闹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混乱的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总而言之,还是要多谢你啊——你从他的剑下救了我的命。在我一生里,还从来没有人来救过我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子楚的态度依然冷静自持,然而那宛如花岗岩一样坚硬地声音里却依稀有了一丝裂缝。然而阿黛尔没有发觉。
“你……你会杀他么?”她只是脸色苍白的问。
“那自然,”公子楚低头看着膝上的剑,“而且要在他杀了我之前。”
“要知道,我可不是像他那样的心软之人。”公子楚冷笑,忽然长身而起,提剑掠出了雪窟,冲入桫椤林中,仰天发出了一声清啸,朗声——
“舒骏,出来吧!我知道你已经到了——竟然连止水都阻不住你啊!”
“今夜,就让我们一并来清算几十年的帐吧!”
“楚!楚!别去!”阿黛尔直起身呼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桫椤林中,融入那一片无穷无尽地白。那样的白色里,藏着无穷的杀机。
她知道那一片白色终将被血色刺破——被羿的,或是他的。而无论是哪一个倒下,都不啻是在她心口上刺入一把利刃。
公子楚站在桫椤林里,不再往山谷深处走去。只是默默阖上了眼睛,听着风吹过花海的声音。雪簌簌落下,寂静无人。风里忽然有一声异样的短促声音。
有一滴血从树上落下,滴落在他脚边的雪地,殷红刺目。
“是你。”公子楚霍然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树上的人——果然,他的敌人已经摆脱了止水和雷的阻拦追了上来,正站在桫椤林中低头凝视着他。他身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显然在方才黑暗里的一轮交手中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是我。”对方哑声道,摘下了脸上的白玉面具。
风雪里露出一张支离破碎的脸,长长的刀痕横过咽喉,熟悉无比。
“舒骏。”公子楚喃喃叹息,“十年不见了。”
“是。”对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答,“却又在这里重逢。”
“在房陵关见到凰羽夫人了么?”公子楚无声地笑了笑,眼神复杂,“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放走她。令她还能在你的怀抱里死去。”
“不,舜华,你是在向我示威,”树上的人冷冷道,有火焰在他漆黑的眸中燃烧,令他的声音颤栗,“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在身侧受尽痛苦死去,却无可奈何!”
“你误会了我的好意。”公子楚淡然回答,声色不动,“自从十二年前在逍遥台上初次相遇以来。我一直视你为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树上的人没有回答。
“好,来做个了断罢。”许久。他将面具扔在雪地里,声音如刀锋出鞘,“舜华,就在这个我们十几年前结识的地方,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剑光在花海中开始掠起的时候,阿黛尔没有发觉。
雪令她目盲。视觉里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苍白。她努力地扶壁站起,摸索着走出雪窟,却一脚踏空,沿着雪坡滚落下去。
背后包扎好的伤口裂开了,血透出了狐裘,染红雪地。
她摸索着站起,拼命呼喊着两人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羿和楚就在这一片白色里相互残杀。他们挥舞着剑,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然而,她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忽然间,她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在她的头顶。
那是一种飘摇而下的声音。仿佛洞箫的一缕尾声,在雪中摇曳着款款而至。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细微,让她开始几乎以为那是幻觉,然而那种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一缕缕的飘落。此起彼伏,最后层层叠叠在一起,像风声一样席卷了整个雪谷!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什么?她茫然抬头四顾,却依旧只是看到一片白色。
哒的一声,视觉的苍白忽然被打破了,一片嫣红落入视野。
“花!”那一瞬。她惊讶的脱口而出。睁大了蓝色的眼睛。看着一朵桫椤花在面前缓缓飘下。洁白的花瓣里藏着嫣红的蕊,在风雪里翩芊而落。而后。更多的花从空中飘落,仿佛一阵风吹过林间,无数花瓣在同一瞬间脱落,飘向了雪地。每一朵花都泛出纯净的白色,在风里回旋,簇拥着嫣红的花蕊,曼妙不可方物。
阿黛尔吃惊地站在了齐腰深的雪里,平生第一次面对花的海洋。
桫椤花是不会凋谢的——这是一种有灵性的花,高洁无比,开在高达十丈的树梢顶端,既便是过了开花的季节,也是在树梢的风中化为灰尘,而决不会掉入腐土之中。
然而此刻,她眼前却落下了无穷无尽的花瓣雨,一朵朵旋舞如鬼魅。
阿黛尔被惊呆在雪谷空林里,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瓣桫椤花——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触到了温热的雨。
那一滴雨,嫣红得如同初绽的花蕊。
那一瞬,她明白过来了,蓦地抬头看向雪谷的天空——是他们!是他们在林中交战,剑风催落了满树的花朵!而他们的血,也从花雨中洒落雪地。
那是一场殊死的搏杀。
“楚!楚……羿!”她失声惊呼起来,看着手指上的血,恐惧令她失去了力气,跪倒在雪地里,用尽一切力气大呼,“住手!住手!求求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
然而剑风还是在林梢呼啸来去,凌厉纵横,毫不间歇。一树接着一树的桫椤花被催落,风卷起花瓣洒在空中,绵密而浩荡,就象密雨一样落在雪谷里每一寸土地上,落在她纯金的长发上,落在她裹身的白狐裘上,和哭泣的脸上。
花雨中有血珠纷纷扬扬洒落,是他们哪个人的血?
“求求你们……”阿黛尔跪在花瓣雨之中,仰头看着灰冷的雪空,视线一片空白,点点落花如血,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绝望和恐惧,令她濒临崩溃。
在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头顶的枝叶忽然分开了,她看到一个人影从树林上空飘然落下,在雪地上踉跄了一下。然后缓缓向着她这边走过来。
“羿!”那一瞬,她脱口惊呼出来,认出了来人。
平安返回的是羿?!那么、那么说来……
她从最初的狂喜中迅速冷却下来,绝望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跪在雪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刺客向着她走来,身上溅满了殷红的血迹——楚的血。
羿踩着满地的落花和白雪,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的眼神沉默而隐忍,静静地注视着她,宛如以前在无数个黑夜里守护她的时候。自从释放他自由后,她还是第一次和他重逢——然而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阿黛尔看着他走过来,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身子微微颤栗。
这……这还是羿么?
不,他的剑,在片刻前还插在她背上。这次回来他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杀人!——在认出她之后,他还是毫无犹豫地继续向目标发起了刺杀——哪怕她正挡在对方的身前。
他终究还是舍弃了她。
阿黛尔看着他,步步后退。脸色苍白。
仿佛看出了她的恐惧,他在一丈之外停下了踉跄的脚步,再不靠前,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用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缓缓松开捂住咽喉地手,打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得的手势
“不要怕,阿黛尔。”
就在那一瞬,她爆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惊呼,从雪地上霍然站起,狂奔向他。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忽然在她面前倒下,踉跄跌入雪地——她的手指刚触及他的盔甲,便被狠狠压在雪地上。阿黛尔被带得重重跌坐在他身侧,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咽喉已经被锋利的剑割断了,捂着的手一放开,血如箭一样地射出,染红了衣襟和白雪。
“羿……羿!”她撕心裂肺的大喊,用力推着他。
他只是对她微笑了一下,仿佛想对她说什么。然而已经无法再出声。他将自己的剑缓缓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抬起染满鲜血的手,似乎想去抚摩她的脸颊。然而手举到一半便没有了力气。贴着她的下颔颓然垂落,只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长长的一线血红,便再无声息。
风雪里,血的温暖还留在颊上,他却已经在她怀里阖上了眼睛。
“羿!羿!”阿黛尔紧紧抱着他的头,在耳边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不要!”
她徒劳地呼唤着他,如幼年无数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