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滋味(惜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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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己无罪,她怎能乞得季阳的宽恕?
不说了,闭上眼睛,她祈祷上苍,把幸福还给琇玟姊,至于她,她愿意用生命中所有的幸运,向上帝交换季阳和琇玟姊的快乐。
幼幼和季阳到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
苏妈妈一看到幼幼,立刻跑过来抱住她。她崩溃了,恐惧成真,女儿终究走上丈夫的路。
「幼幼,我怎么办?」
「别怕,没事的,她会好起来。」话在口,她的心却不确定。
「我怎么生出一个这么自私的女儿?她只替自己着想,从来没想过我。」苏妈妈心力交瘁。
「别和琇玟姊计较,她在生病,病得胡涂、病得身不由己。」从来,她都是琇玟的亲卫队员。
「她的病折磨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妳我啊!她怎就是弄不清楚?」她吶喊!她比谁都努力、比谁都认真过生活,为什么她的命运比任何人差劲?!
「苏妈妈……」幼幼无语。
「我气自己把她教得娇弱、不堪一击,我应该告诉她,人生到处是风雨。」这会儿,她又恨起自己。
苍白的头发、枯槁的面容,几年不见,她比季阳印象中老十几岁,是什么造就她的衰老?沉重生活?琇玟不乐观的病情?
季阳更气幼幼了,若她肯把情况说明,由他出手相助,或许情况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都是她的自私,推演出这场结局,真要认真论较,她犯下的罪行不比她父亲轻。
一层一层,他将原罪归到她身上,他用恨来抹煞对幼幼的爱,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的「习惯」,是爱情的种类。
「伯母。」
季阳走来,苏妈妈看见他,吓一大跳,转眼望向幼幼,无声询问。
「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他们有权见面的,对不对?」幼幼轻语。
「最后一面?」
这四个字,引发苏妈妈的哀恸,也将季阳对幼幼的恨增温到沸点。
造出今天这个局面,她居功厥伟,不是吗?不公平地,季阳把错误全推往幼幼身上。
「今天不会是最后一面,我有本事把妳脸上的疤除掉,就有本事把琇玟的命救回来。」
季阳浓浓的讽刺幼幼很清楚,低眉,她不语,承受。
手术室前,她来来回回,阿弥陀佛念过千百次;心虽被季阳的话刺出干疮百孔,却顾不得疼痛,她忙着要求上苍垂顾她的琇玟姊。
扶苏妈妈坐在椅子上等待,望着幼幼的身影在眼前徘徊,她的焦惶不安,让季阳想起去年冬天。
幼幼的焦虑和当时一样,同样的手术室外,同样的来回徘徊,不同的是躺在手术室里的人。
那次,是她的父亲出事情,他喝醉酒躺在道路中间,夜深,过往的车子没看见,他被车辗了过去,送到医院时已陷入昏迷。
她在手术室前走得很快,一面走,一面倔傲地对季阳说:「我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我知道。」他伸手揽住她,把她嵌进怀中。
「我恨他!恨死他!」她对季阳哭喊。
当女儿的怎能对亲生父亲充满恨意?偏偏她就是,他恨他老在她的生命即将平顺时出来搅局。
「他活着对社会无益,他是害虫,只会腐蚀人心。」幼幼一口口数落他的罪状,可恨的是,那些罪行把他和她锁在一起,她拚了命都卸不去责任。
「我懂。」他心怜她所有苦。
「他死了比活着好。」
「嗯。」
「他是垃圾、他是败类,他根本不应该来世间一回。」
「我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是我的父亲?」话落、泪下,「为什么他出事和我有关系?为什么我们要挂上血缘?为什么他要生下我,害人害己??」
幼幼问季阳十几个为什么,他无解,唯一的答案是--他将照料起她,让她一生再无悲苦。
然……眼前她的焦虑依旧,他却不愿意再给予答案,他认定自己看透她的卑劣虚伪,他不受控制,再也再也……
手术室的灯熄灭,幼幼冲到苏妈妈身旁,扶起她,到门口等待消息。
终于,在她狂跳心脏将涌出胸腔时,医生出现。
「医生……」苏妈妈向前。
「苏琇玟的家属?」
「是。」
「她的声带、食道有严重灼伤,往后可能有段时间没办法吞咽、发声,眼前我们先替她做气切,至于食道重建手术,恐怕要到北部的大医院去做,那里的医疗资源比较丰富。还有她的胃,情况不是太好,我们帮她做一部分切除手术,还要观察她的复原情形。」
「意思是……她不会完全好?」苏妈妈往后踉跄,季阳急忙扶住她。
挤出一丝笑容,幼幼转身面对苏妈妈。「至少、至少她活下来了呀!至少我们确定她还在,确定下一秒钟,她都会比这一秒更健康。」
乐观是季阳教会她的,从不同角度看事情也是季阳教导,她是好学生,将他说的每个字句都牢记力行,可惜,这位老师对她已失去信心。
「她在恢复室,你们可以进去看她。」医生说完话,离开。
幼幼扶起苏妈妈往里走,每个步伐都是艰辛。
恢复室里,季阳静看着床上女人,她瘦得不象样,颊骨突出,手背血管条条清晰。
她是琇玟?他几乎要认不得她!这三年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心抽痛,季阳责问自己,为什么不对幼幼的掩饰提出问题?为什么要对她相信?他的相信造就琇玟三年悲苦,错了,他承认。
握住琇玟苍白的手,幼幼无声祈求,她慌、她乱、她心情彷徨。
然再焦慌,她不忘提醒自己,没关系,下一秒会比这一秒更好。这时候,若她失去信心,谁来陪伴苏妈妈和琇玟姊走过这条漫长辛苦的道路?
苏妈妈双眼泪水垂落,未来?她根本不敢想象。眼看浑身插满管子的女儿,她背过身,抱住幼幼,禁不起伤心。
「幼幼,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走下去。几十万的医药费,我要往哪里去筹?卖了我,也卖不了这个数啊!」
「别怕,总会熬过来,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这次事件让琇玟姊正视自己,病反而好得更快。」
「我只想到她醒来,发现自己被救,不晓得要暴怒成什么样子?」
虚软的双腿撑不起她的身子,苏妈妈站不住身,频频摇头,季阳发现她的脆弱,忙将她扶到恢复室外的椅子上休息。
再回到恢复室,季阳看见幼幼跪在病床边,握住琇玟的手喃喃自语:
「请不要放弃自己,我们努力多年,妳说要新生,说要摆脱命运锁链,妳说过好多话,难道全忘记了?」
季阳听不见幼幼的低言,走到她身边,冷冷问她:「妳也会有罪恶感?」
「我有,一直有。」
「难道妳的罪恶感逼不了妳说出真相,宁愿放她在这里过辛苦日子,不愿意教我知道,好让我助她一臂之力?幼幼,妳怕什么?怕我把全心全意放在琇玟身上?怕我对妳不好?我真恨妳的自私!」
相识多年,朝夕相处,他竟认定她是性格贪婪的自私女人?
酸漫过心问,算了,随他去认定,谎言戳破,她了解,本来就没有「可能」的两人,再增添仇恨,更是不可能了……点点头,幼幼揽下全数指控。
仰头,对他,一句轻轻的「对不起」出口。
她不晓得这三个字能弥补什么,但她决定,在每个眼光接触同时,她要向他说一句对不起,说到……再无眼光接触时。
「我不接受。」哼笑一声,他用不屑回答她的对不起。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谢谢你送给我的小葫芦。
后面这句摆在心底。是的,一句对不起,还尽他的怨,一句谢谢,回顾甜蜜,等说完这些,他们之间……再见……
第八章
病房里宁静沉寂,苏妈妈、幼幼和季阳各占据一张椅子。
一盏小小的灯光点亮在病人头顶上,窗外月色朦胧,昏黄光线投射窗户
手术后,第二天夜半,琇玟终于醒来,睁眼看见自己躺在雪白病床,动动手脚,意识尚在。她活着?
张口,发不出声音,唯觉喉间疼痛一阵阵,泪水狂泄……她不想活啊!为什么救她回来?
他们看不见她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吗?他们没想过她这种人,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不要,她活得卒苦,她一心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他们不遂她的愿?为什么这世界处处和她作对……
她的移动扰醒幼幼,看见她的泪,她转身喊人。「琇玟姊醒来了,苏妈妈、季阳,琇玟姊……」
是幼幼?她的欢欣鼓舞看在琇玟眼中,刺目!
墙灯啪地被打开,母亲和季阳的身影跳入她眼帘。是谁带季阳到这里?咚--心落进黑暗地狱,她不要他看见自己的狼狈……逐步,愤怒升起……
「醒来就好,谢天谢地,妳没事了,妳把妈妈吓坏了。」苏妈妈一边说一边哭。这不懂事的孩子呵!是她心头一块肉,她总算向上苍抢回来了。
琇玟没听进母亲说话,只是单单盯着季阳,摇头再摇头。
她说过不要见他,她想把最美的形象留在他心中,而非眼前模样,她要他想起苏琇玟三个字时,伴随着的,是她的美丽爽朗,不是眼前委靡颓丧。
匡锵!琇玟构筑的梦想随着季阳的出现而出现裂痕。
「好久不见,妳好吗?」
手贴在她额间,季阳温煦的笑容一如多年以前,他的丰采翩翩比以往更甚,这么好的男人,她要拿什么匹配?是谁害惨她?是谁故意带他过来,害她专心构建的画面成虚幻?
下秒钟,她不受控的脾气发出,季阳就要吓得转身逃走,然后,他会拚命否认认识过自己、他会努力把他们的爱情推出记忆、他会遗忘她,永永远远……
坏人!是坏人企图谋杀她的爱情。
倏地,她的柔弱转换,狰狞表情浮上,她恨恨盯住幼幼,一瞬不瞬。
是她!她是坏人,她故意带季阳来!
幼幼想看她的笑话,想耻笑她是疯子,没人爱她,没错,就是她,她老早就怀疑幼幼经常不在,妈还骗她,说幼幼去赚钱供她养病,原来呵,骗人的!她根本是跑去通风报讯,蓄意破坏她在季阳心目中的形象。
坏幼幼、丑幼幼、不听话的讨厌幼幼,她是坏女人,血液里流着坏因子,她和她父亲一样是万恶渊薮……
「琇玟姊……」
当幼幼声音出现,琇玟拚着一口气,迅速扯掉身上管线,像爆发的狮子般,跃起上半身,伸手,用尽全力,向幼幼挥过巴掌。
巴掌挥过,她力量失却,再度陷入昏迷。
场景失控,幼幼傻了……巴掌不痛,痛的是残破的心,琇玟同他一样,怪她恨她?
「妳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找医生。」季阳扶住虚弱的苏妈妈,对幼幼喊话。
她回神,匆匆跑进护理站求助。
一阵兵荒马乱后,医生将他们赶出病房,重新替琇玟插管,苏妈妈也被送进隔壁病房中,打点滴休息。
病房外,季阳幼幼面面相觑,四目接起。
幼幼说:「对不起。」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人生无限希望。第二个对不起、第二句谢意,她在心底预计分手日期。
「她恨妳。」季阳面无表情说。
「她有权利恨我。」点点头,幼幼不辩解,承受。
「妳为什么总有本事让对妳好的人恨妳?」
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
为什么她总有本事让对她好的人恨她?是她做人失败,或她的道德品格缺陷?她不晓得。琇玟姊老说,世界处处和她作对,她真想回她一句--世界也从未善待过她,一次都没有。
侧眼,透过玻璃望眼屋外天空,漆黑的夜里只有几点星星,想起垦丁,想起牧场上并躺在屋顶的一双身影。
那次他刚从台北回来,七日不见,一见到幼幼,他迫不及待拉她到屋顶,说:「我真想念垦丁的星星。」
幼幼说:「听说每颗星星部有属于它们的故事。」
他说:「对,我来告诉妳一个。」
他指指西方天际一颗闪烁不定,深邃眼眸望着她。
「有一个叫作阿芙洛黛的女神,有天和她的爱子约洛斯在幼发拉底河边散步,这时,碰到怪物提风的袭击,在慌乱中,两人化身为鱼逃走,为了害怕彼此走失,阿芙洛黛将身上的丝带系在鱼尾上。这是后来双鱼座的故事。」
「我们躺在这里,提风会不会突然跳出来袭击我们?」幼幼突发一语。
季阳想想,扯下领带,把她和他的手绑在一起,告诉她:「这样就不怕走失,不过我保证,即使妳走失,我也能把妳找到。」
现在……他情愿她走失,是吧?
低头苦笑。「对不起。」幼幼轻声喃语。
他听见了,背脊一挺,刻意忽略,转身,他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在季阳安排下,琇玟转到台北大型医院就医,一方面,他可以照顾琇玟;另一方面,他也能回公司工作。
三个月下来,琇玟的复健工作进行得相当缓慢,庆幸的是,自从有季阳的时时相伴,她的情绪稳定许多,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