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幽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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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华……”或者,不忍耐也好。在银华骇人的目光下,紫眠的黯然失神,终于让他无声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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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找了个识路的老吏,这些银两也够银华在苗疆生活的。”贺凌云仔细张罗着,他鼻子通红,嘴里噙着紫眠塞给他的丹药。自从半个月前在中庭跪了一夜,风寒到现在也没痊愈。
“唉,银华这就要上路吗?”龙白月很是不舍。照顾了这么久,那孩子虽然孤僻,但极安静听话的。可纵使再有感情,寄人篱下的自己也不敢提挽留的话。
“一直打扰总说不过去,”贺凌云低头叹口气,“我也知道,从容些或许更好,但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久了,风言风语的对紫眠不好,况且回到故乡,心情也会好得快些。”
紫眠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望着银华。他抱着包袱从船舱出来,苍白的双唇紧抿着,径自低着头,目不斜视。
银华对大家的告别毫不搭理,贺凌云只好无奈的冲众人耸耸肩,带着银华走下船。银华极其乖巧的跟在他身后,新换的一身白绉绸衣衫,还带着簇新的折痕,走动间单薄得好象一层薄冰。
“真的不告别吗?”下了船,贺凌云忍不住问他。
银华摇摇头,坚持不回身。
再怎样世外桃源的仙舟,也总有他下船的一天。回身又怎样,告别又怎样,不过是哭一场。回到人间,该面对的,他一样也逃不掉。
“唉,他都不听我告别……”龙白月在船舱里收拾床榻,再一次哀叹。
“嗯,虽然他从没给过我好脸色,但这么一走,总觉得船上空了些。”明窗尘也懊恼着。
紫眠在一边翻书,无视另两人的感慨。
“师父,你说,留银华下来学徒好不好?”明窗尘突发奇想。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再说现在也迟了……”手中的书页忽然撕裂一角,让原本漫不经心的紫眠心下一惊。
“这倒是个好主意啊……哎,你跑什么?”龙白月一脸错愕的看着紫眠神色慌张的跑出船舱,连忙与明窗尘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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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抄近路拐进郊外一片青翠的竹林子,崎岖的小路弯弯绕绕,颠簸得差吏一路骂骂咧咧,忽然银华在车里打断他:“官爷,我要解手。”
“怎么那么多事,”差吏不耐烦的挥挥手,“快点啊!”
银华躲开差吏鄙夷的目光,抱着包袱走进林子深处。阳光透过摇晃的竹叶,婆娑着洒在他身上,他眯着眼朝上看,璀璨的金色投下来,斑斑点点,眩晕了他的眼。
一条碧绿色的小蛇缓缓从竹枝上滑下来,幽幽的绿瞳,还带着点春天的睡眼惺忪。
他笑了,踮起脚,将手递上去。盛春的阳光恣肆的照下来,让他在那一刻,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耀眼闪亮……
“大人,大人,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紫眠不理会差吏的辩白,径自下马,跪着将半埋在竹叶里的银华抱在自己膝上。他抓起他冰凉的手,检视那已然干结的小小伤口。毒性发作时的挣扎弄乱了银华的头发,可在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表情,他又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天真孩子。
“傻瓜,不该这么做的。”跟上来的龙白月下马,走到紫眠身边。她看着银华青白的脸——那凝在他嘴角的黑血,竟勾画得像一抹笑靥。他真的觉得解脱了吧?
“真勇敢,”紫眠凝视着银华,仿佛自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我也曾想毁掉自己,我明明知道他的心情,却劝他忍辱偷生,是我太懦弱,太会忍耐了吗?连我都觉得自己是可耻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多想这样杀死自己。”
他在师兄们窃笑的眼神下,冷漠的从一叠名牒里抽出自己的那张。不大的名牒被红笔涂满侮辱字眼:“狐生子”、“妖祟”……他不动声色的缓缓撕掉,辞掉拜会灵山师尊的修行,在一个人面壁研读经书之余,悄悄走进后山,将名牒的碎片深深埋掉,埋掉所有的软弱、孤独、惶惑,从此默默承受自己异类的出身,不再奢望任何人的情谊。
“我若是也这样做了,此刻会轻松很多吧?”他自言自语。
“别这样想……你活下来,一定会有人因此幸福。”龙白月迟疑着,想安慰他,然而指尖却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她一哆嗦,手就此凝在空中,再也伸不出去……
第7…8章 守宫
《如意方》云:五月五日若七月七日,取守宫,张其口食以丹,视腹下赤,止罂中,阴干百日出,少少冶之,敷女身,拭,终不去。若有阴阳事便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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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混帐。”紫眠气得差点将手中药书砸出去,他好容易收敛住脾气,阴着脸转身去丹房看炉子去了。
留下这厢龙白月和明窗尘吓得直缩脖子。
“作官作到这份上,是够丢人的。”龙白月悄声吐吐舌头。
除了贺凌云之流,从不见半个正经官员来访,总算来了顶轿子,竟然又是啥上京来的信州林舍人第五房小妾。
“又是来求媚药的吗?”明窗尘万分无辜的抓抓脑袋,“我都说了师父不愿见她,竟然还遣散下人在那里空等着。”
“外面雨越下越大,大概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回去了。”龙白月耸耸肩,躲回自己屋里睡午觉。
三个人各忙各的,很快就将这事忘记。
淅沥的春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龙白月和明窗尘下船买菜,赫然发现那顶蓝色软呢轿子孤零零的停在岸上,吓了两人老大一跳。
“她,她不会真在这里守了一夜吧?”明窗尘结结巴巴的扯扯龙白月。
“我怎么知道,”龙白月打掉明窗尘的毛手,也有点发慌,“这悄没声息的,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她壮着胆子,轻轻撩开轿帘一角,里面昏暗,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明窗尘也凑头看过来,两人挤在一起,胆子大了些,索性将轿帘一口气揭开。
“哇啊啊啊——”两个人甫一看见一双冷眼,惊得一起吱哇乱叫。
一个弱女子,在轿子里淋了一夜雨,衣衫早被湿气打透,头发凝在脸上,好似一只落汤鸡,皮肤也冻成青白一片。如此这般,昏死过去也就罢了,偏偏她不,坐在轿子里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好象索命的厉鬼。
这下由不得紫眠乐不乐意,怕闹出人命的二人,先斩后奏的将这个倔强的女人扶到船上。
一碗热姜汤灌下去,冻僵的佳人慢慢活转,她放下汤碗,哆嗦着掖紧身上的毯子,开口:“我要求见紫眠真人。”
龙白月一愣,转头问明窗尘:“真人?”
“哎呀,这样的叫法,看来真是知道师父的。”
“贱名童芬,信州贵溪县人氏,与上清宫紫玄真人有过一面之缘,特此有事相求。”童芬面色稍稍红润了一点,尴尬的朝明窗尘笑笑。
“紫玄真人是我的师祖。”也就是紫眠的师父了。这关系非同小可,明窗尘闻言立马毕恭毕敬的奉茶,把正在丹房专心炼丹的紫眠挖出来。
被打扰的紫眠听到来人搬出师父名讳,脸色更是不情愿的寒上三分:“客人所为何事而来?”
童芬也无他话,螓首捞起袖子,露出雪藕似的一截左臂,只见上面殷红一点:“请真人除去我臂上的守宫砂。”
紫眠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客人既是已婚妇人,这痕迹不必在意,洗洗就掉了。”
“这是紫玄真人点染的守宫砂。”童芬垂头丧气,无奈的咬住朱唇,“我别无他法,只能求到真人门上。”
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难怪紫眠要发火了,龙白月反倒替他苦起一张脸,想委婉的打发掉这个傻兮兮的女人:“夫人哪,这守宫砂有什么好在意的?”
找个男人睡一觉不就解决了。
当然,龙白月可不敢对一个良家女子说这样的话:“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除去这个,不怕因此被人怀疑么?”
童芬哆嗦了一下,还是打定主意的摇摇头:“真人,女子为什么要守住贞洁呢?”
一屋子人被这问题尴尬住,尤其坐立不安的是龙白月,简直是道德受到拷问了。紫眠何曾预料到会面对这样的问题,沉默了半晌,只能回答道:“理当如此。”
“是了,贞女不事二夫。非但礼教如此,于身于心,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更是应当矢志不渝,”童芬凄惶的笑笑,抬起泪眼,“家父刺史童宣,去岁因文字案获罪,世交李府一并被株连,包括我原定的未婚夫。如今沦落至此,实在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去了这守宫砂,又能改变多少局面了?”紫眠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她的坚持。
“不能改变任何局面,”童芬苦笑着摇摇头,目光飘忽到一边,“人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一介女流,只能随波逐流罢了。可是,即使这样,我也要他知道,买得了人,买不到心。这守宫砂,不能为他点,不会为他守。”
“你这又是何苦?”紫眠皱眉,如今也拿不定主意了,“去了这个,于事无补,只会对你不利吧。”
“我只求心安。”童芬微笑着阖上眼,双手虔诚的在胸口合十,“林府上下种种,都与我无关。家父与李郎一去,我活着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个焚香告祷的人。这守宫砂,对我只是讽刺而已。”
童芬柔弱身骨下掩藏的烈性,令紫眠也无言以对了。他与龙白月对视一眼,龙白月也无奈的咬唇,点点头,求他成全。
如果对残酷世事只有妥协,能保留最后的一点珍贵,也是幸事吧?
泛着青紫色暗光的滚烫膏药,一点点敷上殷红似血的守宫砂,小半个时辰后,守宫砂就消失殆尽了。童芬看着雪白的手臂,如释重负般开心的笑起来。
“谢谢真人成全。”她向紫眠拜下,深深一福。
世事有时就是这样,举手的一件小事,简直做过就忘,谁能料到之后的轩然大波呢?在暮春懒散的日子里悠闲了没两天,这日龙白月和窗尘明明很高兴的出府买东西,回府就发现大门赫然被人砸开。
她和窗尘大惊失色的跑进府,就见船已经被紫眠远远的驶进湖中央,一干陌生人在湖边粗鲁的大声叫骂。
“砸门的是你们吧?”明窗尘气得丢下篮子,冲上去和来人理论。
“砸门还算轻的,老子还要砸船、砸人呢!”一个泼皮毫不费劲的把冲上来的明窗尘推了个趔趄。
“到底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龙白月慌忙扶住要摔倒的明窗尘。
青面獠牙的一群人里走出一个五十开外的臃肿男人,似乎是为首的,腆着肚子瓮声瓮气的放话:“在下信州林舍人,特来拜访紫眠大人来了。”
“有你这么拜访的吗……”啥?信州林舍人?来者不善哪,龙白月和明窗尘心虚的对望一眼。
“什么拜访,快叫你家那干了亏心事的缩头乌龟上岸!”一个泼皮嚷嚷道,众无赖一阵哄笑。
“你满口胡言的说什么呢!”明窗尘脸憋得通红,活像新鲜猪肝。
龙白月知道这嫩小子应付不来如此阵仗,安抚着拍拍他的背:“我说林舍人哪,我家大人好歹供职司天监,似乎容不得你这般怠慢吧?”
她一媚笑,惹得这干匪人心神一荡。
“哼,那我倒要问问,我的小妾童氏早些日子彻夜不归,有人说她私自雇了轿子上贵府来了,可有此事?”
“没有此事。”龙白月老神在在的翻脸不认帐,干脆无比。
林舍人气得险些把持不住:“不要抵赖了,有人明眼看着的!”
“明眼看着什么啦?你就来兴师问罪?”龙白月反问道。
“你——”林舍人没见过这么刁蛮的女人,“非要我把丑事说出来吗?你说,我小妾身上的守宫砂,难道会平白无故的没了吗?”
“这个,守宫砂也保不齐就准哪,别是沾上水掉了吧。”
“少空口说瞎话了,我花大笔银子特地请上清宫紫玄真人点的,处子点了,不经人事是一辈子都不会掉的。”林舍人气急败坏,“我大老远的上京来候官,特意把她接来挑好日子合卺,竟然临了出这样的丑事,查到你府上来,别想轻易脱了干系!”
童芬还是处子?龙白月和明窗尘面面相觑。
“林舍人,我师父师承上清派,修行是要戒女色的。”明窗尘解释。
戒女色?龙白月百忙之中抽空走神——那她不是麻烦大了?
“那不是他,就是你了?!”林舍人蛮不讲理道。
明窗尘被逼得泫然欲泣,羞恼得眼泪直打转。
“呆子,他胡言乱语你还当真啊。”龙白月拍了他脑袋一记,转头冲林舍人凶巴巴的吼,“好好听着,不是他,也不是大人!你家小妾有我标致么?想来我这里风流,我还不答应呢!有这闲工夫,回家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