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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樽幽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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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怎么会……”龙白月捂住胸口,呼吸困难的回身盯住躺在地上的吴待诏,“他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

紫眠神色冰冷的低头看着吴待诏,眼里忽然滑过一抹不忍:“在夜里,他不是吴待诏,他是那年轻人的父亲……”

放弃投胎转世,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用自己在敦煌作画的毕生功力,画出壁画,揭露吴待诏犯下的罪恶。

为了自己不明不白死去的儿子……

※※※※※※※※※※

三天后,吴待诏做下的命案轰动京城。郊外吴府别墅的废井里,掘出了三具尸体。根据吴待诏的供认,都是前来拜他为师的学生。只因发现学生天资过人,让嫉才的他起了杀心。

最传奇的是揭破命案的过程。皇上器重的紫眠大人登门拜访吴待诏的时候,发现吴待诏房门紧闭,他察觉房屋四周鬼气森森,便等到子夜时分,指挥吴府家丁破门而入。

“你道是怎地?原来那吴待诏已经被鬼附身,在一大片白墙上,画满了自己毒杀学生的情景!那绘画设色,真叫作鬼斧神工啦,比吴待诏在大报恩寺画的壁画还绝!吴府家丁都说了,那壁画里的吴待诏,和真人简直一模一样……”勾栏瓦肆里,游手好闲的人说起传闻来,绘声绘影,听者仿佛亲临其境,“原来那鬼,只能在晚上附身,白天就会退去,那吴待诏早上一醒过来,哇呀呀,满屋子他杀人的画,只得命家丁送一桶白灰泥,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把墙涂上,好容易涂到晚上,墙干净了,结果鬼又上身,再继续画。只短短十来天功夫,吴待诏就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啊!”

“那鬼是谁?据说是被吴待诏害死的学生的父亲!紫眠大人在鬼的指点下,寻到郊外吴府别墅。在一口废井里,好家伙,衙役一口气掘出来三具尸体,最早的一具,能追溯到两年前……”

“为什么是他的父亲,而不是刘绘川呢?”龙白月有些疑惑。

“那毒药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的极快,刘绘川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紫眠边走边回答她,“没有怨念,甚至满是即将拜师成功的喜悦,怎么可能形成怨魂。”

“你不用跟来的,”紫眠对龙白月说,“官差只需要我一人到场就好。”

“放心,我不怕。”龙白月苍白着脸,摇摇头,“我认识那个刘绘川,我要去一趟。”

紫眠望着龙白月执拗的眸子,不再阻止她:“刘绘川,和你认识吗?”

“不,他还不认识我……”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名字呢?那个双目清澈的年轻人,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为了一笔好画,千里迢迢的上京来,却不明不白的因为自己的天资而死。

多么荒诞无稽的世道人心!龙白月不寒而栗——因为她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自己也是这森罗地狱里的一名恶鬼。也在上演着自己的一幕幕罪恶与丑陋。

她跟着紫眠和仵作,走进停放尸体的义庄。义庄里弥漫着防腐的药味,刘绘川被麻布蒙着,脚前有块小木牌,上面标着他的名字。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龙白月走到他跟前,展开绘满了梅花的月白色茧绸裙子,福了一福,“公子,奴家名叫龙白月。”

她不能如他一样的坦诚,带给他遗憾了吧。

一边的仵作看看龙白月,从刘绘川的包袱里抽出一沓叠着的绢帛来:“姑娘,这是刘公子的遗物,或者你应该看看。”

龙白月一脸疑惑,她接过绢帛,展开。

绢帛上绘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望着看画人。边上有小小的一行字:“此笑只当天上有,人生得见应无憾。”

笔法精准细腻,画的正是龙白月。

龙白月愣住,轻轻的抚摩画中美人。

这画里的人真是她吗?那么干净清纯的笑,仿佛不知世间的一切阴暗疾苦。哪里像她,心明明已经被魔鬼攫住了。

她惭愧得掉下泪来,泪水沾上画中美人的胭脂,洇出斑斑的红痕……

第六章绿瞳

京都立法告捕:烟月作坊,有男子为娼者,杖一百。

※※※※※※※※※※

“紫眠!快出来帮忙!”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龙白月拢着头发从舱里跑出来,看见一脸是血的贺凌云,吓了一跳。

贺凌云一身凌乱,胳膊下夹着个不停挣扎尖叫的男孩。他看着不知所措的龙白月,火大的冲她吆喝:“傻站着干什么,快把船板放下来!”

“这大清早的,大人他们还没起床呢。”龙白月笨手笨脚的开始试着放船板,试了几次,都是白花力气。

这时紫眠师徒二人一身齐整的走出船舱,明窗尘上前帮龙白月放下船板,贺凌云急忙踏上船,他的官袍被揉得脏乱不堪,上面尽是呕吐物和血污,眉上一道血痕,淌下来的鲜血让他睁不开眼睛。他一边偏头躲开怀里男孩袭来的锐利指甲,一边向紫眠说明来意:“这孩子,是我在苗疆的旧识。”

“他伤得很重。”紫眠打量那遍体鳞伤的孩子,背上皮开肉绽,褴褛的衣衫混着肮脏的血迹,尽管如此,他仍像困兽一样扭动身躯,发出沙哑刺耳的尖叫。

“他叫银华,是当地一个头人的儿子,军队镇压了他们部落的叛乱,他不知被谁俘到京都来,卖进了院街。”贺凌云将发疯的男孩一口气拖进船舱,将他压在竹榻上,示意紫眠给他上药。

被压在榻上的银华动弹不得,叫得更加刺耳。

“被卖进院街?”龙白月紧捂着耳朵,目瞪口呆。院街在曲院街西边,那里是一片妓馆呀。

贺凌云心照不宣的向她一瞥,咬着牙一脸阴霾的开口:“听说是他得罪了嫖客,才被告发了,按近日立的法令,要吃一百大板。我下朝的时候碰巧撞见他受刑,就将他抢下来了。”

“看来你惹了个大乱子呀,”紫眠脸上忽然现出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能让你冲动至此的,不是一般人物吧?”

被压制的银华挣脱出一只手,反手要抓贺凌云:“去死,不要你管我,杀我姐姐的凶手……”

贺凌云呆住:“谁说金华是我杀的?”

银华浓黑色的眸子射出尖锐的烈火,皴裂的嘴唇古怪的扭曲:“明明给你喂了金蚕蛊,竟然还让你活到现在,若我有这样的本事,早全杀了你们!”

紫眠不动声色的在他们身边坐下,用银剪子当心的剪去银华凝在伤口上的衣服。察觉背上有异的银华立刻挣扎起来,伤口被撕得鲜血淋漓:“你要做什么,滚开!”

紫眠无奈的向徒弟使使眼色,明窗尘得令,将研细的洋金花粉末吹进银华的鼻孔。原本张牙舞爪的银华,片刻间两眼一翻,昏睡过去。

船舱终于安静下来,紫眠熟练的替银华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惹了这么个烂摊子,”贺凌云疲惫不堪的整整乱发,“也不知回去该怎么解释……”

“所以,打算把他留在我这里?”紫眠垂着眼,好整以暇的盖上膏药盒。

“紫眠……”凌云为难的嗫嚅,“帮帮忙……过阵子我会安排人送他回去。”

“我可以帮你照顾他,”紫眠看凌云欲言又止,便耸耸肩,起身洗手,“你还是照应好你父亲那边吧。”

“谢谢你不追问……”凌云皱着眉,他深吸口气,还是开口,“他父亲所在的支系叫华,他的苗名为银,所以按苗疆的叫法,名字是银华,那里的风俗是以金子形容女孩,银子形容男孩,所以他的姐姐叫金华,也就是对我下蛊毒的女子。”

“唉,伤脑筋啊,”他抓抓头发,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从军中溜出来,认识了金华,结果……一段孽缘。”

紫眠脸上又是一抹似笑非笑:“我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放心吧。”

“好,大恩不言谢,”凌云起身往外走,“我父亲不知道我在苗疆发生的事,唉,救男娼的罪名怕是没办法洗刷了。”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反正你都已经花名在外了,添上条结交男宠又怕什么?龙白月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窃笑。

“啧啧,这男孩长得可真漂亮啊!”贺凌云一走,龙白月就凑上前,盯着沉睡中的银华一阵猛看。

这情景真叫人熟悉,紫眠没好气的翻翻眼,将药盒递给龙白月。

“这是叫我做什么?”龙白月接了药盒发愣。

“今后由你负责替他换药,看不出来么?他憎恶男子。”紫眠丢下话,转身离去。

※※※※※※※※※※

银弟,银弟,你看,我真是喜欢他……

金姊,汉人有什么好,丑陋、凶恶、手脚蠢笨!

银弟,你不知道……

不!他知道!那都是些吃人的魔鬼,禽兽一般流着贪婪的口涎,用冰冷的铁器锁住他,拽着他的头发,千里迢迢的用牢笼将他拖进魔鬼的巢穴;用鞭子、绳索、下作的手段,带给他无尽的折磨。阿爸阿妈,快用毒枪和蛊毒杀死他们啊!他正在被魔鬼用火烧,他正在被魔鬼啮咬啊……

黑暗中银华猛的睁开眼,噩梦后他浑身冷汗潸潸,背后是一片火烧火燎的痛。他已经在紫眠的船上度过了好几天,从一开始的疯狂、歇斯底里,一路靠药物镇静,如今已经麻木的学会沉默。他病态的排斥船上两个男人的善意,只允许龙白月靠近,喂饭喂药、起坐更衣,都要龙白月照顾,几乎活活将她累死。

银华将头撇向一边,昏暗中看见龙白月正伏在一旁的竹榻上打盹。她雪白的皮肤因为疲倦而缺乏血色,眼下有淡淡的黑影郁结,眉心轻皱着——她很讨厌他吧?

他,已经是尘世间一个肮脏的累赘了。

银华举起一支手,盯着其上丑陋的伤痕,新旧伤痕斑驳交织着,有不少已经愈合——为什么要愈合呢?为什么他不能就此死去?他尚自记得父亲高大骄傲的背影,而此刻的自己却卑贱如爬虫。他有何面目再去面对过去的一切?去回顾那些崇敬、荣耀和尊贵——不如就此死去!

他艰难的爬坐起来,悄无声息的赤脚踩上厚实的毡毯。船舱里炉火尚暖,微弱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光影,让他没有表情的脸显得诡谲莫测。他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点点往前走。

轻纱薄罗的帘幕掩映着一条幽深的过道,悄悄向深处走,一扇扇紧闭的门不知隔绝了什么。微微有火光从深处透出来,缓缓迎上去,就看见一处炼丹室,明窗尘正守着微火慢烧的鼎炉,蜷在一旁的靠垫上睡觉,轻轻的打鼾。银华静静的瞧了一会儿熟睡的明窗尘,发现炼丹室还有里间,烛光忽明忽暗的跳动着,诱着银华往里走。

紫眠正闭目静坐,他的内丹已经进入炼精化炁阶段,此时正是子时阳动的时候,他只顾凝神修炼,直到调药回炉后许久,才睁眼发现银华。

银华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站在他面前,伤痕累累的纤细身体裹在柔软的白绉绸里,仿佛冬天萧瑟的柳枝。他面无表情,浓黑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古怪的光芒,满是厌恶、憎恨和讥嘲讽刺。紫眠从银华的眼神里知道他刚刚看见自己炼内丹的样子了,他尴尬的整理衣摆,放下打坐的双腿:“我想,你大概误会了……”

“哼,有什么好误会的,”银华冷笑,“你们大人都这样,又丑又脏。”

“不用这样偏激,忘掉过去的痛苦,以后还有很长的生活要继续。”紫眠试着宽慰他。

“忘掉?能够忘掉的,还算是真正的痛苦吗?”

紫眠语塞。

“骗子……都是骗子……”银华仰面斜睨他,咬牙,语气依旧是异样的尖锐。

“我只是想安慰你,抱歉。”他果然是不擅长安慰人的。

“安慰我?嘿嘿,那些老爷,可不是这样安慰人的。”他的目光像受伤的小兽,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受了伤,不要再想,该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他曾经就是这么做的,再怎样的难受,也都挺过来了。

银华幽幽的望着紫眠,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脸,诡异的开口:“你也很好看,你有没有被人欺负过?”

紫眠看着他精致的小脸,与年纪不相称的苍白和冷漠,像一层寒霜,过早的渗进他的脸——是多惨痛的迫害,能伤人至此?

脸颊上有异样的感觉传来,银华冰凉的抚摩让紫眠有些困扰,他困难的开口:“没有……你再长大一点,强大起来,便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弱小就活该被欺负么?可我恶心我自己,我怕长大。”他喃喃着,神色里尽是绝望。

紫眠一恍神,心底深处被刺了一下,他慌忙凝神,摇摇头,躲开他的手:“不,弱小也没关系,只要忍耐,总有那么一天,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相信我。”

他的记忆回到一处遥远而模糊的道观,在那里,他的个头是那么小,小到几乎攀不上窗台,去够到他的衣服和书;他是那么弱,弱到提不起井里的半桶水;他是那么孤单,只能一个人走在夜半回道观的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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