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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金樽幽月-第22章

小说: 金樽幽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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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井然有序,不愧是“玉面阎罗”。龙白月偷眼打量着正襟危坐的严修,又侧脸瞧瞧他的正室——端庄娴雅,低眉顺眼,正是诰命夫人最典型的模样。严修的一双儿女这时也嬉笑着跑进客厅,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双双扑到严修膝下,好奇的打量着客人。

好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龙白月刚想在心里感慨一下男儿当如此修身齐家之类,却听座上严修朗声一笑:“白月啊,可还记得我么?”

紫眠有些诧异的侧脸望向龙白月,微微皱眉。

龙白月呆住——这什么跟什么?她几时和这位玉面阎罗打过交道来着?贺凌云给她的信里是有说县令是她的旧识,可她一直只当他是混写。

她确确实实不认识眼前这位县令大人呀。

“我是长德啊!”严修笑着说出自己的表字。

他将手指指向唇边,一咧嘴,笑不露齿的嘴唇往两边拉开,却赫然看见空落落的牙床上狗窦大开,两颗门牙无影无踪。

龙白月一口茶喷得老远,惊愕得险些昏过去。

“长德……公子?”她回忆起来了——那晚摔碎的琵琶、迸裂的玉片、掉落的门牙、滴答的鲜血……杀猪一样哀号的大胖子——长德公子——严修。

“想起来了?哈哈哈……”严修在自己家里不用掩饰缺齿的尴尬,兀自笑得开怀,他膝下刚换齿的小儿见父亲笑得开心,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一父一子皆无门牙还在一起嘻哈,场面滑稽无比。惹得紫眠也绷不住,别过脸用手遮去自己嘴角的笑意。

“公子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来了!”龙白月吃惊的端详着严修,果然开始觉得眼熟了。

严修的妻妾也忍俊不禁,举起袖子偷笑起来。场面不再温良恭谦让,却更添了一分欢快。

“我不行了……”龙白月看着严修的笑容,一阵气虚,连茶杯都端不稳,泼了好些茶水在手上。她慌忙将茶杯丢在桌上,偏过头,不忍心再看严修的笑容:“拜托大人别再笑了……”

她当年可真是造孽啊!

“当初真是对不起。”始作俑者龙白月起身点头哈腰,由衷抱歉,虽然早忘了当初为何要摔琵琶。

“有什么关系,”严修将小女儿抱进怀里,莞尔一笑,“也多亏了你,才让我改过自新。”

多亏了她?龙白月诧异得抬起头,望向严修。只见他眼神里毫无责备,只是一派的清澈坦然。

真的是变了一个人呀。

“说句不怕大人生气的话,当年大人可真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啊,”龙白月思及往事,感慨万千又觉得好笑,“可知道当时我们编排您什么混话?”

“那个顺口溜吗?”严修不以为忤的笑,对过去的荒唐日子也觉得滑稽,“我知道——‘整日价揩油,严修不言羞。烟花巷里走,气死迎面老娘舅。’”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笑起来。

紫眠第一次接触到龙白月的过去,说不上什么话,只在一边安静喝茶,细心的听着。

龙白月指指自己面颊:“记得大人当时满胖的。”

她还依稀记得当年的长德公子高高胖胖油头粉面,裹在绫罗绸缎里,大老远的就能看见他亮闪闪的身影。也难怪之前认不出他,几年不见他瘦了不少,身形变得修长挺拔,脸上也出现好看的轮廓,配上沉稳贵气的官袍,早已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嗯,缺了门牙以后,吃东西不方便,就渐渐瘦下来了,”严修笑,也没想到自己瘦下来会帅上不少,“那天我以为自己疼得要死了,凌云扶我回府,我捂着嘴直叫大夫。可这个时候我妻子正在替我生闺女,仆人从房里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走过我面前,我捂着嘴忽然就觉得惭愧。”

严修低下头,搂搂自己女儿:“妻子替我生孩子,比我疼上何止百倍,我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掉颗牙就叫唤,算什么男人?呵呵……后来就跟狐朋狗友的散了,考科举有幸中了进士,候到这个官,赴任至今也满两年了。”

“真好,”龙白月笑,“大人改变,是百姓的福分。”

“呵呵,你也变了,”严修盯着龙白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表情怅然又欣慰,“你怎会跟着紫眠大人?凌云信里倒是没细说。”

龙白月浑身一震,咬住唇无言以对——她没变,还做着以前的营生。跟着紫眠是因为她为虎作伥。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机缘巧合而已。”这时候紫眠在一边淡淡插口。

龙白月松了口气,向紫眠投去感激的一瞥,庆幸他为她解围。

“哦,原来如此。”严修察言观色,也不再多问。

紫眠与龙白月在严修的安排下小住了两日,按照严修的计划,他们将跟着路过贵溪县的硝石纲一道进京。

京城每年但凡盛大的节日庆典,都需要耗费大批烟花爆竹。制作烟花爆竹的原料硝石需要从夏末就一批批送往京城。大量的硝石分批起运,每批编立字号,分为若干组,一组称为一纲。

因为是官方组织纲运,硝石又易燃,所以硝石纲每次都会安排不少士卒护送。紫眠和龙白月跟着他们走,就等于多了一队保镖。

“从我们这里走几日,换水路漕运,行程就更轻松了。”这天严修与硝石纲的长官交接完,就安排下人给紫眠和龙白月收拾行李,“白月,你来一下。”

龙白月纳闷的看了一眼严修。在外面为了掩饰缺齿,严修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不晓得严修单独找她做什么,但还是和紫眠打了招呼,跟着他走。

严修领龙白月回到县衙后院,取了把琵琶递给她:“这个送你。”

“送我这个做什么?”龙白月吃惊不已,她解开包着琵琶的布囊,一把上好的镶玉龙首琵琶就露了出来。

“当年少不经事,惹恼你摔碎琵琶,听说龙鸨母责罚你了吧?”严修笑笑,“今日还你一把新的,聊表心意。”

“谢谢。”龙白月很是惊喜,开心的抚摩着崭新的琵琶,忽然她眉峰一蹙,内疚的开口:“要不……我求求紫眠,说不定他有法子替大人把牙齿恢复?”

——帅是帅多了,可缺了牙齿,总是有碍观瞻啊。

“哈哈哈哈,”严修闻言大笑,又肆无忌惮的露出牙床,“不用啦。”

“有些改变是好事,不需要恢复什么。”他顿顿,又笑着问龙白月,“白月,龙鸨母可好?”

龙白月一呆,凉意从脚底升起,全身的血液好象一下子被抽空,让她有些恍惚:“我……我三年前就和她分开了,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

鸨母,她的鸨母……去了哪里呢?龙白月的脑子忽然开始混沌,各种各样旧时的记忆嘈杂起来,鸨母冷笑、愤怒、奚落、惊恐……无数表情各异的面孔揉在一起,纷乱错杂——却没有她的下落。

“哦。”严修点点头,此刻内心也在挣扎,没注意到龙白月的异样。他低头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脸来,看着龙白月的目光却有些迟疑:“对了……你知道吗,楚珣和我是同一批进士及第。”

楚珣。好遥远的一个名字啊……龙白月翻腾的内心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变得平静。她蓦地笑起来,娇媚的神采却让严修觉得陌生——那明明应该是他曾经熟悉的笑容,娴熟、诱人、带点捉摸不定。

“楚公子啊……我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他了……”

严修神色一动,沉默了许久。渐渐的他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过来,释然一笑。

“也好。”

第十八章硝石纲

紫眠二人与严修一家告了别,乘上严修准备好的马车,跟着硝石纲一同上路。一路上龙白月都抱着琵琶不作声,车厢另一侧紫眠支颐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半天后打破沉默:“一直抱着琵琶不累么?”

龙白月回过神来,怔忡的一笑:“哦,习惯了。以前都是这么一路抱着琵琶去应酬……”

她愣住,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对吧。”紫眠垂下眼睛说着,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自己鬓边的长发。

龙白月一慌,知道自己已无法回避。之前风波太多,逃难、养伤、在县衙应酬,两个人没有独处的机会。可现在,狭小逼仄的车厢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时候。

“没有……对不起……”她喃喃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紫眠低着头仍旧不看她,语气有些怅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处,却模糊的知道你的打算,在我能警惕的时候我迟疑了,是我失算。”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最该怨的是他自己。他甚至该谢她,在状况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

“宰相当初找到我,许我一千两银子,要我找机会让你身败名裂……我真没料到宰相手段会那么狠毒,他骗了我……”可是,欺骗能作为她开脱的借口吗?她的确是干了坏事。龙白月又伤心又惭愧,眼里蒙上一层泪水。

“身败名裂……”紫眠沉吟着,思考这个词背后的意思。他入朝作官以来,宰相一直无来由的对他非难,态度比一般的官员更决绝。遥想那天,宰相的确对他说过,他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紫眠神色一凛,他真正想做的是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可也仅此而已,他决不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宰相真能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吗?

他身上混着妖异的血液,不会允许自己去祸乱纲常,染指尊贵的皇气——宰相绝对不会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吧?

即使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也不能安心,所以一定要他死?

紫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龙白月:“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很多?”

这话问得龙白月脸红起来,但她还是很高兴紫眠肯和她说话:“对我来说满多的。我一个人经营白月坊,手下只一个丫鬟宝儿又不成器,小曲唱得跟扯锯子似的,还尽给我添乱——只靠我一个人赚钱,里里外外的花销,又要打发三教九流,钱跟流水似的,只能经个手,却积蓄不下来。”

喋喋不休的话听得紫眠不禁笑起来——是的,她一个女子,年轻美貌身单势薄,想在尘世活命,又能靠什么呢?他一向觉得朝中那帮理学家很可笑——只知道指责风尘女子自甘堕落,却对严酷的世事视而不见。身为红颜,谁想薄命?倾轧她的恶寇已然太多,他不会问她“何以至此”,只要她能这样开朗乐观就好。

“如果能一次赚够一千两,就足够我和丫鬟到偏远点的地方买屋置地,安定生活了……”龙白月心虚的瞄瞄紫眠,见他神色里没有怒气,安心了不少。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生意?”紫眠长眸半眯,有些好笑又无奈的问她,“我没死掉,还活得好好的。”

“这倒没有……宰相已经把钱给我了……”龙白月的心更虚了,“其实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交给我了……”

紫眠陡然想到那天他失去神志前看见的陌生妇人,脸色顿时寒起来。他在昏乱中抗拒她,一直挣扎到摔在地上,之后便什么也记不清。恍惚中他觉得龙白月有赶来,可又怀疑那是梦,直到他清醒过来看见龙白月在身边,才相信那梦也许是真的——他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些了,真是糟糕的经历!

明明五脏六腑都已经难受得要死,却在药性的催逼下,不得不随着欲望去饮鸩止渴——且每喝上一口痛苦便加剧一分,直到内息全乱掉。这样的折磨方式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胸闷,舌根好象又被血液黏住,索性不再回想!

龙白月见紫眠面色难看,怕他又不开心,慌忙讨好他:“对了,要不要听我弹弹琵琶?”

她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紫眠一怔,回过神看见龙白月怯怯的讨好眼神,想到她虽是风尘女子,可自己中迷药乱性总归唐突了她,现在怎还好叫她委屈?于是他定定神,对龙白月点头:“好啊。”

龙白月见紫眠点头,精神起来,从布囊里取出琵琶,稍稍试了一下,笑着问紫眠:“可有想听的曲子?”

紫眠哪里想得到,他换个姿势随意的斜倚在车厢一隅,信口说着:“你随便弹吧。”

龙白月颔首一笑,手指一抡,一串漂亮的弦音就滑出来,嘈嘈切切,如飞散的珠串。曲子却是李太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倚在一边的紫眠一愣,眼神收掉懒散,不得不惊艳。难怪宰相会叫龙白月花魁,这样色艺双绝,怎么可能会被埋没?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龙白月的嗓音是圆润娇媚的,就像她的长相,丰润如同牡丹,正是世人最喜爱的那种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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