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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最好不相见:仓央嘉措的诗与情-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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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在这几年的梦中,她多少次犯禁,去叫他的名字,她也已经习惯,在无人知晓的夜里,悄悄叫他“爱人”。

他知道,面前的女子是多么爱他。从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所有爱恋。那双眼睛令他如此动情,忍不住想疯狂地去吻,去抚摸,爱着他的她。

只有桑吉和越来越密的雪花在见证着这一切。桑吉焦急的心被这无来由的相见惊住了。这次冒险出来,仿佛就是为了这次相见才存在的。他不停给主人暗示,但主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只好大声请主人回去,但主人也没反应。后来,他决定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豁出去了,让主人好好享受这段短暂的幸福时光,实在不行自己再硬把他拖回去。

他们没说几句话,就被各自心中炽热的火把堵住了胸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风雪、寒冷、街巷、呆呆的桑吉,仿佛都在这命中注定的相遇时刻统统消失了。他们来到了世上最温暖的花园,这里所有的花都同时绽放,只为迎接他们两个。仓央嘉措一开始还不知所措地抓着她的胳膊,后来在一阵热血沸腾中,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再也不想放开手。这一刻,他不是活佛,不是草原上的男孩,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在爱情的飓风中英勇翱翔的男人。

仁曾旺姆闻着他身上那股挟着冷气的雄鹿一样的香气,浑身软软的,只想就此融化,成为他身体里的水滴,在他的身体里自在地畅泳。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纵然就此死去,也没有半点遗憾。

他们就这样抱着,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话。他知道了她叫仁曾旺姆,这是一个将要进入永恒诗篇中的最美丽的名字。

她给他讲这些年的祈祷,这令他浑身忍不住颤抖。她用冻僵的手拿出那块几乎要了她的命的宝石,轻轻放在他手里。他眼含热泪捧着那宝石,将它紧紧贴在脸上。

夜色越来越浓。桑吉不得不靠过来,着急地大声对主人说:“胜者,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就坏事了!”仓央嘉措心里一紧,手松开了一点。仁曾旺姆仿佛从一个美梦中醒来,看到世界平凡如常,心一下子又落进了寒冷中。她抓住仓央嘉措的手,流着泪说:“我们还有缘分再见一面吗?”

仓央嘉措不说话了。是啊,这些美和幸福在冷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多么脆弱!而他们刚刚还如同停留在永恒的爱慕之中。

“快回去吧,我的胜者!”桑吉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这时,远处有一队举着火把的人迈着焦急而杂乱的步子朝这里跑过来,喊声此起彼伏。桑吉一听,正是宫中的侍卫队。他暗叫不妙,终于暴露了。

仓央嘉措也听到了侍卫队的声音,但是丝毫不为所动。他再次握住仁曾旺姆的手,咬了咬牙,低声说:“我要为你做一件大事。你一定要等着我。”说完,又紧紧抱了仁曾旺姆一下,然后一拉桑吉,转头向侍卫队的方向大步走去。此时此刻,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侍卫队终于来到了身边,他们看到了仓央嘉措,急忙跪倒在地,几个人慌忙把一个大斗篷披在他身上,他也不拒绝。他回头看了看十几步远的仁曾旺姆,一言不发地走进侍卫们吆喝着抬过来的小轿里。

仓央嘉措就这样走了。仁曾旺姆还呆呆地在那里站着。她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宁静,像风暴过后的拉萨河那般水波不惊。但是,他究竟要为她做一件什么事呢?

得知仓央嘉措出宫的消息后,桑杰嘉措气得大发雷霆。万一他走丢了,或者被人掠了去,自己多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他急令宫中的侍卫连同自己的手下一起出去寻找。将近子夜的时候,外面才传来胜者回宫的消息。

桑杰嘉措气势汹汹地来到仓央嘉措的寝宫。仓央嘉措刚进门,还没有换下侍卫的衣服。而且,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头上戴着桑吉给他制作的假发。

桑杰嘉措强压着怒火对仓央嘉措说:“胜者啊,你怎么能穿成这个样子呢?”

自从在仁曾旺姆的眼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仓央嘉措再也不顾忌任何事情了。他冷冷地说:“我既然是佛祖化身,又怎会因一件衣服失却真身?我若不是佛祖,你又何必关心穿什么衣服?”

桑杰嘉措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几句话听起来很有禅意,似乎没有反驳的余地。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智慧已经超过了自己,他不想去辩驳。他不明白,这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孩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有主张。虽然是自己一手所立,但他毕竟是至尊的身份,自己在众人面前不能表现出傲慢来。

想到这里,他脸上拼凑出一丝笑意,和蔼地说:“胜者,你金体尊贵,万一出了事情,天下的芸芸众生要经历多少苦难啊?”

仓央嘉措止不住地冷笑了一声:“芸芸众生?”

桑杰嘉措连忙说:“对啊,现在从当雄到青海,各路大兵无不对我等虎视眈眈,胜者一举一动,牵动的可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啊!”

仓央嘉措听到这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他从来只生活在囚笼中,从未关心过他根本不可能产生实际影响的局势。他觉得桑杰嘉措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此时此刻,他那被爱情拴住的心已经顾不上其他。他语气和缓了一些,心里瞬间想出了一条要求,对桑杰嘉措说:“我久居宫廷,不见班禅上师已经很久了,我想到扎什伦布寺去看望他。”

桑杰嘉措没想到他竟然冷不防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时不知如何处理。看今天这架势,这年轻人已经有了反抗的想法,自己再限制他,也许会适得其反。他沉吟了一会儿,觉得他要见班禅大师也好,他毕竟是在班禅大师面前受戒的,也素来尊敬这位师父,让他们见见面,或许能纾解一下他的心情。

“好。胜者有向学之心,我等不及,我这就去安排。”桑杰嘉措满脸堆笑答应着出去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牵扯着许多的实际事务,他必须仔细安排。

仓央嘉措微微一笑,他看了身边的桑吉一眼。桑吉这一回可猜不透主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去找远在日喀则的班禅大师呢?这和路上遇到的女子有何关联呢?

28│拉萨大街

随了心上人的心意,

今生就与佛法无缘;

到那空寂的山间云游,

又怎能和她相见?

拉萨人热爱的至高无上的上师——仓央嘉措,已经多年没有出宫了。当他要到日喀则的消息传出来,人们奔走相告,都想到他的车前敬拜,最好还能再一睹他的容颜。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宫中的仓央嘉措行事悖逆、邪淫女子——已经在拉萨传遍了,这虽然带来了一些议论,但是根本没有动摇藏族百姓对仓央嘉措的信仰,他们知道,这一定是那些心存险恶的魔鬼根据他的诗歌炮制出来的谎言。

与此同时,另一个流言也在以更快的速度传播着,流言的主人公也是仓央嘉措。那次私自出宫酒店放歌之后,许多人猜测那就是仓央嘉措本人,因为他唱的歌正是仓央嘉措写的歌,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谁能把歌唱得那么好呢?还有,那些记得仓央嘉措容貌的人也慢慢想起来,那张俊美的脸庞正是他们所崇敬的仓央嘉措的面容。

不管流言的内容怎样,流言本身已经使得仓央嘉措成了舆论的中心,此前的几年,老百姓从坐床大典后几乎再也没见到过他,只是在精神上信仰他。但现在的传言让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不仅没减少人们对他的尊崇,反倒更喜爱他,希望亲近他。

布达拉宫前,街道早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宫前那条浅浅的小河里,水流很慢,如果不注意看,人们会以为那水根本就没有流动。一条石桥横跨小河两岸,这是宫里与宫外通行的必经之路。石桥的栏杆两旁,每两步就有一个藏兵在站岗,微风不停吹拂起藏兵的衣襟和飘带,这些琐碎的细响更衬托出四外的寂静。

高高的祈福经幡飘扬在车驾要经过的大路两旁。人们像当年迎接胜者坐床一样,都身着盛装来瞻望。人们自觉地维持着秩序,连孩子都不乱跑乱跳。许多正好此时来朝拜圣山和布达拉宫的信徒更是激动万分,对于他们当中的多数人来说,可能一生也没有机会见到仓央嘉措本人。他们从各自的家乡磕着长头一步步走到这里,能见到胜者的巨大喜悦彻底解脱了他们满身的伤痛。

有人注意到,常年在拉萨街头唱歌乞讨的那老少两个乞丐也来了,他们收起了从不离身的破鼓和瓦罐,夹杂在人群中,虔诚地向布达拉宫的大门张望。

在桑杰嘉措掌权的这些年,布达拉宫经过了一次最大规模的重建。上万人,包括本地的、内地的以及尼泊尔派来的工匠们,他们夜以继日地精心敲打,建起了高耸巍峨的“红宫”,红宫在古老的白色宫殿群的簇拥下,显示出佛法的庄严,已经去世多年的五世达赖喇嘛的灵骨塔就安放在里面。老百姓们不知道,桑杰嘉措为了装饰灵塔,光是灵塔上的黄金就已经用了十几万两。当然,一般人直接感受到的,就是这恢弘的殿宇在蓝天下显出的庄严。每一个见到它的人,内心都会油然而生对佛的敬仰,从此一生都再也不会忘记。

然而,在这一刻,有几个人知道?这座宫殿现在的主人,人们心中的大活佛仓央嘉措,已经没有任何心思留在这里。对现世的权力和富贵,对未来的光荣和前程,他都没有任何留恋。他去日喀则,就是要和一切做一个了断,如果不能成功,他情愿一死。他知道,和冷冰冰的权力相比起来,他的抗争是脆弱的,他几乎没有什么希望能成功,但是他必须这样做,这可悲的生活已经到了必须结束的时候。

人群中的老乞丐此刻内心很复杂。他本来已经准备带着徒弟远走他乡,但忽然听说仓央嘉措要出巡日喀则,以他多年的阅历,他预感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他感念着仓央嘉措的眷顾,于是又带着徒弟回来了。他用力昂着头,朝宫门口的之字形大阶梯张望,寻找着那个俊美而庄严的面庞。

当阳光把石桥的阴影悄悄移到桥下不远的地方时,宫门口一阵骚动。身着黄袍、头戴尖顶帽的仓央嘉措,在侍从的搀扶下,顺着台阶步履安然地下来。他远远看到已经聚满大街的人群,心中禁不住一阵慨叹,他要离开的是金色牢笼的生活,但几千几万名百姓心里将要失去的是多年的信仰,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忍,但他又安慰自己,纵使没有自己,也一定有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承担信众的期盼。

他走到石桥前,车驾正在桥头等候,一名执事官躬着身子过来请仓央嘉措上车。仓央嘉措一犹豫,突然决定说:“车驾在我身后跟着,我要去见见信众。”执事官当即傻了,桑杰嘉措根本没指示有这样的安排。但是,仓央嘉措毕竟是这里名义上的至尊,执事官不敢回绝,一面指示手下加强周边戒备,一面派一个副执事马上去给桑杰嘉措送信。

山下的人群都没想到胜者竟舍弃车驾,迈步上桥,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众人都喜极而泣,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虔诚地跪倒在地。

仓央嘉措看着因自己而喜悦的人们,心中更是不忍。那白发苍苍、身躯佝偻的老人,那身着盛装的女子,那身材魁伟的汉子,那安静得一点也不乱动的孩子,一个个都让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乡亲。他迈步走到他们跟前,探出右手给他们摸顶赐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使用自己的权力,这个权力实际上是付出的权力、赐福的权力。桑吉等贴身侍卫急忙紧紧跟在身边。其他的警卫更是紧张异常,慌忙维持着秩序。领受了赐福的人们都感动得不停磕头,又口诵真言,祈祷他们的活佛长寿安康,为他们降下更多的福气。

人们有秩序地移动着,仓央嘉措也向相反的方向缓步走着,右手在人们低垂下的头顶上轻轻拂过。有很多人他还记得,那是他在八廓街,在酒店里看到的人们,他们从来都是他的信徒。很多人也认出了他,惊异而激动地接受着他的赐福。走着走着,仓央嘉措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挤在后面的老少两个乞丐。两个乞丐也看到了他。仓央嘉措朝他们一笑,探过身子给他们摸顶。二人忍不住痛哭起来,不停磕头。就在仓央嘉措要向前走的时候,老乞丐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仓央嘉措的胳膊,众人诧异,侍卫们见此情景,抽刀围上来就要捉拿老乞丐,仓央嘉措忙喝止住侍卫们,他也顺势抓住老乞丐的双臂,微笑着说:“老人家,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乞丐眼里含着泪光,但神情相当严肃,他盯着仓央嘉措的脸,好像要用尽力气去记住它,他用压抑的嗓音说道:“胜者!请多珍重啊!”

仓央嘉措知道,这个老人已经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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