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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罪的罪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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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会儿。”雷蒙德说,我们的车刚一开到教堂门口,蜂拥而来的记者就把车包围了,雷蒙德一边挤出去,一边对我说,他还要在葬礼致辞中加些内容,他稍后会在外面再演练一遍。他在教堂门口停了一会儿,拍了拍第五频道斯坦利·罗森伯格的肩膀,按照惯例,斯坦利将会第一个对他进行采访。
  市长办公室的保罗·德怀朝我做了个手势,看来,似乎是市长大人想在葬礼开始前和雷蒙德说两句。雷蒙德从记者堆里脱身以后,我把市长的意思转告了他。他做了个鬼脸,这可不太明智,这个表情保罗是能看见的。雷蒙德跟着保罗走了,他们消失在教堂哥特风格的阴暗走廊里。市长奥古斯丁·波尔卡罗可以说是个暴君,十年前,雷蒙德在政坛上炙手可热时,差一点儿就把波尔卡罗赶下了台,但还是差了一点点。自从那次竞选失败后,雷蒙德就已经用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市长的忠心,但波尔卡罗始终对旧仇耿耿于怀。现在,终于轮到雷蒙德参与新一轮竞选了,波尔卡罗便宣布,他在党派中的角色需要他保持中立,他不打算给雷蒙德任何党内支持。显然,他很喜欢看着雷蒙德独自一人在大海中苦苦挣扎,但如果最终雷蒙德游到了岸边,他又会第一个去恭喜他,说自己一直都知道雷蒙德一定会赢。
  教堂里的长椅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卡洛琳的棺木摆在教堂前面,周围摆满了百合花和白色大丽花,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我一边朝前面走去,一边跟两边的熟人打招呼、握手。今天来的都是重量级人物,全是市政府和区政府政坛上的重要角色。很多法官都来了,还有不少律师,几个和卡洛琳有联系的左翼团体和女权组织也来了。大家的交谈都很简单,而脸上流露出来的震惊和悲伤的表情是那么真诚。
  我回过头,看到了尼可,他也在人群中和别人打着招呼。
  “尼可!”我和他握了握手。他西装的领子上别着一朵花,这个习惯是他从竞选之后开始的。他问起我妻子和儿子的情况,但还没等我回答,他就突然换上一副悲伤庄重的表情,说起了卡洛琳的死。
  “她是那么……”他摆着手,搜寻着合适的字眼。我发觉,这个野心勃勃的检察长候选人竟然还在想着说出点诗意的句子来,我打断了他的思路。
  “她很出色。”我说,就在那一刻,我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这情绪竟然从我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就这样突然跳了出来。
  “出色,是的,很出色。”尼可点点头,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阴影从他脸上掠过,我太了解他了,他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他又想到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想法,“我猜,雷蒙德一定很看重这个案子。”
  “雷蒙德对每个案子都很看重,你也知道的。”
  “哎哟!我还一直以为你和那些政客不同呢,拉斯迪。你这句话是从雷蒙德的演讲稿上照搬的吧?”
  “那也比你好,拖拉王。”尼可和我刚开始在上诉庭担任副检察官的时候,他就得到了这个外号。他从来都没有按时完成过报告,老副检察长约翰·怀特便叫他拖拉大王。
  “哦,不会吧。”他说,“你们不是对我和媒体说的那些话有意见吧?我确实就是那样认为的啊!我觉得,有效的执法应该从上层开始。我坚信这一点。雷蒙德太软弱了,他累了,他强硬不起来了。”
  我是十二年前认识尼可的,那是我成为副检察官的第一天,我们被分到同一间办公室。十一年之后,我成了副检察长,他是凶杀庭的庭长,然后,我解雇了他。在那之前,他已经公然表示了对雷蒙德的反对。当时有一个黑人医生为人非法堕胎,尼可想要以谋杀罪名起诉他。从法律上来说,他的这一主张完全没有道理,但却引起了某些利益团体的兴趣,纷纷支持他的行为。他编造了很多关于他和雷蒙德之间的争议,把法庭辩论变成了自己的竞选演说,而在这些场合,往往都有大量媒体在场。雷蒙德让我作出最后的决定。一天早上,我来到超市,买了一双最便宜的运动鞋,我把鞋子摆在尼可办公桌的正中间,再附上了一张纸条:再见!祝你好运!拉斯迪。
  我一直都知道,尼克很适合从政,他的形象很好。尼可·德拉·戈迪亚大概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不矮,穿着打扮总是一丝不苟。从我认识他起,他就很注意保持自己的身材,但也爱吃健康的肉类。虽然他的皮肤不太好,颜色的搭配也很奇怪——红色的头发、偏褐色的皮肤、浅色的眼睛——但这些不完美并不会在镜头或法庭上表现得很明显,他是一个大家公认的美男子。当然,他也一直注重穿着打扮,哪怕是在工资不高的时候,他花上半个月的薪水,也要穿上量身定制的西服。
  除了英俊的外表,尼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的一种厚颜无耻而又不讲道理的直接。现在,在葬礼上,他就在和他竞争对手的助理,也就是我,一边聊天,一边打着他演说辞里的官腔。在我们认识的十二年时间里,包括我们共用一间办公室的两年,我发现这个拖拉王总是充满了一种狂热而盲目的自信。九个月前,我解雇他的那天早上,他走出去,经过我的办公室时,满面笑容地对我说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我现在还不想惹怒他。
  “太迟了,拖拉王。我已经跟雷蒙德说好了,要把我的票投给他。”
  他没听懂我的笑话,反应有点迟钝,但等他明白过来以后,他会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我们继续玩着这个互损游戏,攻击对方的缺点。尼可承认他目前也缺钱,但他说,教会大主教的默默支持已经给了他精神上的资本。
  “这就是我们强大的地方。”他说,“真的!这就是我们会赢的原因。大家都已经忘了一开始为什么要给民权主义的雷蒙德投票,他现在对选民来说就是一团模糊的存在。而我,却向大家传递了一个强烈的、明确的信息。”和往常一样,尼可每次谈起自己时,总是信心满满,“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尼可问,“你知道谁才是最难打败的吗?”他朝我悄悄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是你。”
  我大声笑了出来,但尼可还在继续,“我放心了,我跟你说的是实话。当雷蒙德宣布参选的时候,我真的放心了。我原本以为雷蒙德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自己不参选,而是你——他的第一副手去参选。你要是参选,媒体会非常喜欢你的。你不是政治圈里的人,你是一名职业检察官,稳妥、成熟,是那种大家都可以依靠的人,你还是破了‘暗夜圣徒’大案的人。他们会在这方面大做文章,雷蒙德也会让波尔卡罗支持你,你会是一个非常、非常强劲的对手。”
  “荒谬。”我说,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在去年,这样的情形我已经想象过不下一百次了,“你太厉害了,拖拉王。”我对他说,“步步为营,你就是永远都不肯停手。”
  “嗨,听着,哥们儿。”他说,“我真的很佩服你。说真的,对你,我没有任何不满。”他摸了摸自己露在马甲外面的衬衫,“哪怕我赢了竞选,这一点也不会变,你还会继续当你的副检察长。”
  我直接告诉他,他说的都是废话。
  “你当不了检察长。”我说,“就算你当上了,你也会提拔汤米·莫尔托当副检察长,谁都知道你们俩是一伙的。”莫尔托是尼可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原来在凶杀庭的副手,现在还在我们检察院上班,但已经三天没来办公室了。他没有打电话请假,办公桌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大家都觉得,等到下周卡洛琳的谋杀案消停一点儿之后,尼可大概就会安排一次媒体发布会,宣布莫尔托已经加入了他的竞选阵营。《雷蒙德助手失望至极,转投尼可阵营》,这一消息说不定会登上报纸的头条。尼可在策划这些事上很有一套,也难怪雷蒙德每次听到莫尔托的名字都会大发雷霆。
  “莫尔托?”尼可故意反问了一句。他脸上无辜的表情太假了,但我并没有机会回答他。教堂读经台上的牧师让大家赶紧坐好,葬礼马上开始。所以,我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朝尼可·德拉·戈迪亚笑了笑——实际上,我也笑得很假——我笑完,便开始在人潮中往教堂的前排走去,雷蒙德和我作为官方代表,座位都被安排在前面。我一边走,一边和认识的熟人悄悄点个头,打个招呼,心里却一直回想着尼可强烈的自信。那就像是人刚从暴晒的烈日下走出来,皮肤被晒得火辣辣的,摸一下都会觉得疼。当我终于看到摆在教堂前面的棺木时,我突然想,也许尼可真的会赢。我内心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出了这个预感,它就像是在我心底哀鸣的良知一样,告诉了我其实我并不想听到的东西。尼可没资格赢,他不应该赢,他是个灵魂上的侏儒,但也许真有什么东西能把他推向胜利。在这个葬礼上,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场所,我都不能不注意到他强大的活力,不能不去想这种活力将会带他走多远。
  按照葬礼的惯例,卡洛琳的棺木旁摆放了两排折叠椅,坐着的大部分人都是社会各界的显要权贵。唯一一个陌生面孔是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孩,他坐在市长旁边,紧挨着棺木。这个男孩满头金发,不过剪得乱七八糟,系着领结,但系得太紧,衬衫的领子都竖了起来。我想,也许是卡洛琳的表弟,说不定是侄子,但绝对是她家里的亲戚。奇怪,卡洛琳的家人,据我所知,都在东部,而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离开他们了。在这个男孩的旁边还有不少市长的人,人数超过了座位的数量,没有我的位子了。我走到后排,雷蒙德往后靠过来,他显然看到了我和尼克刚才在谈话。
  “拖拉王又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是一堆废话,他已经快没有竞选经费了。”
  “谁不是啊?”雷蒙德说。
  我又问他关于他和市长的会面,雷蒙德翻了个白眼。
  “他想给我一些建议,私底下,就我和他之间,因为他不想表现得有所偏向。他觉得,如果我们能在选举前抓住杀害卡洛琳的凶手,那我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你能相信吗?他脸上还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我也不好转身就走,他可得意了。”雷蒙德伸出手指着他,“看他站在那儿,还挺伤心的。”
  和往常一样,雷蒙德总是没法控制自己对波尔卡罗的情绪。我四周看了看,希望没人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我把脸转向坐在市长身边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是谁?”我问。
  雷蒙德回答了我,但我觉得我没听懂。我又朝他靠近了一些,他把嘴凑到我耳边。
  “她儿子。”他又说了一遍。
  我猛地站起来。
  “和他爸爸在新泽西州长大的。”雷蒙德说,“然后来这儿上大学,现在还在念书。”
  我一下惊呆了。我对雷蒙德嘟囔了两句,朝最后一个座位走去,一路上台阶两旁全是鲜花。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一开始头晕目眩的震惊已经过去了,但当背后的管风琴突然发出沉闷的音乐、牧师开口说话时,我越发震惊,内心也开始翻腾,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真的伤心起来。我有些无法理解,她不可能还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我一直就在猜测,她应该结过婚,但她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还有一个小孩,更不用说这个小孩还生活在这里。我努力抑制着想要离开的冲动,我多么想走出这阴暗的教堂,让外面刺眼的阳光让自己清醒一下。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了下来,我迫使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正在进行的葬礼上。
  雷蒙德走到讲坛上,没有人正式介绍他的出场。已经有人在雷蒙德之前做了简短的发言,包括牧师希勒和女律师协会的瑞塔·沃斯——但雷蒙德一上场,空气中立马就多了一份凝重的气氛,这强烈的气氛让我从自己的悲伤情绪中解脱出来。在座的几百号人变得鸦雀无声。雷蒙德·霍根作为一个政治家,有他的缺点,但他在公共场合的表现是完美的,他是个优秀的演说家。他已经有点秃顶了,还开始发福,但他穿着高档的蓝色西装站在那里,开始叙说自己的悲痛和愤怒时,就像一座指引光明的灯塔。
  他在发言里提到了很多关于卡洛琳的有趣小事,他说,他还记得有些冷漠强硬的检察官认为,实习生只不过是社会义工,是他力排众议,坚持聘用卡洛琳。他还说起了卡洛琳的坚强、聪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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