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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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瑞被禁止参加这场园游会/祈祷大会/示威抗议,原因与不准他吃来源不明的热狗,或是得帮忙停车场的工作无关。他的父亲命令他留在家中,负责喂乳牛吃饭。喂完饲料后,他还得帮乳牛的乳房涂抹防止发炎的药膏,而这正是他最恨的工作。
“等到你把它们的乳头涂得闪闪发亮,”
他的父亲说,“就可以清理一下牛舍,整理干草堆什么的。”
自从他昨天伸手碰了穹顶以后,便被父亲禁止再接近穹顶。老天在上,他不过就是轻轻敲了一下而已啊。通常他向母亲哭诉都会有用,但这次不然。“你可能会丢了小命,”雪莱说,“而且,你爸也不准你再乱说话了。”
“我只是告诉他们那个厨师的名字而已!”
当父亲再度警告他时,罗瑞如此抗议道。至于奥利,则是摆出了一副得意洋洋、暗中认同父亲决定的模样。
“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给我放聪明点。”
奥登说。
安全躲在父亲背后的奥利朝他吐了吐舌头。
雪莱看见了,于是也骂了奥利一顿……但却没禁止他参加下午这场有趣的临时园游会。
“还有,你给我离那辆该死的卡丁车远一点。”
奥登说,指着那辆停在一号牛舍与二号牛舍阴影中的全地形卡丁车。
“要是你想搬干草,就给我提,这差事可以让你长高一点。”不久后,脑袋没那么聪明的丹斯摩家族成员们一同离去,以步行方式跨越农地,朝罗密欧的帐篷走去,并在身后的显眼处,留下了一把干草叉和一罐大如花盆的药膏。
罗瑞虽然对自己得做的这些农庄琐事感到闷闷不乐,但却做得颇为认真;他那敏捷的头脑有时会为他惹上一些麻烦,但他还是个很乖的孩子,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受到的杂务惩罚置之不理。至少一开始没想到。通常,人们只要放空脑袋,便等同于为丰富的想象力准备好成长的土壤,并借由我们鲜明的梦境及了不起的灵感(无论灵感是好或糟糕透顶)让花朵瞬间绽放,充满脑海之中。
而这样的情况,通常则是种思想上的连锁反应。
当罗瑞开始打扫牛舍的 L 形主要通道时(他打算把帮牛的乳房涂抹药膏这项最讨厌的工作留到最后),听见了一连串快速的爆炸声。那显然是串鞭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枪声,使他想起了父亲那把点三零口径的猎枪。那把枪就放在前面的橱柜里,小孩通常被严格禁止碰那把枪,除非是打靶练习,或者狩猎季节那种在大人严格监督下的情况才可以。但柜子并未上锁,而子弹就放在猎枪上头的层架上。
灵感来了。罗瑞心想:我可以在那玩意儿上轰出一个洞。说不定还能让它整个破掉。他脑中浮现清晰明亮的画面,就像气球破掉时的景象。
他扔下扫把跑出牛舍,就像许多聪明人一样(尤其是聪明的孩子),比起细心思虑,充沛的灵感才是他们的强项。如果是他哥想到了这个念头(虽然不太可能),奥利肯定会想:要是一架飞机、一辆纸浆厂卡车都撞不破那东西,也没能对它造成任何损害,一颗子弹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可能还会做出这种判断:我都已经被妈妈教训一顿了,要是再不听话,肯定会被狠狠修理。
嗯……不,奥利的数学只能算到简单的乘法,所以可能不会像罗瑞想得那么远。
不管怎样,罗瑞已经懂得大学程度的代数问题,并且融会贯通。要是你问他,一颗子弹怎么能办到一架飞机与一辆卡车都办不到的事,那么他会回答你,一颗温切斯特菁英 XP3子弹的撞击力绝对超过以上两者。这说法有理可循。首先,子弹的速度更快,而另一方面,子弹所有的撞击力道,也全集中在重量仅十一点六克的弹头上。
他认为这一定能成,有无庸置疑的精准代数方程式可以证明。
罗瑞仿佛可以看见《今日美国》的头版上印着他微笑的照片(当然是谦虚的那种),他还会上《布莱恩·威廉斯夜间新闻》接受专访,以及坐在装饰着花朵的花车上,参加为了庆祝他的壮举而举办的游行,身旁还围绕着舞会皇后那型的女孩们(也许穿着露肩礼服,但也有可能会只穿泳衣)。当他对着人群挥手时,空中还不断飞舞着五颜六色的碎纸花。他就是那个拯救切斯特磨坊镇的男孩!
他从柜子里一把抓起猎枪,踏上踮脚椅,用手摸索层架,取下一盒 XP3子弹。他在弹夹内装进两发子弹(一颗是备用的),然后活像个取得胜利的反抗军似的,猎枪高举过头,转身跑出屋外(他正处于一头热之中,完全没想过这个动作安全与否)。那辆他被禁止骑乘的雅马哈全地形卡丁车的钥匙,就悬挂在一号牛舍里的木拴板上。
他用牙齿咬着那串钥匙,用几条橡皮绳把猎枪捆在全地形卡丁车后头。他不知道子弹打中穹顶时会不会发出声响,认为或许得回柜子那里拿最上层的射击用隔音耳塞才对。但为了要拿耳塞而跑回屋里,简直就是件不可理喻的事,他必须现在就出发。
这就是他了不起的计划。
他驾驶那辆全地形卡丁车绕过二号牛舍,暂停了片刻,计算牧场中人群的状况。他内心兴奋无比,知道自己最好得一鼓作气穿过道路,直达穹顶(昨天意外的烟熏痕迹,仍像没清理过的窗户污痕般清晰可见)。或许有人会在他朝穹顶开枪前便阻止他,到时,他可就当不成拯救切斯特磨坊镇的男孩,而只会变成帮牛的乳房涂了一整年药膏的男孩了。没错,而且在头一个星期里,他还会因为屁股被狠揍一顿而无法坐下,因此只能跪着干活。最后,别人则会想到这个原本属于他的点子,把功劳给全都抢走。
于是,他从帐篷沿对角线的方位,直接朝五百码外的穹顶驶去,并选择干草堆那里的撞车事故地点,作为之后的停车位置。他知道,那里一定能靠着掉下来的鸟尸辨认位置。他看见在那里站岗的士兵朝着引擎轰轰作响的全地形卡丁车转过身,听见周围群众与那群祈祷者对他发出的警告呼喊。赞美歌的歌声,就这么杂乱无章地停了下来。
最糟糕的是,他还看见父亲正朝他挥舞着那顶买农具赠送的肮脏帽子,朝他大喊而来:“该死的罗瑞!你快给我停下来!”
罗瑞已经没办法停下——要当个好孩子吗?——而且也不想停下。全地形卡丁车撞上了小丘陵,反弹力道使他弹离座位,只剩手还抓着方向盘,同时还发出了年轻人才有的笑声。他头上那顶帽子早已落在后方,而他甚至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全地形卡丁车斜向一旁,总算停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也高声叫他停下。
罗瑞照做了,接着差点就以翻筋斗的方式飞越雅马哈卡丁车的把手。他忘了把该死的排挡杆打到空挡,结果车子朝前方斜去,着着实实地撞上穹顶,就这么熄了火。当车子撞上时,罗瑞还听见了金属撞击与大灯破掉的声响。
那些士兵因害怕被全地形卡丁车撞上(毕竟他们的双眼看不见那个足以抵挡巨大撞击力道的物体),全都跑到两侧,在人墙中间留下一个大洞,使罗瑞正好不用开口叫他们让开,以免穹顶破裂所可能引发的爆炸波及他们。他想当个英雄,但也不希望过程中会伤害、甚至害死任何一人。
他得快点才行。最接近停车地点的人潮,是位于停车场与围绕在夏季特卖会帐篷这两个地方的那群人。他们正飞快地朝这里奔来。他的父亲与哥哥也在那群人之中,不断朝着他大喊,完全无视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罗瑞从橡皮绳中抽出猎枪,枪托顶在肩上,瞄准前方地上躺有三只麻雀尸体的隐形屏障。
“不要,小鬼,别干傻事!”一名士兵大喊。
罗瑞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傻事。此刻,从帐篷与停车场跑过来的人离他更近了。有人——那个人是莱斯特·科金斯,他跑步的表现要比弹吉他的技巧好多了——大声喊着:“老天在上,孩子,别这么做!”
罗瑞扣下扳机,但没有开枪,只是试射一下罢了,保险装置还是开着的。他回头看了一下,看见那个讲道时激动无比的高瘦牧师,飞快追过了他那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父亲。莱斯特的衬衫下摆掉了出来,在身后飞舞着,同时双眼还睁得老大。蔷薇萝丝餐厅的那个厨师就跟在他身后。
两人此刻已离他不到六十码,那牧师的速度,看起来简直就像汽车挂上四挡一样。
罗瑞用大拇指关掉保险装置。
“不,小鬼,别这么做!”那士兵再度大喊,同时张开双手,在穹顶另一侧蹲了下来。
罗瑞完全没理他,只专心在自己的伟大计划上头,接着开了一枪。
这一枪堪称完美,但对罗瑞来说,却是件最为不幸的事。高速射出的弹头正中穹顶,接着弹飞开来,像是一颗绑有绳索的弹力球往回弹去。
罗瑞并未马上感到痛楚,但当两块细小的子弹碎片弹进左眼,穿进他的大脑时,一阵强烈的白光顿时涨满了他的视线。鲜血喷涌而出,当他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脸时,鲜血自他指缝间不断涌出。
癫狂、眼瞎、心惊
12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那名男孩发出尖叫,让莱斯特马上想起了先前他用手指随意插入的《圣经》内容:癫狂、眼瞎、心惊。
“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莱斯特扳开男孩的双手,只见罗瑞的眼窝一片鲜红,至于眼球剩下的部分,则在他脸颊上悬荡着。当他把头转向莱斯特时,眼球剩余的部分掉到了草地上头。
有那么一会儿,莱斯特用双手紧抱着男孩,直至男孩的父亲抵达现场,把他拉开为止。这就是了,这是必然发生的事。莱斯特犯下了罪,并请求上帝指引。上帝的确这么做了,还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如今,他知道该做什么了。唯有这样,才能弥补他在詹姆斯·伦尼唆使之下所触犯的那些罪行。
一个眼瞎的孩子,为他显示了该走的路。
这并不算糟糕
1
生锈克·艾佛瑞特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所能清楚记得的景象,只有科金斯牧师那肤色如死鱼般苍白的赤裸上身,以及明显的肋骨痕迹。
但芭比——或许是因为他身怀寇克斯上校再度交付给他的调查任务——则看到了一切。而他记得最清楚的,并非科金斯脱掉上衣一事,而是马文·瑟尔斯朝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歪了歪头——不管是谁,都认得出这动作的含义:我们的事还没完,老兄。
至于在场每个人都记得的——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切斯特磨坊镇当下所处的形势——是那父亲拥着自己鲜血满面的不幸儿子时发出的哭喊,以及母亲吃力地拖着那超重六十磅的身躯,一面走向事发现场,一面不停大声尖叫的话语:“他还好吗,奥登?他怎么了?”
芭比看见生锈克·艾佛瑞特推开围在男孩四周的人,加入跪在那里的奥登与莱斯特之中。奥登紧拥着儿子,而科金斯则在一旁看着,嘴巴像是门链松脱的门板般张得老大。生锈克的妻子就在他身后。生锈克在奥登与莱斯特之间跪下,尝试拉开男孩捂住面孔的双手。奥登——芭比认为,奥登这么做并不奇怪——迅速揍了他一拳。生锈克的鼻血流了出来。
“不!让他帮忙!”助理医生的妻子大喊。
琳达,芭比想,她的名字是琳达,是个警察。
“不,奥登!不!”琳达把手放到农夫肩上,他转过身,显然准备也想给她一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处于动物保护自己孩子的天性中。
芭比往前移动,想在农夫挥拳时接住那拳,接着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式。
“医护人员来了!”他大喊,插进他们两人之中,试着不让琳达待在奥登的视线内。“医护人员!医护人员来——”
芭比的衬衫领口被人往后一扯,整个人转过身去。他认出对方是马文·瑟尔斯——小詹的死党之一——并察觉他身上还穿着别有警徽的蓝色制服。这可真是最糟的情况,芭比想。仿佛是想证明芭比是错的,瑟尔斯朝他脸上揍了一拳,就像那天晚上他在北斗星酒吧的停车场里做的事一样。他一开始瞄准的可能是芭比的鼻子,但却没有打中,只正面击中了芭比的嘴唇。
瑟尔斯缩回拳头想再来一记,但杰姬·威廷顿——马文那天最不想搭档的对象——在他出手前便抓住他的手臂。“别这样!”她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