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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到卡戎-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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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体。从此之后,观众一直作为封锁在内部的灵魂看一切,但是却时刻都能意识到“自己”的外貌,时刻都能想起女孩的样子,就像有一个虚拟的罩子,罩在镜头外。女孩后来又做了一系列事情,庸常的小事,但所有的庸常都变得遥远了。镜头舒缓却幸灾乐祸,极清晰地表达了一个有自我知觉且尚不能看透的人,是如何被困在自己筑起的罩子里。

老师对每一种表达方式的探索都可以用精确来形容。

来火星之前,伊格曾经质疑自己的职业。拍电影越来越成为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随着三维技术到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导演,不仅仅能拍自己的家庭短片,而且可以拍一整部长剧集,场景立体真实,还能带有温度、湿度和气味,让人戴上眼镜就能身临其境,走入其中。于是电影人的注意力纷纷转移了,不再多考虑画面的呈现技巧,而是只把重心放在情节的曲折上。然而老师却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伊格,最好的呈现方式不是最新的,而是最独特的。

老师仍然拍二维的片子。二维的局限成了优势。他拍了一个人,年少的时候突发奇想,想每天临睡时给自己拍张照片,记录人生变化。他真的这么做了。开始还需要用备忘钟提醒,后来却成为吃饭闲聊洗澡之后自然而然的习惯。有一天他工作后回家,没事做,就决定看一看拍过的照片。他端出饭菜,倒上酒,坐在黑暗里,拿着遥控器,在墙上一张一张播放。电影跟着他的视线,盯在墙上,滑过一张一张清晰的头像。起初看不出差别,但放着放着照片上的人就老了。照片放到此时的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向后放过去,人一点点变老,到一张老态龙钟的照片戛然而止。紧接着,画面突然切回这个人,他仍然手持遥控器坐在暗处,只是人已老,倒下死去,饭菜仍留在桌上。镜头停留在此处,一片寂静中有死神的气息。

老师也拍过一些三维的片子。在这些片子里,他用那种全息立体精确放大细小的感觉。他拍了一个有一点儿神经症的人,不停地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老趼,总有想把它们撕掉的冲动。为了让自己不把自己弄伤,他试着让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结果,墙壁里自动烧水的由弱渐强的嘶嘶声让他神经备受折磨。于是,他开始羡慕所有注意不到自己手部皮肤的人。这导致他开始对别人手部特别注意,并被这注意所苦。整个片子要观者走入立体环境,主人公敏感的痛苦被放大得异常清晰。片子特意安排两个工程师坐在一旁,说一项硕大工程就要失败、星球遇到危机,可是却让人感觉,相比而言,还是切身的苦痛、还是手上的老趼更真实、更令人苦恼。

伊格不能很快看完所有的片子。他把不用外出的时间都留在旅店,但仍然看不了很多。他发觉老师始终在质疑人和生活的确定性,在他的片子里,他把日常生活拆解又重组,一切表象似乎都是不稳定的,可以流动,也可以扩大或散失。在这样的过程中,一些意义消解了,一些结论怪诞地凸现。

伊格开始明白老师留在火星的理由了。所有这些片子,所有这些尝试性的故事和场景,在地球的环境都无法获得出路。老师感兴趣的始终是生活的消解,而这兴趣没有人需要。人们需要的是生活的指点,而不是生活之外的指点。在网络上,最容易成交的是满足人需要的片子,比如给人一个孤独时可以交流的幻影,比如含有香水味、血腥味的,携美女与人搏斗和神秘启示的,这些都是全息电影的最大优势。仇恨社会的发泄电影也有相当多的支持,但是很少有人会买老师的片子,不管它们实际上是否奇妙,它们也难以在交易中生存。

老师的所有片子都存在数据库里。他走后,他的空间一直由珍妮特管理。

对于数据库,伊格搞不清楚它的完整样貌与结构,但他知道它无比庞大。他几乎是直奔主题,直接搜索老师的个人空间。但他在到达空间的路径上,曾经瞥见如千年古树的枝杈般繁茂的旁支分叉。如果每一个生活过的火星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空间,那么空间个数至少有几千万。再加上几十万个工作室空间,不停更新的综合公共空间、展览空间、互动空间,整个数据库就是另外一座火星城,巨大的虚拟城。一个人的个人空间就像他的家,城市公告牌就是广场,家中存放作品,广场滚动出公告,邀请其他人去欣赏。正如千年古树,叶茂枝繁。

伊格没有对整个数据库多加漫游,一方面是没有时间,另一方面是因为珍妮特的请求。

请保守秘密好吗。珍妮特给伊格密码的时候,诚恳地说。除了阿瑟,我们从没有给外人进入的权限,里面有很多自由的东西,开放,但是非常重要。作为管理员,我不应该越过职责。但你是阿瑟的学生,我希望你看到他的遗产、他的片子,还有他生活过的世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仍有哭后的沙哑。除了我自己,我希望还能有一个人帮我记得。阿瑟的八年都在那里,我怕哪天我也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你什么都可以看,片子也可以带走。但请保守秘密,好吗。

好的,我保守秘密。伊格郑重地承诺。

他不会告诉别人的。他从来就没有和谁提起。老师把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留在了这里,他将用缄默继承这段时光。老师留下了片子,珍妮特为他敞开空间,这都是他所得到过的最珍贵的馈赠。他想在这个世界慢慢环游,理解老师找到的东西,寻找老师留下与离开的理由。

※※※

在伊格看来,地球上无可阻挡的庸俗化正是二十二世纪的症结。知识的平民化从二十世纪就开始全面笼罩世界,但那个时候还留有了一些古典时代的尾巴,还有一些人为了伟大高贵的思想智慧而活,可是到了二十二世纪,一切伟大都消散了,根本没有人再追求这些,人的目光缩短到不能再短的程度。没有至高智慧的追求,文明就开始庸俗。这是属于所有人的痼疾,包括他自己。他带着疑虑来到火星,不知道老师是否在这里找到解答。

从个人的角度看,一个世界是一个房间。他可以一生住在一个房间,也可以推开一扇门,进入另一个房间。有时想起走出屋子会觉得可怕,但有的时候,进门出门只是转换的一瞬间。从空间的地图看,一个人比房间小,但是对人自身来说,一个房间只是生命暗流的一部分,在时间的地图上,人比房间还辽阔。

从表面上看起来,地球和火星的创作生活没有太大差别,创作、公开、争取他人欢迎,但是没有谁比伊格更清楚其中的真正差异。地球上也有公开发表作品的空间,表面看起来也民主,然而那是一种超级市场式的瞬时空间,每一部作品进入交易区,都像一瓶牛奶,需要迅速找到买者,迅速被人从货架上提走,否则就将过期,退回原厂。三天,或三十天。交易,或死亡。每个仓库都期待零存储,每个买卖人都关注新鲜货。如果短暂的交易中无人问津,仿佛作品也会腐坏变质。理论上讲,一部作品可以静静地置于货架上,直到有人发现,但实际情形中,这种情况永不会出现,没有当场的交易,就没有浪费成本的保存。阿多诺曾说,写作的希望不是对世界有影响,而是某天、某地、某人能完全了解他写作的原意。但这种希望在他死后两百年,最终被证明只是幻想。

在这样的瞬时买卖里,容不下对至高智慧的追求。伊格在这样的超级市场里生存了七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他试图追求高渺的思想,为此不惜与整个大市场隔离。他的片子属于某种特殊的小型卖场,类似于高价的有机水果卖场,与工业品相区别,购买者坚定。他只在这里出售,也只在这里购买。他有固定的小圈子,就像一棵堪萨斯南方受雨露滋养的树,结出的苹果不多,但有特殊的乡愁和气味。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也是泰恩有意的安排。泰恩从一开始就提携伊格,给他做计划,劝告他稳定的圈子才是出售的关键。

尽管如此,伊格在地球仍需要四处奔波,坐在高楼顶端、轻质合金的高级办公桌旁,对每一位可能的赞助商阐述自己下一个计划,夹着新口味的香烟,不谈艺术,谈自己的市场份额。他每周两次到网络见面站与网友见面,化为虚拟人,摆出造型,兜售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他久已习惯的生活,甚至占去了比创作更多的时间份额。

现在看来,这一切在火星都是不必要的。他们不愁生存,不考虑发行,不用做广告,不用求利润。这是一种什么状态,伊格几乎不能想象,但他能感觉到这种生活的巨大吸引力,至少对他来说,衣食无忧,心无旁骛,整日只谈创作与理想,实在是比什么都理想。

伊格想等片子全看完,再约珍妮特好好谈一次。他以一个叛逃者的眼光看周遭的世界,心中开始困惑丛生。他觉得老师的离开并不自然,就像一个只身到荒野流浪的人,伐木砌石,修建篱笆,却在木屋落成的那天回到城市。一个世界刚亮起,就在另一个世界中隐去。

这是为什么。他想。难道房间之间,是一道旋转门?

※※※

这一天早上,伊格照例来到会展中心大厅。

会展中心是火星最高大的建筑,也是博览会召开的主要地点。地球展品均在此展出,代表团和火星的谈判也在这里的中央会议室。会展中心构造特殊,五层的建筑像一座金字塔,最下面一层是宽广的大厅,上面每一层缩小一圈,到了最高的第五层就只有一个会议室了。此时此刻代表团正在会议室谈判,地球的各色货物伴随火星的居民在一层流连。

没有展览会的日子,会展中心大概会被用作一个科学技术博物馆。火星通常的房屋立柱都会添加不透明的色彩,以遮挡其中运行的机械结构和电路设施。但会展中心不同。大厅里矗立着许多根粗壮的柱子,每一根都是透明的,裸露着内部结构,仿佛内容特殊的水族馆展柜,又仿佛在透视仪上看到的生物体骨骼。每根柱子旁边有展示牌,介绍柱内设备的技术与功能、开发人及演化年表。基本上,房屋所有必要的保护和控制都由这些电路完成,从加温隔热,到宇宙射线粒子屏蔽,再到水循环与空气循环,墙体本身起到天地的作用。伊格拍摄阅读,从中了解了不少。

通常的早上,伊格会先尽职尽责,在会展大厅拍参观者,在会议厅拍交谈场面,然后就按照自己的心愿,到城里其他地方四处参观、闲逛,拍他眼中新鲜有趣的画面,拍火星生活。谈判的内容没有多少有趣的地方。双方都反复陈述着相同的话,希望陈述得多了,对方就能接受。每天的例行通报都是:双方友好地交换意见,就关键性问题展开讨论。熟悉谈判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又是一天的重复,无实质进展。地球代表团在虚张声势之下隐藏着混乱,某国代表的意愿常常被另一国代表阻挠,伊万东诺夫说过的话,王会站出来否定,自身达不成共识,暗自争斗,远不像火星一方言辞整齐划一。这几天地球上经济危机,技术股大跌,各国都受影响,因此都期待利用火星技术让自身从危机中走出,但同时都忌惮他人做同样的事情。这些让伊格不感兴趣。他每天在会展中心消磨的时间不会太长,通常是例行过场后迅速离开。

这天早上不一样。他刚刚戴上拍摄眼镜,就远远地看见了洛盈。她穿着便装,和另外两个女孩儿走在一起,身旁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

伊格兴奋起来。对他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确定他很想拍这个女孩儿,但不想跟踪。他有猎犬般的敏锐,但也有木头般的执拗。他不愿意偷拍,即使偷拍让人更敏锐,他也不愿意。他三天前去舞蹈教室采访拍摄了她一次,但还没在舞蹈教室之外的地方见过她。她每天都要训练,难得出来,更难得让他遇到。他不知道今天能否有机会交谈。

伊格远远地观察着,想从外表摸索这个女孩儿的个性。洛盈今天穿了深灰色宽松柔软的阔脚长裤,垂感很好。短上衣外面,套着一件长而宽松的无袖罩衫,和长裤一起摆动。头发也是松松地夹着,给人的感觉像她的衣服一样,随意又舒适。她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对自身和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在意,跟其他人走在一起却说话不多,头脑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她是一直这样心不在焉,还是这一天特别有心事。只觉得她迷惘的样子很特别,迷惘得很好看。

洛盈走在几个孩子中间,由人挽着,并不主导方向,好像向哪边都可以。她的步履很轻盈,和身边蹦蹦跳跳的红头发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伊格向她们走过去,和她们保持一定距离。他启动眼镜,以长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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