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烽烟-第2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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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旁听者的亦勒赤台大声说道。虽然已经放开了成吉思汗的手臂,但是他的心情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甚至波动得愈来愈强烈。
“没有必要了。因为那角瑞就是忽阑王妃的精魂所化成的。也可以说,王妃已经得到上苍的召唤,化身神兽,归还苍天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成吉思汗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楚材的脸上,紧张地追问道。
“角瑞是吉祥的圣物,日行一万八千里,能通天下万国语言。生性好善恶杀,禀赋高洁无双。因此,它时常做为上天的使者,前来向人间的王者转达天命。”
“天命?忽阑是神的代言人吗?”
“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解释了。正如角瑞所言,她将留在这片群山之中,永远守护这块饱经兵燹的土地。至于大汗您,应该遵从天意,回师蒙古。这样,王妃才能安静地管理这块土地。”
“是这样吗?难道我真的应该回去了吗?”
成吉思汗喃喃自语着,垂首沉思起来。楚材见状,知道大汗正在做决断之前的冥思,于是悄然起身,正要招呼亦勒赤台随自己离开,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忽阑之死对于成吉思汗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他从未在人前发出过一声悲叹,露出过一丝戚容,依旧如常地处理着各种事物,终日从早忙到晚。但是,身为近侍的楚材和阿巴该等人还是可以从他日渐消瘦的面庞和每天清晨都湿漉漉的枕头上感受到那种发自灵魂深处,不足为外人道的锥心刺骨之痛。是啊,在白昼之中,人群面前,成吉思汗可以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压抑住内心不时泛起的忧思与伤感,正如他曾经禁止察合台为其子木秃坚之死而放声痛哭一样,他也对自己的情感发出了这样的禁令。可是,一但深夜那样一段情感防线最为脆弱的时期,尤其是梦中,全部的意识就会化作开闸的洪水般自由奔流。那时,关于忽阑的一切就会立即沛然而至,充盈整个头脑。
成吉思汗相信,忽阑的魂魄诚然化作了角端,那么她的躯体呢?一定会安详地睡卧在某个任何凡人都无法染指的神密玄奇之地吧。也许会是一座终年不断有大风呼啸而过的绝崖壁上的山洞;又亦或是一块万载不融,时常将阳光折射出迷幻七彩的巨大玄冰之下;还可能是一处因地脉温泉的滋润而与周围雪山环境截然不同的茵茵绿草,落英缤纷的山谷……
然而,无论忽阑选择了怎样一种环境来做其葬身之地,都不足以涵概她那多姿而又短暂的一生的全部意义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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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长春来了
不知怎的,成吉思汗在梦中清晰地看到的忽阑的遗容竟是与其生前大相径庭。丰腴的肌肤、红润的面庞以及饱满的生命力又一次消失了。她再度回复了当初昏迷之时的枯槁憔悴。一瞬间,成吉思汗领悟到她的所谓苏醒不过是生命之火的最后辉煌,她之所以宁愿独自死在山上而不愿被自己找到尸体,就是为了让她的刹那芳华永远保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并将无限的深情灌注于至爱之人的心中,使之历久弥新,不可磨灭。
忽阑之用情,不可谓不深矣!
——成吉在梦中不时重复着这一声叹息。除此之外,他再也无法以其他语言来诠释这种挚情炽爱。恍忽间,他就这样久久地凝望着仿佛睡着了般一脸恬静安适的忽阑,想到她的一生,想到她临终前所付出的巨大努力,所承受的离别之伤以及满足了自己毕生意愿之后的心满意足。
忽阑之于自己,如同被宿命锁链牵绊在一处的两只鸟儿,欲飞则同飞,欲栖则同栖。只要自己可以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予她,她其实别无所求。而她因此而奉献给自己的是其短暂一生的全部。或许,她本人并不希望回到草原去,回到不儿罕故乡。因为,那里是属于孛儿帖和她的儿子们的土地,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在蒙古,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一切都是暂借过来的幻象罢了。做为王妃,她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不想与任何人的影子重合,更不想顺从某种冥冥之中注定下来的命运。
成吉思汗的梦境籍由其遗下的泪痕传递给了阿巴该,他不忍心主君就这样永久地去独承重创,于是提出了发动大规模搜山行动的意见,却遭到了来自成吉思汗的坚定否决。在成吉思汗的考量之中,忽阑既然选择了独自死去,就是不希望受到打扰。这座大山是她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墓地,那么就让她顺遂这毕生唯一的心愿,将身体交给异国的土地,将灵魂奉献于万能的天神。
为了不打扰忽阑的永久安眠,成吉思汗下令全军提前结束过冬期,即刻起程,取道该儿母西儿(1)和也里北还,彻底远离这片充满爱与忧伤的山峦。当他到达迦儿漫与桑忽兰(2)之间地区的时候,得知那位渡河远逃的札阑丁意欲重渡申河,卷土重来,于是命察合台重返申河沿岸,搜索札阑丁的下落,自己则毫不停留地再度翻越兴都库什山脉,向河中方向进发。当他于是年阴历二月底到达山北的平坡时,就接到了奉命留守河中的大将博儿术送来的信息——长春真人丘处机及其众弟子经过万里跋涉,在上一年的阴历十一月十八日(公历12月3日)终于抵达了撒麻儿罕并在那里过冬。
“他终于来了!”
成吉思汗仰天长叹道。他的叹息声中,既有得偿所望的欣慰,又有几分怅然与失落。他觉得,如果这位法力高强的大珊蛮能够再到得早一点,或许可以搀救忽阑的生命。看来,这一切的阴差阳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上天真的要将忽阑从自己的身边带走了。
虽然未能十全十美,但是成吉思汗还是以诚挚的言辞表达了自己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修道人有着无比热忱和衷心欢迎。这种情绪从他的传言之中足以获得如下之证明:
“真人自日出之地不辞万里劳苦,跋山涉水而来,令我万分感动。今已行于回师路上,但却渴望早一日得到真人的教诲,请您勿辞辛劳,速来军前与我相会。”(3)
与传言同时发出的还有一道给博儿术的命令,要求他一定要与刘仲禄、札巴儿火者会同一处,亲自护送长春真人前来自己的营地。
这个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大约一月之后,即阴历四月五日(5月15日),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簇拥着中间的一辆马车,车中的银须老者正是经历了漫长而艰辛路途,终于抵达此地的长春真人。
这位飘然有仙人之姿的修道人举目遥望眼前的漠漠平野,回忆着自己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大约是在去年此时,他率领弟子们进入了广袤无垠的蒙古大草原,一路所见之风物令老人大开眼界。按理说,一个人活到他这样的古稀之年,世间万事原不足引起心情的波动,何况身为修道之人,所修炼的便是一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直到太上忘情、古井不波的至高境界。然则,在面对这种苍天与大地浑然,湖山共漠野一色,但觉此身立于其中渺不足道的宏丽场景,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叹之情依旧不能自已。一旦于沿途接触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真人的感触愈发强烈起来,于是在来到哈剌哈河畔的帖木格行营安顿下来之后,当即欣然赋诗二首,以志其感受。其诗如下:
极目山川无尽头,
烽烟不断水长流。
如何造物开天地,
到此令人放马牛?
饮血茹毛同上古,
峨冠结发异中国。
圣贤不得垂文化,
历代纵横只自由。
坡迤折叠路弯环,
到处盐场死水湾。
尽日不逢人过往,
经年时有马回环。
地无木植唯荒草,
天产丘陵没大山。
五谷不成资乳酪,
皮裘毡帐亦开颜。
在哈剌哈行营的第三天,真人迎来了生命之中的第七十二个年头。尽管已是如此高龄,他还是认为自己必须来见成吉思汗,哪怕因此而走到天边,也在所不惜。因此,在应付了负责留守蒙古本土的成吉思汗幼弟帖木格斡惕赤斤(《西游记》中称其为斡陈大王)为他举行的盛大欢迎宴会之后,就催促着刘仲禄,要求尽早出发。
然而,偏偏在出发途中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使得他不得不多留些时日。原来,贴木格为他的旅途安排了一些特殊的伙伴——即一些将要去往西方军前女眷。对于这种非礼的事情,真人当即严辞拒绝道:
“做为出家修道之人,怎能与女眷同行?”(4)
这一斩钉截铁的断言,被弟子之中名叫李志常的男子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一路之上,他始终以认真的态度倾听着、观察着师父的一言一行,并坚持记录着,并在多年后于真人亡故后编撰成书,刊行天下。这,就是那部著名的《长春真人西游记》。
可是,这种坚持操守的行为所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真人一行不得不在此继续淹留下去,等待下一次西行车队。毕竟,再向西将要面对的是远较东蒙古荒原更为荒凉,代表着生命禁区的西蒙古大沙漠。
从长春真人的西行路线可以看出,他自从北京郊区出发后,就向东北穿越燕山山脉,然后沿着大兴安岭西部山麓北上,直抵捕鱼儿湖(5)。翻看地理通志,这一带被称为“沙化草原”是有其一定理由的。这里的草原完全生长在半荒漠化的砂质土壤之上,稀疏的程度就像掉了毛的山羊,其间偶尔会点缀一些半年有水,半年干涸的苦涩的咸水湖泊。湖畔生长的一些低矮的榆树丛和其他灌木型植物,算是本地较为出众的生命了。长春真人并未因这种衰败景象而丧失自己的观察力,并且如实做出了以下记录:“四旁远有人烟,皆黑车白帐,随水草放牧。尽原隰之地,无复寸木,四望惟黄云白草。”
在哈拉哈河畔,漫步于这条含沙量极大,岸边多生丛柳,水流浅缓,仅可儒马腹的小河两岸,于着意体察民风之后,他又命李志常做出了如下记录:“时有婚嫁之会,五百里内首领,皆载马童助之。皂车毡帐,成列数千”。他们是阴历四月二十四日来到此地的,来自北方的寒冬依旧褪去,因而才会看到春天婚嫁繁忙的场景。
但是,真人的西行绝非一场从心态到躯体都可以获得轻松愉悦的远足旅行,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要为天下苍生向成吉思汗请命的初衷,于是在滞留多日后,心情也不免有些急躁起来。若非西夏自从拒绝参与西征之后,两国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处于紧张之中,边境时有小小的摩擦。由于蒙古主力尽在西征之中,主政的帖木格不得不采取克制的态度。正是这个原因,以至于长春真人无法通过最为便捷的东西大通道——古丝绸之路前往中亚,而不得不绕行蒙古,兜上一个极大的圈子。
直到阴历五月下旬(公历六月下旬),他才再次踏上征途,溯成吉思汗的家乡——不儿罕山麓和克鲁涟河河谷而上,抵达昔日强绝一时的克列亦惕部的王廷所在——黑林,曾经的草原霸者,一代枭雄汪罕的无头躯体就长眠于此,他的头颅被乃蛮的塔阳汗践踏破碎,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一段旅途相当顺利,其原因得益于发达的驿站和适逢其时的好季节。早在序篇之中,我们就知道,六月的草原是充满微笑的季节,水草丰美,除了在少数山坡和峡谷地带会有突起的飓风与暴雨之外,由草原、沙地和湖沼所构成的大部分区域均是一派绿意盈盈,极目望去,犹如柔软的绒毯,而盛开于其间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鲜花正是巧手织娘所着意绣出的精美纹样。至此,真人一行正式告别了克鲁涟河流域,投入了土兀剌河的怀抱。在这里,他们又看到了另一座圣山——土兀剌阿能山。绕过此山向北而行,他们来到了整个蒙古的中心地带——鄂儿浑河源。一路行来,年青而渴望求知的李志常认真聆听着师父的口述,记下了这里的风物人情和自然环境状况:
“从此以西,见有山阜,人烟颇众,亦皆以黑车白帐为家,其俗牧且猎。衣以韦毳(兽皮),食以肉酪。男女结发垂两耳,妇人冠以桦皮,高二尺许,往往以帛褐笼之,富者以红绡。其未如鹅鸭,名曰故故(6)”。同时,真人一行还较为关注于蒙古的文化与行政情况,得出了“俗无文籍”,一切均靠“约之以言”或“刻木为契”来行事。但是,他们却有着非凡的纪律性与对成吉思汗的无比忠诚之心以及从不抗上,言出必践(7)等等中原人所无之美德。
陪同的刘仲禄看着不时发出赞叹感慨的长春真人,当即不失时机的向老贤者盛称成吉思汗之德。即使他的言辞颇有溢美之嫌,然而这些生机勃勃的场面无不维系于名为“大札撒”的法典,却也是不争之事实。仅仅在十几年前,无政府的乌云还在草原上空翻滚,“星天旋转,诸国争战”的内乱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