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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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 我们真正是通家之好,你一起去听听,省得回头我再说一遍。』
听得这话,裘丰言只好相陪。到七姑奶奶住的那间屋子,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早饭,松江人早餐吃硬饭,裘丰言颇感新奇,不但有饭还有酒,这在他倒是得其所哉,欣然落座,举杯便喝了一大口。
『老裘,你少喝点,今天还有事!』
『什么事?』七姑奶奶接口说道,『裘老爷来,没有啥款待,只有酒。
小爷叔,你不要拦他的高兴。『
『老裘不会不高兴,我一说出来就晓得了。七姐,我问你个人,你晓不晓得?』胡雪岩说,『俞三寡妇!』
『是不是俞师叔的老娘?』
『对。』
『现在不叫俞三寡妇了,大家都叫她三婆婆。我见过的,去年到松江来,说要收我做干女儿,后来算算辈分不对,才不提起的。』
『好极了!照此说,她很喜欢你的。七姐,你要陪我到苏州去一趟。』
说到这一句,裘丰言恍然大悟,高兴地端起一大杯烧酒∶『这下我非浮一大白不可了!』
七姑奶奶和芙蓉,却是莫名其妙,于是胡雪岩约略将俞武成打那票枪械的主意,以及老太爷如何为难的情形,略略谈了些。这些七姑奶奶不等他了再讲下去,也就明了他们的用意了。
『小爷叔,你是想搬出三婆婆来,硬压俞师叔?』
『是的,意思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一套做法。』胡雪岩说,『我动到这个脑筋,主要的是不让老太爷为难。我想这样做,你看行不行?』
胡雪岩的做法是,备一笔重礼,跟裘丰言俩肃具衣冠,去拜访俞三婆婆,见面道明来意,要说老太爷因为已经答应了俞武成,不便出尔反尔。万般无奈,只有来求教俞三婆婆,应该怎么办?请她说一句。
『人心都是肉做的,小爷叔这样子尊敬她,我再旁边敲敲边鼓,三婆婆一定肯出面干预。只要她肯说一句,俞师叔不敢不依。好的,我准定奉陪,什么时候走?』
『 我先要跟老太爷谈一谈。请你先预备,我们说走就走。』
『我没有啥好预备的。』七姑奶奶说,『倒是送三婆婆的礼,小爷叔你是怎么个打算?』
这一层,胡雪岩自燃已有打算,分派裘丰言去办,请他当天赶到上海,转告刘不才,采办两支吉林老山人参,另外再配三样宜乎老年人服食使用的礼物,由裘丰言带到苏州,仍旧以阊门外的金阊客栈为联络聚集的地点。
于是,裘丰言跟着胡雪岩到了老太爷那里,开口说到『辞行』,老太爷不解所谓,深为诧异。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免得你老人家在俞老面前为难。』胡雪岩说。
『我跟老裘,好比焦赞、孟良,预备把余太君去搬请出来。不过你老要跟我们唱出双簧。』
这出双簧,在老太爷这面轻而易举,只要找了俞武成来,当面跟他说明∶胡、裘二人,上门重托,他因为答应俞武成在先,已经拒绝。同时告诉他,说俞三婆婆派人来寻过,留下了话,叫他立即赶回苏州,有紧急大事要谈。
听胡雪岩讲完,老太爷兜头一揖∶『老弟台,你这条计策,帮了我的大忙,保全了我们白头老弟兄的交情,感激之至。不过虽拿余太君把他压了下去,他的难处也要替他想想,这归我来办。你们不必管了。』
『这也没有叫老太爷劳神的道理。』胡雪岩说,『老实奉告,洋枪上是有一笔回扣的,我们就拿这笔钱交俞老一个朋友,在苏州见着了他,我当面跟他谈,一定可以摆平。反正你老只要假装糊涂好了。』
『装糊涂我会。』老太爷问道∶『你们啥时候动身?』
『装就要装得象。我们明天就走,回头也不再到你老这里来了。怕一见俞老,反而不好。』
『既然这样说,我就不留你们了。不过,在苏州把事情说妥当了,无论如何再要到松江来往两天。』
『一定,一定!』
两人辞了出来,裘丰言当即动身到上海。胡雪岩心里在想,意料不到的,又有苏州之行。既然有此机会,阿巧姐的纠葛,应该理个清楚,巧的是有芙蓉,大可以拿她作个挡箭牌。
因此,回到尤家,他问芙蓉∶『你要不要到苏州去玩一趟?』
『我懒得动,而况你们两三天就回来了,尤五嫂跟我也很谈得来,我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做女主人的,也在殷勤留客,胡雪岩当着尤五嫂的面,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向七姑奶奶使个眼色。
这个眼色用意,不易了解,七姑奶奶心直,当时就说∶『小爷叔,你有话尽管说,怕啥?』
『七姐!』胡雪岩无可奈何,只好这样说∶『你请过来,我有句话说。』
一说自然明白,七姑奶奶也认为芙蓉跟着到了苏州,阿巧姐一见,当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这是个极好的挡箭牌。于是悄悄劝尤五嫂,不必强留。
至于芙蓉,听说有此关系,随即也改了主意,愿意跟七姑奶奶作伴到苏州。
于是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下船,一行四众,胡雪岩和两位堂客之外,另外带了个后生,名叫阿土,他曾奉了尤五的命令,到苏州去送过俞三婆婆的寿礼,所以带着他做『向导』。
到了苏州可热闹了,在金阊栈的,有原来住在那里的周一鸣,随后来的裘丰言,还有跟了来『轧闹猛』的刘不才,分住了两座院落,却都集中在胡雪岩那里,听他发号施令。
『七姐!你带着阿土是第一拨,见着三婆婆,先替我们问好,再说要去拜访她。如果她问∶为什么不跟着你去?你就说怕她嫌我们冒昧不见。然后问她,明天一早去见她,行不行?她若是允了,你就派阿土回来通知。』
『我晓得了。小爷叔,』七姑奶奶问道,『三婆婆一定会问,为啥要去看她,我怎么说?』
『你只说我们寻俞老寻不着,只好来见三婆婆,她若问起寻俞老又是何事?你只说不晓得,不过决无恶意。』
『好的,我懂了。』七姑奶奶说完,立刻带着阿土离去。
『老周!你即刻上观前去一趟,替我办一身七品服色!从上到下,全套
都要。『
『啊呀!』裘丰言说,『我也没有带袍褂来。』
『那容易,一共办两身。』等周一鸣一起,胡雪岩对刘不才说, 『三爷,如今是你的差使了!你身上多带些钱,进城到花家柳巷去走走,挑个最好的地方「开盘子」,要做阔客!』
『你倒好!』芙蓉先就埋怨了,『一到就不叫三叔干好事。』
『好事坏事,不去说它!』刘不才问道,『这是为了啥?你说了,我心里好有个数。』
『是为了过几天好请客。』胡雪岩说∶『听说俞武成是个「老白相」,嫖赌吃着,式式精通,等他一来,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这一说,倒是我来对了!你放心,你放心,等他一来,归我招呼,包管他服服帖帖!』说完,刘不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调兵遣将已毕,胡雪岩笑着对芙蓉和裘丰言说∶『今天没有事了,我们到哪里去逛逛?』
『算了,算了!』裘丰言说,『等事情办妥了,再去逛也不迟。』
『咦!』胡雪岩问道∶『你一向是天塌下来都不担心的人,这回怎么放不下心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裘丰言说,『这件事,我通前彻后想过了,不全是江湖道上的事,有长毛夹在里头,只怕俞老身不由己!』
这一说,胡雪岩矍然而起,『你的话对,不可不妨!』他想了想又说,『事不宜迟,赶快给松江写封信回去。老裘,你来动笔!』
这是裘丰言责无旁贷的事,一面亲自搬出文房四宝来,一面问胡雪岩,这封信如何写法?
信中拜托老太爷,等俞武成到了松江,务必设法探明跟赖汉英那方面订下了怎样的约定,原来的计划是如何动手?还有最要紧的一层,俞武成是不是自己在赖汉英的挟制胁迫之下,有身不由主的模样?
刚把信写完,阿土已经回到客栈,跑得气喘吁吁地说∶『七姑奶奶叫我赶紧回来通知,三婆婆的孙子,马上要来拜会,他是个「总爷」。』
绿营武官中有「千总『、』把总『的名目,是低级武官,所以老百姓见了绿营兵丁,都尊称一声』总爷『。胡雪岩觉得这不值得重视,倒是三婆婆有此礼遇的表示,自然是肯接见了,值得高兴。
『好的,我知道了。』他想了一想,认为阿土在苏州已无用处,正好派他回去送信,『阿土,我烦你立刻回松江,拿这封信送给老太爷。你跟老太爷说,信中所谈的事,一有结果,立刻给我回信。就劳驾你再辛苦一趟。』
说着,又喊芙蓉,取出十两银子送他做盘缠。
就这时,只见金阊栈的伙计引进一名武官来,后面还跟着四名马弁。一看这气派,不象『总爷』、胡雪岩眼尖,赶紧向裘丰言说道∶『是个水晶顶子。』
顶戴用水晶,是五品官员,裘丰言失声说道∶『啊!是守备。糟了,便衣接见,似乎失礼。』
失礼也无可补救了,只见伙计已经高举名帖,拉长了声音唱道∶『俞老爷拜!』
裘丰言比较熟于官场仪注,拉一拉胡雪岩,掀开门帘,踱着方步,迎到外屋,只见『俞老爷』带着马弁站在门外,便闪开了视线,从伙计手里接过
名帖来看,上面写的是∶『侍晚俞少武顿首拜。』不用说,是俞武成的儿子。
『不敢当,不敢当!请你替我们挡俞老爷的驾,身在客边,未带公服,不敢亵慢!』
伙计还未接话,俞少武已经跨了进来,两手一挥,将马蹄袖放了下来,接着便请了个安。虽说武职官儿品级不值钱,到底受之有愧,所以胡雪岩和裘丰言都觉得相当尴尬。
幸好,俞少武不叙官阶叙世谊,站起来口称∶『两位老世叔!』他说,『家祖母特意命少武来请安。家祖母的意思,不敢劳动两位老世叔光降,有什么吩咐,告诉少武就是了。』
『是,是!』裘丰言拱手答道∶『世兄,诸先坐了叙说。敝姓裘,这位是雪岩兄!』
彼此重薪又见了礼,坐定攀谈,裘丰言有一番官场中请教『功名』的话头,这才知道,俞少武是一名武进士,授职守备,派在两江『督标』当差。
督标中军知道他是漕帮子弟,又见他仪容出众,言语灵便,特为报请总督,行文兵部,将他补了一名『提塘官』,专驻京城,接理两江总督衙门的奏折呈递事宜。最近是请假回籍省亲,还有个把月的勾留。
『原来世兄是科甲出身!真正失敬之至。』裘丰言翘一翘大拇指,『英雄出少年。如今亦正是英雄的时势,前程如锦,可喜可贺。』
等到寒暄告一段落,俞少武重申来意,请示有何吩咐!这是谈到了正经上头,裘丰言使个眼色,让胡雪岩回答。
『有件事,要请教令尊。只为令尊行踪不定,特意来求三婆婆。』胡雪岩说∶『未尽道理,不便启齿,我想烦世兄回去禀告令诅母,我跟裘兄准定明天一早,登堂拜谒,务必请三婆婆容我们晚辈,有个申诉的机会。』
『实在不敢当。』俞少武站起身来答道∶『家祖母说,现在住在苏州,亦是寄人篱下,只怕接待简慢,不敢劳驾,有话还是请这时候吩咐。』
『这是三婆婆体恤我们晚辈,做晚辈的自己要知道敬老尊贤。』胡雪岩又说,『我跟松江尤五哥如同亲弟兄一样,他不当我「门槛」外头的人看待,说起来等于一家人,我们岂有不去给三婆婆请安的道理?准定这样,明天一早到府上。虽有话要申诉,决不会让老人家操心为难,请放心!』
俞少武听得这样说,只好答道∶『那就明天上午,恭候两位老世叔的大驾!』
说完,请安告辞。胡雪岩和裘丰言送出客栈大门,又开发了四名马弁的赏钱,眼看客人骑马走了,两个人在门口就谈了起来。
『想不到俞武成有这样一个好儿子!』胡雪岩赞叹着说, 『上头又有那么一位老娘替他遮风雨,我倒着实羡慕他的福气。』
『闲话少说。』裘丰言熟于官场的种种,提醒胡雪岩说∶『明天去见三婆婆,着实该有一番重的礼节,照我看,三婆婆必是一位则封的命妇。』
『喔!』胡雪岩倒想起来了,从他捐了官以后,一直就想替父母请个封典,也算是荣宗耀祖的一番孝心,所以听裘丰言提到此事,特感兴趣,『老裘,我正要请教你,这封典是怎么请法?』
『到里头去谈。』
回到里面,丢下俞家的事,裘丰言细讲封典,照《会典》规定,文武官员三品以上封三代,妻子,父母,祖父母,七品到四品封两代,妻子、父母,八、九品只封妻子,未入流就谈不到封典了。
人子为尽孝心,将妻子的封典让出来,让求改封上人,叫做『败封』,所以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请求败纣曾祖父母,七品到四品,可以请求败封祖父母。以俞家的情形来说,俞少武一定替三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