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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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陈珏是怎样想的,他和阿娇随着刘嫖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猗兰殿,王美人和刘嫖正在那里相互寒暄着,王美人见陈珏和阿娇二人,忙命一边伺候的宫人奉上瓜果点心,又命另一个宦官将胶东王带来,要他只说“阿娇表姐在此”即可,等这些人领命去了,王美人又笑语殷殷地招待陈珏和阿娇坐下,丝毫不把他们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对待。
陈珏给王美人见礼之后,正要跪坐在案前时,却发现早被人铺好了软垫,抬头时正好望见王美人和刘嫖言笑晏晏。这王美人以已嫁之身入宫还能生下刘彻,并把宝贝儿子扶上皇位,果然非等闲女子。她所作所为,无不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即使是对两个小孩子也抓不出任何错处。
“早听说长公主家中有一双娇儿佳女,娇翁主我是常见的,今天终于又让我见到小公子,果然也是不凡,难道是上天将所有的灵秀都赐给了长公主的儿女么?”王美人细细端详了陈珏片刻,方才笑着对刘嫖说道。
“王美人说的什么话,也不怕把他们给夸坏了。要我说,彘儿就比珏儿强多了,他那机灵劲哪是珏儿这整天读书的闷性子能比的?”刘嫖虽是在贬低陈珏,但话里话外分明都是骄傲。
王美人和刘嫖说话的功夫,陈珏注意到阿娇的目光一直在向门口望去,只得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是阿娇已经懂事了,刘彻还只是个小屁孩而已,一定是他自己想复杂了。
不一会儿,猗兰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陈珏闻声抬头时正好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宫人。
这皮肤微黑的孩子,就是现在的胶东王刘彘,以后的汉武大帝刘彻了。陈珏一边想着一边上下端详刘彘,懊恼地发现一个事实:实际年龄与他一样才六岁,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刘彘,身高却比他高出大半头。
刘彘进门时先是对母亲王美人和姑母刘嫖分别行了礼,随后将目光定在阿娇身上,陈珏清晰地看见他在找到阿娇的瞬间神色一喜,立刻上前唤了一声“阿娇表姐”。
正要说话时,刘彘的余光扫到阿娇身边不远处的陈珏,转头问道:“你是何人?”他说话的语气不急不躁,明明还不满十岁,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沉稳。
陈珏不慌不忙地起身,躬身道:“陈珏见过胶东王殿下。”
“你就是陈珏?”刘彘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孤听阿娇表姐提到过你,你生在九月初九,比孤小两个月又两天,可对?”
陈珏点头道:“正是。”
一旁阿娇却不干了,嗔怒道:“彘儿做什么‘孤’啊‘孤’的。”
刘彻一笑,对阿娇玩笑般地认了个错,又见见陈珏毫不慌张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小表弟与那些外强中干的贵戚子弟很是不同,于是问问:“可曾练过骑射么?”
陈珏心道刘彻尚武,果然不错,也谨慎地回道:“练过,只是因年岁尚小,骑不得大马,射不出远箭。”
“这样……”刘彘看着比他矮半头的陈珏皱了皱眉,道:“等你我再大些,定要比上一比。”又转身对阿娇道:“表姐你也要看着他用功,到时看我们谁更厉害。”
刘彘刚说完,王美人已经轻轻笑了起来,对刘嫖道:“长公主看看这小兄弟俩,哪里像两个孩子,倒像坊间争勇斗气的武夫。”
刘嫖也笑道:“谁说不是呢,明明都是小家伙,偏偏都不知道从哪学的一副大人样,叫人看了好笑。”
“母亲和姑母这话偏颇了。”刘彘正色道,毫不在意两位长辈的调笑,“甘罗可十二为相,就在本朝,也有缇萦救父之事,可见古来就不可小看童稚之人,况且,陈珏与我争的也不是市井杂事。”
王美人面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对陈珏道:“你又是怎么说?”
陈珏施了一礼,看了一眼刘彘朗声道:“坊间武夫只是匹夫之勇,斗气而已。胶东王殿下和陈珏却是志气之争,无关输赢之事,只是保家卫国之心,共同上进而已。”
“好个‘无关输赢之事’,阿姐,你家的珏儿倒是越发长进了。”低沉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穿龙袍,头戴黑色十二排冕冠的男子走了进来,举手投足间极有气势,只是稍显苍白的脸色昭示着这位帝王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十分乐观。
刘嫖和王美人忙将景帝迎上主座,刘彘、陈珏及阿娇分别给景帝请了安,等到一切都安顿好,刘嫖笑道:“陛下的外甥长进了,不也是陛下的喜事么?何苦来取笑阿姐呢?”
景帝刘启被刘嫖的话说得一乐,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刘彘道:“你平时总瞧不上那些勋贵家子弟,这回可见到一个不比你差的了罢?”
那边的小刘彘闻言一挑眉,乍一看像极了景帝,他道:“那些人哪能和我俩相比?”陈珏这才发现刘彘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阿娇身边。
景帝“哈哈”一笑,转头对刘嫖道:“阿姐今日怎么有暇到这猗兰殿来?”
王美人见景帝心情不错,柔声插口道:“臣妾这小地方长公主平日自然是不肯来的,只是彘儿常念着娇翁主,臣妾才厚颜请了长公主带小公子和翁主来。”
“哦?难道彘儿也学会什么叫‘寤寐思服’‘君子好逑’了?”景帝只是玩笑般地说了一句,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嫖闻言心中一动,逗弄刘彘道:“彘儿可是想要妻子了?”
刘彘闻言却毫无羞涩之色,果断地点头,刘嫖又指着一个宫娥问道:“你娶她可好?”这回刘彘却坚定地摇头了。
刘嫖问了一个又一个,刘彘只是不断地摇头,连着景帝也觉得好笑,任由刘嫖将猗兰殿中的宫女一一指给刘彘看。
只有一个人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这人正是陈珏。陈珏不着痕迹地望了王美人一眼,只看到王美人面上温婉的笑意,像是对于刘嫖的玩笑毫不在意一般,转头又望见阿娇紧盯着刘彘不放,心中不由一沉。
果然,刘嫖把猗兰殿中最后一个宫女都指过了,刘彘仍是摇头,刘嫖脸上笑意不变,又问:“那……阿娇呢?”
刘彘这时终于点头了,阿娇见状只是不断地眨巴着眼睛,仿佛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景帝却笑出声来,道:“彘儿,你姑母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打动你姑母?”
刘彘闻言,冥思苦想之际忽然望见王美人头上金钗,喜道:“若是能娶阿娇表姐为妻,我就用金子盖一座大大的宫殿给阿娇表姐住。”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从景帝到奴婢都呵呵地笑出声来,只除了说话的刘彘、看着表弟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陈阿娇,以及心思不宁的陈珏。
金屋藏娇的约定,终于以一种让陈珏措手不及的方式降临在他面前。在座的人,除了陈珏,恐怕就连如今一心只想着阿娇表姐的刘彘也不知道,这个美丽的誓言会在若干年后破碎得彻底,并且这个刘彘给她正妻的承诺会在千年后成为形容“包养”的专用词语。
现场没有人注意到陈珏的神色变来变去,
王美人在景帝差不多笑够了的时候,起身站在景帝面前,又盈盈一拜,道:“陛下,彘儿虽然顽劣,臣妾却知他说的是真心话。若长公主不嫌,臣妾请陛下下诏,将娇翁主许给彘儿为妻。”
王美人把话说完,却不急着起身,仍然跪在原地,刘嫖见状目中闪过一丝喜色,亲自上前将王美人扶起,又相携着走到景帝身前。
“陛下。”刘嫖笑吟吟地开口,“阿姐这个女儿,可还当得了你的儿媳么?”
景帝闻言淡淡地看了王美人一眼,又定定地对他的姐姐刘嫖对视片刻,终于又一笑,道:“看来王美人和朕的阿姐都要朕成全这对小儿女,朕今天就准了。”
话音方落,景帝又把刘彘和阿娇唤到面前,道:“你俩长大了也要像现在这般和睦才好。”
刘彘大方地答应了,阿娇却破天荒地低头不语,景帝不由失笑,道:“伶牙俐齿的阿娇也有今天吗?不过以后你成了朕的儿媳,可不许再任性了,少欺负彘儿几次。”
阿娇闻言脆声道:“只要彘儿不先欺负我,我……我也不会欺负他的。”
陈珏心中一凛,猛地一抬头,正好望进景帝的眸子,只觉其中深不见底,似乎风平浪静又好像破涛汹涌。
第一卷 长安世家子
第十章 风雨起
直到斜阳向晚,刘嫖才带着陈珏和阿娇从猗兰殿离开,把空间留给景帝和王美人。至于刚刚和阿娇升级为未婚夫妻的刘彘,则亲自将母子女三人送出猗兰殿门口,依依惜别了一番。
就在陈珏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时候,刘彘却走到他面前,扬声道:“父皇说这两年就要给我选侍读了,你要好好用功,将来和我一起读书。”
这话说得陈珏一愣,不明白刘彘为什么对才见了一面的自己如此看重,口中道:“陈珏自当用心。”
刘彘这才满意,又与阿娇昵昵说了几句小儿女话,至于长公主刘嫖,眼见大局已定,只是乐见其成地拉着陈珏先行上了马车,并不阻拦。
不多时,阿娇回到了车上,嘴边笑出酒窝深深,令陈珏心中暗叹:见过早熟的,没见过大汉儿童居然是这么早熟的。
等到车轮滚动起来,刘嫖愉悦地对陈珏说道:“今日带你进宫,本来只是想着你与胶东王一般大,先和他亲近些也好,不想还有这意外收获,让娇娇和他订了亲。”
说到这里,刘嫖又转头对阿娇道:“娇娇今后与胶东王相处不可太过于霸道了,就算你舅舅和外祖母宠爱你,但胶东王也是今上的亲儿子,不能整天使小性子,知道不?”
阿娇闻言耸了耸肩膀,这个动作却是跟陈珏学的,道:“阿母怎么这样说女儿?彘儿都从来没有不高兴过呢。”刘嫖见状大摇其头,终究不忍心责备女儿,只在心里想娇娇毕竟不是寻常诸侯家的女儿,他们二人从小玩到大自有感情在,她也不必太过担心。
阿娇见母亲不再说话,便笑着拉住了陈珏的手,道:“彘儿虽然第一天和你见面,但是我早就对他说过很多你的事,还曾把你抄写的《无衣》拿给他看,他也说你写得好呢。”
刘嫖听到此处点头对陈珏道:“如今看来胶东王很喜欢你,你也不要浪费了你阿姐的努力,以后多多亲近也是好的。只是有一点,其他的皇子就罢了,唯有胶东王,不可不敬,明白了么?”
陈珏心中凛然:刘嫖已经隐约察觉到天子对太子刘荣的不满了么?想及此,陈珏重重点头道,“他是我的姐夫,我自然要尊敬他的。”
刘嫖这才满意,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刘嫖眉头微皱,陈珏见了直起身子,伸手将帘子挽起,翘首一望,原来是陈尚、陈季须和陈蟜三兄弟正勒马停在车前,一队仆从装扮的人正簇拥着一辆马车从相反方向离开。
陈珏看清楚了,先将头缩回车内对刘嫖说了,又探出头去轻喊了一声。
陈季须看到陈珏露出的脸,率先打马向前,朗声道:“刚才见这马车我就知道是阿母在此了,果然不错,只是珏弟你到得晚,没有看到现成的热闹。”
陈珏上下打量了陈季须一番,见他衣衫稍乱,连他身后的陈尚和陈蟜也神色尴尬,尤其是陈尚,脸上尚有未消的汗渍,不由讶异地问道:“三位兄长这是怎么了?”
陈季须尴尬地咧嘴笑笑,才要说话就见馆陶公主和阿娇也按捺不住了,母女二人干脆将帘子都掀到一边,一家人面对着面。
陈季须和陈蟜目光闪烁,陈尚犹豫了一下上前,道:“阿母,是我们方才与弓高侯家的人有些摩擦,并无什么大事。”
刘嫖半信半疑地看了三人几眼,见三人也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道:“就是从匈奴回来的那家子?你们和他们计较什么?既然碰见了,你们也别在外面胡闹,便和我一起回去罢。”说罢,刘嫖便径自坐回车中。这些世家子弟俱是心高气傲之人,每天在这长安城里的争斗没有五起也有三两起,只要不闹大,长辈都不会当真。
陈珏却总觉得陈尚的脸色不对,忍耐着到家了,趁其他人进门休整的功夫,陈珏轻轻拉了一下陈尚的衣服,陈尚会意,故意落后了几步。
眼见前面的几人各自回房,陈珏才道:“大哥一向是稳重的人,我只奇怪你今天怎么也掺和进去了?”
“这……”陈尚知道这个弟弟一向早慧,也不再瞒,道:“是弓高侯家的两兄弟,那兄弟俩今天也去渭水边了,我们白天时见过他。刚才我们在路上看见韩则强逼他的庶弟下马车步行,季须说,他看到那小孩就想起你。我们便管了这闲事。”
“原来如此。”陈珏心中若有所悟:这又是典型的嫡庶兄弟间的摩擦,想来陈尚也身为庶子,心中必定有些感触,只是身为这种世俗观念的利益即得者,陈珏不好说什么,只笑道:“那韩家的小孩与我长得像么?”
陈尚闻言摇头道:“并不像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