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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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珏说了声“是”,却并不落座,而是先向窦婴和窦彭祖各行了一礼,这一礼却是晚辈对长辈行的礼,口中道:“陈珏拜见两位表舅。”
窦太后听了陈珏叫的这声“表舅”,只觉甚合心意,点头笑道:“这就对了,你们虽然不是同姓,但归根究底都是一家人,是哀家的亲戚子侄。哀家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中用了,总要看你们和和睦睦的才能安心。”
窦彭祖侧了身道:“太后宽仁慈爱,臣等万死不能报,只有齐心孝敬太后。”
窦太后道:“彭祖这小子,总是这么会说话,能哄哀家开心,王孙,你可得向彭祖学学,不要总是惹皇帝生气,让哀家为难。”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四十五章 天子家
天子曾经酒后戏言要立梁王为储,是窦婴在窦太后面前阻止了他,当日天子执意废太子刘荣,窦婴也是除周亚夫之外都是态度最激烈的反对者。可以说,窦婴今时今日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与此相反的是,窦婴虽然一次又一次得罪窦太后,但窦太后经过短期的不快之后,对这个窦家最能干的子侄仍然照顾有加,时不时地要求天子重新重用窦婴。
身为一代名臣的窦婴听了窦太后的话,当下躬身道:“太后恩德,臣一日不敢忘。”窦婴虽然正直,却也算不上迂腐之人,他也知道自己若不是顶着“窦”这个姓氏,早被不知被天子赶到哪里去了。
窦太后又道:“经过七国之乱,哀家也看出来了,诸王表面上都对长安恭恭敬敬,其实他们心里都有自己的小打算,一个一个精着呢。哀家身为太后,本不该对你们说这些话,但普天之下刘氏以外,就属窦家和陈家跟皇帝的血脉最近,皇帝不信任你们能信任谁呢?”
顿了顿,窦太后又叹道:“这些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不是地动日食,就闹什么蝗灾,朝堂上那些臣子也太不中用,王孙是有真才实学的,哀家过些日子就去跟皇帝说说,让你也帮皇帝分担些事情。还有彭祖,你做事一向稳妥,也多管着点窦家的子侄,别丢了皇家亲戚的脸面,就是你的功劳了。”
窦婴和窦彭祖齐齐离开座位,拜伏道:“太后恩泽,臣等必当尽心竭力,以期报效太后于万一。”窦彭祖还不怎么样,窦婴心中却是一喜,作为一个渴望济世安人的臣子,他确实被天子冷落得够久了。
陈珏在一边虽然插不上嘴,心中却隐隐了悟,窦太后虽然还不能仔细问过阿娇那件事,但对于王家和田家门客不断的情形绝不可能不知道,窦太后想要提拔窦婴,未尝没有敲打王娡的意思。
窦太后又勉励了窦婴和窦彭祖几句,又道:“陈珏年纪还小,他叫你一声表舅,以后你就要多教教他。陈珏也是,要多去王孙府上请教。”
窦婴看了陈珏一眼,倒不觉得这是个苦差,当下道:“臣遵旨。”一边的陈珏也忙躬身答应。
窦太后点点头,转头对阿娇笑道:“行了,你也歇一会,再捶就要把哀家这身老骨头捶散了。”
阿娇闻言,娇声道:“我这是在尽孝心呢,外婆怎么这样说我?”阿娇受宠程度之深,是任何一位公主都比不了的,就算她在窦太后面前这样没大没小,窦太后也从来舍不得说她一句。
窦太后摸索着拍了拍阿娇的手,对窦婴二人笑道:“哀家还想和外孙外孙女说几句话,你们就先回去罢。”
窦婴和窦彭祖二人对视一眼,拜道:“臣告退。”
等窦婴二人退出长信殿,窦太后才道:“娇娇,哀家听说你处置了几个乱嚼舌根子的宫人?”
阿娇不由心中一乱,看了坐在旁边的陈珏一眼才定了定神,把事情说了一遍,随后说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外祖母,我做得有什么不对吗?”
窦太后摇摇头,道:“不,做太子妃就要有做太子妃的样子,你办得很妥当。”说到这里,窦太后停了一下,又道:“那些人胡说八道死不足惜,但因为皇后的疏忽,差点有损皇室子嗣,(奇*书*网。整*理*提*供)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哀家已经做主惩戒了皇后。但是哀家不能替你看着一辈子,你总要自己警醒些才是,不要什么人都往身边放,那样容易吃大亏,明白吗?”
阿娇想起楚服,神色一黯道:“我知道了,让外祖母为**心,是我不孝。”
窦太后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情,你没有别的话要对哀家说吗?”
阿娇犹豫了一下,看见陈珏正在冲她微微摇头,便轻声道:“没有了,今后我自己会注意的。”
窦太后面色不改,又转脸问陈珏道:“你也没有吗?”
陈珏心中一凛,斟酌了一下才道:“那女官一死,找不出背后主使之人终究是个隐患,臣心中实在为太子妃担心。”他固然相信窦太后能为阿娇出这口气,但陈家没凭没据的一状告到窦太后这里,刘彻心中会怎么想?无论怎么说王娡都是刘彻亲母,窦太后可以无所顾忌,陈家却不能,诱导刘彻自己对王娡起疑心进而不满才是上上之策。
长信殿中沉默了一下,窦太后才道:“你们都长大了,都知道护着人,心里明明不无怀疑却不肯对哀家说。罢了,娇娇这个吃了亏的人都不说话,难道哀家还能强出头不成?”
陈珏和阿娇对视一眼,都不敢接话,又听得窦太后道:“太子是好的,这个哀家知道,怪只怪他身边总有些不贤之人,整天想着惹是生非,教唆太子亲近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哀家和太子隔了一辈,有些话不好说,你们二人与他日日相见,就要为太子警惕小人。”
目前刘彻窦太后还没有因为儒道学说发生激烈冲突,窦太后对刘彻这个太子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历经三朝,挺过了诸吕之乱,挺过了在后宫中的危机四伏,直到如今在长乐宫中真正的母仪天下,窦太后心中所记挂的无非就是窦氏诸人的前程罢了。窦氏因她而起,总不能在她有朝一日身死之后便为人所践踏。
王娡这些年来一直是一副温婉不争的样子,无论是侍奉天子还是对待窦太后这个婆婆都没有丝毫不周到的地方,但窦太后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她是个有野心之人?
只是窦太后见太子刘彻喜欢亲近陈珏和阿娇,不大看得上王田两家的子弟,同时太子本身又是主见之人,将来也未必会对王娡这个做母亲的言听计从,是以才从来不曾说什么。
窦太后的这些想法,陈珏虽不能说全部想清楚,但心里也着实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道:“太子天资聪颖,又有太后和陛下从旁教导,必定能亲贤臣远小人,断不会让您失望。”
窦太后闻言点点头,道:“如此最好。”语毕窦太后忽地一笑,又道:“陈珏,听说你前几天在弓高侯府闹了一出?”
陈珏闻言一怔,心道窦太后在宫里怎么什么都能知道,嘴上却道:“那日臣与弓高侯世子有几句口舌之争,还算不上闹。”他心知以窦太后身份不会把他们这些年轻人的争吵放在眼中,因此也不怕窦太后斥责他。
果然,窦太后摇摇头,又笑呵呵地道:“哀家原来还想过,不知你母亲那样跳脱的性子是怎么把你生的这样少年老成,好好的一个少年一点朝气都没有,听说了这件事才知道,你也不是没脾气。‘凭君莫话封侯事’,你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陈珏想不到随口说的这句话也能被窦太后记住,听得窦太后发问,只得道:“臣从别人处听来这句话,那日一时生气便用上了。”
阿娇却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讶道:“真有此事?我怎么都不曾听说过?”
窦太后笑骂道:“你这丫头心里只有太子,哪有工夫关心你弟弟的事?哀家听说近日长安城中各家子弟都听过了这话,不少原先整日胡闹的人也上进起来,若不是如此,那些女眷也不会跑来告诉哀家。”
陈珏惊讶不已,阿娇却展颜一笑,道:“那阿弟不是做了件大好事?”
窦太后说道:“好不好另说,哀家只知道你弟弟是个有志气的。”说到这里,窦太后神色一肃,对陈珏道:“你跟在太子身边也有几年了,总不能一直只做个舍人,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
陈珏呆了片刻,道:“臣一日为舍人,便一日只做好舍人分内之事,至于其他,臣惟天子和太后之命是从。”
窦太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能这么想就是好事,太子那边也快开始午后的课业了吧?这么着,你先回去陪着太子,娇娇留在这里跟哀家再说会儿话。”
陈珏躬身告退,出得长信殿,不由一声苦笑。少年老成么,他何尝不想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只是生来就处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心,又有历史为鉴,他不得不小心从事罢了。转而想起窦太后最后几句话,陈珏隐约觉得他似乎是要升官了。
果然,三日之后,天子下诏,除陈珏为太子家令,邑千石。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四十六章 墨家术
太子家令,掌太子家刑罚、饮食、仓储、奴婢等事。
以陈珏的身份血统而言,一个千石的官职并不算什么殊荣,但太子家令不同,这个职位是很多食邑在一千石以上的官员想求都求不到的。无他,太子身边的近人,一旦潜龙飞天,哪有得不到重用的?
窦太后和天子给了陈珏这样一个官职,除了是对陈珏的几个大小功劳并赏,未尝没有对陈家进行补偿的意思:既然阿娇在太子宫出事,那么干脆就让陈珏自己掌管太子宫的各种事务,亲弟弟总不会对阿娇的事情不上心。
陈珏怀疑,若不是他年纪实在还太小,窦太后和天子说不定还会直接加他为太子詹事。
至此,楚服暗害太子妃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陈珏和刘嫖等人定下的“不主动告状”策略明显奏效,别说天子和窦太后分别敲打了王皇后,就是刘彻心里也多了几分对阿娇以及整个陈氏的愧疚之情。
皇后失察。
窦太后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便将王皇后手中执掌后宫的权力整整剥离。接到消息之后王娡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在椒房殿中铁青着脸发呆。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在此……”门外宫人通报道。
王皇后闻言心中一喜,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饰,高声道:“彻儿进来罢。”
王皇后在看到刘彻身后那个娉婷的身影时,脸上的笑容忽地一滞。
阿娇在刘彻请安之后缓缓上前,浅笑盈盈地道:“阿娇见过母后。”
王皇后垂下眼帘,不去看阿娇面上的笑容,淡淡道:“快起吧。”
刘彻闻言,亲自上前几步将阿娇扶起,再引着阿娇到软垫上坐下,才对王娡道:“母后,娇娇这些日子以来身子不好,又忙着惩治嘴碎的奴婢,昨日她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儿说不必她来请安她还偏要来,就让她坐着歇一会罢。”
“彻儿。”阿娇轻声道,“我是做儿媳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孝道。”
王皇后闻言,眯着眼看向言笑晏晏的阿娇,惊讶而无奈地发现这个一贯胸无城府的娇翁主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堂邑侯府偏堂之内,楚原楚先生正闭眼听着陈尚之子陈举磕磕巴巴地背诵《论语》中的一篇文章,听着听着,楚先生便不由皱了眉:陈珏那样聪明强识的学生终究不是随时都能遇到的。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口,轻咳一声道:“先生,弟子可以进来吗?”这清朗的声音,不是陈珏是谁?
楚先生闻言蓦地一睁眼,吩咐陈举自己回去习字,接着笑道:“珏儿最近好大的名头,宣室殿献纸之事已经传遍天下,所到之处士人竞相称赞,还有空到我这里来吗?”
陈珏边走边道:“我今日来看望先生,可不是来听先生取笑我的。”
楚原何尝不了解陈珏的性情,先前那句调笑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道:“既来看望我,怎地不早说一声?”
陈珏笑道:“今日实是临时起意而来,先生莫怪。”
“我怪你什么?你既能来看我,就说明我楚原那些年没白教导你这个弟子。”楚原摇手道。
“先生。”陈珏轻叹一声,道:“弟子今天是来向先生负荆请罪的。”
“请罪?请什么罪?”
楚原愣在当场,不知道陈珏所言究竟是何意思,他与陈珏二人师徒相得,彼此之间的相处只有融洽断没有一丝摩擦,陈珏好端端起向他请什么罪?
“先生。”陈珏神色平静地说着,“弟子幼年无知,从师太子太傅卫绾门下时,曾心中想过先生的学问比起太傅实在是差了太多,今天弟子才知道,先生的学问较太傅稍差,其实是因为先生真正的本事不在诗书之上。”
楚原静静地听着,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陈珏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家父前些日子为弟子带来两个随从,他二人曾经游侠天下,见识可称广博。他们日前到弟子书房中,见到先生送给弟子的十岁生辰礼时,居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