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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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一句,冯虞眼角一动,紧紧盯住来人。自己虽说在朝中有些口碑,可还没大到中原大地尽人皆知的地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者张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号,有点意思。“哦,先生太客气了。你等在此稍候,咱们这边叙话。”
对着一干随员交待了一句,冯虞与那文士走出一箭之地,在一片空地上停住脚步。“你我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先生如何识得我?”
那文士微微一笑,“大人识不得我,不过么,我与大人神交已久。鄙姓罗。”
冯虞略一思忖,脸色微变。“莫非你便是罗梦鸿?”
那人颜面带笑,微微点了点头。“大人好心思。”
冯虞上上下下打量此人,容貌却是寻常,面色白皙,三绺短髯,双眼偏小,只有与人对视时方露出一缕精光,看来是个人物。“罗教主,好大的胆子啊。如此轻易现身,见的还是锦衣卫,不怕我一声招呼将你拿下么?”
罗梦鸿一听这话又乐了,“这两年冯大人在福建、京师两地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我料定,冯大人不是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冯虞也笑了起来:“呵呵,教主过奖。罗教主既然敢在此刻现身,想来还料定,本官此番是拿你不住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词锋
两人相视又是一笑。冯虞问道:“教主越我出来,可是要弘法么?”
“冯大人说笑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着冯大人这尊真神,说那些个不着调的没什么意思。今日想着来寻大人,只想说些乡间闲事。”
“哦?请讲。”
“我知道大人对罗教教义不以为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那些东西,不过佛道杂陈,编着也不费多大心思。只是,老百姓信这个。没个来世的念想。许多人是须臾也撑不下去的。冯大人出身商户,虽说不算贫贱之家,只是民间疾苦想来也还相隔不远。大人凭良心说句话,百姓的日子苦不苦?”
冯虞紧紧盯着罗梦鸿,片刻之后轻轻说了一句:“这要看跟哪个年头比了。与贞观、文景,甚至是先皇在位之时比起来,自然是苦的。只是,若与黄巾乱时相比么,却要好上许多吧。”
罗梦鸿轻轻点了点头:“冯大人所言不差。”冯虞一听这话,两眼瞪得溜圆,这罗教主怎么扇起自己耳光来了?
“不过,黄巾只是乱起,战火虽延烧至七州二十八郡,但大战历时不过一年,三张身死军散。比较起来,诸侯混战数十年,百姓所受荼毒百倍于黄巾。冯大人,我所言不虚吧?”
“不错。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黄巾之乱,军权怎能旁落州郡?”
“若非桓灵二帝昏聩,听任阉宦横行,百姓苦不堪言,黄巾如何能反?”
冯虞连连摇头,“其一,黄巾信徒数十万,当日大汉人口几何?信者众?不信者众?其二,史载黄巾信徒中不乏豪强、官宦,甲子年黄巾起事还不是勾连宦官封胥、徐奉。其三,与桓灵时相较,今日大明果然是民不聊生处处哀鸿么?你那罗教便能强过黄巾么?”
“大人说得很是。正因于此,这些年来我罗教默默无闻,决不轻举妄动。只是,若是照现下朝局,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之后,这天下是个怎样情形,大人料也不难想见。”
冯虞抬眼看了罗梦鸿一阵,“大明就如苍天大树,虽说无万万年之家天下,可要蛀空倾覆,没有百十年工夫却也极难,想来罗教主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本官倒是好奇,今日罗教主现身邀约,难不成便是专来告知本官你有不臣之心么?”
罗梦鸿傲然一笑:“所谓时势比人强,若是遭逢明君贤臣海晏河清,我罗梦鸿也掂得出自己斤两,安心做个教主便是。可如今这情势,呵呵,有逐鹿之心的只怕大有人在,也不多我一个。只是,朝中公卿如云,能见微知著一眼看破我心思布置的却只有你冯大人一个。听了女儿转述大人所言,可谓抽丝剥茧一针见血。我便对大人留了心思,也派出不少人手多方打探,这些日子下来,倒有些个所得。大人想听听么?”
冯虞笑道:“有何不可。平日里本官耳中听得多是上官僚属风评,想来罗教主别具慧眼,能有一番别样之言。”
“别具慧眼不敢当,只是我看大人,少了些厉害瓜葛,便能平心静气些个。大人这两年行迹用八个字囊括,便是‘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由大人你经营那‘大食堂’起家,每回升迁所仗,不论是出产或是铺张手段,俱是独辟蹊径,闻所未闻。我略做清理,大人擅百工、擅书法、擅营商、擅治军。这些互无关联的本领集于一人之身,着实是匪夷所思。我又遣人探访大人出身经历,呵呵,大人莫恼,得知大人小时不过尔尔,并无过人禀赋。这两年崛起之速,更是令人费解了。我思来想去,要么,大人自小便扮猪吃虎,厚积薄发,要么便是暗访名师,际遇离奇,于无声处听惊雷。冯大人,我之所言不算太过离谱吧?”
冯虞心中大惊,这罗梦鸿能量之大,触角之长,心思之细,竟到如此程度,不比锦衣卫、东西厂差多少了。不过,他的脸色却是波澜不惊,“罗教主这番话,虽不中亦不远矣。往下讲。”
“没了。”
“嗯?”
看冯虞一脸诧异,罗梦鸿笑道:“大人真以为我罗教也有厂卫一般能耐么?能罗致这些消息,已是颇费了一番工夫。依我看来,大人可谓官场异类,不欺民,不索贿,这已是极难得的了。更不消说大人治业治军的奇谋妙策,放眼天下,只怕无出其右。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句大人不爱听的,我料定大人日后必遭人倾轧,生受无妄之灾。”
“怎么说?”罗梦鸿这一番话与朱潜当日所言颇似,冯虞听来心惊胆跳,忍不住要刨根问底。
“冯大人,虽然我身居江湖,可是官场门道只怕比起大人还要熟稔些个。为官的打熬不易,想跌跟头却不难。有几条规矩虽说不见于纸面上,却是万万违拗不得。
这第一条,便是分权党私。为何历代朝堂上党争不断?固然是有群必有党,不过,坐龙椅在后推波助澜更是主因。臣子党争,你死我活,仲裁的只能是皇帝,他的帝位便安如泰山了。同理,唐代之后,若非末世,再不容有大臣权跨文、武、财赋,怕的就是集权过甚起不臣之心。冯大人你在福建掌兵、掌锦衣卫、掌百工,如今便是那梁裕也驾驭不了你了,朝廷能不做些布置,给你安个闹别扭的来?
观冯大人这两年所为,虽与八虎走得近,却未尝没有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的布置,对权臣而言,这便是不忠,便是隐患。往日里言轻位卑,又实实拿了好处,也就罢了。如今眼看大人羽翼渐丰,能不防着?
第二条便是专宠固权,这是指着权臣说的。那些已经爬到上位的奸佞权臣怕的是什么?一个,他本身是没本事的,必得将那有本事的踩在脚下,给他效力则可,却不能给皇上揽了去,否则要他这没能耐的何用?其次,奸臣上位靠的便是揣摩君心拍马应承,这等人最怕的便是有人争宠,将他比了下去。若是失了圣眷,此等人一无是处,往日吃过亏的再一落井下石,爬得越高死得越惨。很不巧,你冯大人这两条忌讳都犯了。”
看着冯虞鬓角冒汗,罗梦鸿微微冷笑,“冯大人可是打算着如何挽回?迟了。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覆,没有抽身上岸的机会了。除非大人将权势尽抛,从此做个富家翁,不问世事。嘿嘿,或许那刘瑾还能放你一马也未可知。只是,走到这一步,你还能放得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推心置腹
朱潜笑嘻嘻地看了冯虞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大人也真是……忒较真……也罢,我便胡说几句。那罗梦鸿所说,除了最后封官许愿一节不去管他,前头那些个,倒是在理的,比我看得准。可见这厮于这官场上是颇用心的,敢说出保大人平步青云的话语来,只怕也不是虚张声势。我看大人心中已有定见,别的也不用多说,咱们须早些回返福建做些布置了。”
“如何布置?”
“一个,须将锦衣卫牢牢控在手中,加紧练兵以备不时之需。其次,有些要害处须做些料理,以免给人算计。再一个,福建官场上几个要角都得拉拢住。这三条之外,咱们还得备下些奇兵以供急用。据我来看,如今大人圣眷正隆,那刘瑾也不好明着撕破脸,多半是掺沙子使绊子的茅招,待得过个一两年,皇上对大人冷落疏远些个,再下狠手。”
“奇兵怎么说?”
“有如用兵,需广布耳目眼线,需配陷阵、正兵、游骑、辎重。如今大人不缺正兵、不缺游骑、不缺辎重,缺的是耳目眼线与决死陷阵。”
“呵呵,自明你还真是惜言,无非是谍报、死士嘛,明白了。诶,方才你说最后封官许愿一节不去管他,这会儿你不妨一道评点解说一番。自明兄,如何啊?”冯虞一脸的坏笑,看着朱潜。
朱潜白了冯虞一眼,半天才开口道:“冯大人,国城兄,这些话明白不该从我这幕僚口中来说,如何还要……”
冯虞打断朱潜的话,正色说道:“我知晓自明兄为人谨慎,又是半道入幕,轻易不愿逾越本分。只是,我冯虞从不将自明兄视作一般僚属,只当股肱兄弟来看。否则,今日这番极秘之事断不至与自明兄说起。只盼自明兄放开心结,全心为我谋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回头即便请得你那师弟大驾,自明兄依然是我冯虞帐下首席。”
说着,冯虞便要笼手施礼,唬得朱潜赶忙上前扶住。“冯大人,万万使不得。大人这番话,朱潜感于五内。往日非是潜矜持,跟大人说句掏心窝的话吧。大人用人需先择人,可咱们这些个做西席的,也要择主啊。什么话都说,什么主意都出,到时候主子塌台,咱们不得跟着吃瘪。士为知己者死,那也得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大人关照下属,那是没得说的。只是,大人志向如何,欲往何处去?潜心中亦无数,如何为大人献计?”
“啊!”冯虞听到这儿便是一愣,之前还真是没往这一节去想,总觉着朱潜耍滑头探口风。想想也是,自己又何曾正儿八经地与他交过心,这其中,未尝没有些个日久方可见人心的念头。
“如此说来,倒是**切了。”冯虞想了一阵,终是开口。“行,咱们寻个地方坐下,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寻了背风之处,在石阶上坐下。冯虞说道:“自明,咱们一道呆了有些时日,我那些家底、连我如何发的家,你俱是晓得的。原先也就是个小本营生,想着弄几个钱饿不着就是,没成想一不留心便走到今日这境地。”
朱潜听着一吐舌头,“一不留神”便成了朝廷要员,富甲一方,这要留了神岂不是……
“你别那副嘴脸,这个便是如此,上了一个台阶,有了家室,有了属下,有了一亩三分地,便如上山平白多了副担子,不往上爬就得往下滑溜。又象是……上个陡坡,想着歇脚都不成,后头一帮人推着你呢。再往上,人脉广了,手眼开了,想不做出些事来都难。不过我冯虞心中有个宗旨,莫看我厕身厂卫,残民以逞之事不做,陷害忠良之事不做。还有一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朱潜击节叫好,“傲气凛然!”
听着这句多少有些拍马屁的意思,冯虞没搭理,接茬往下说:“可到了如今这个位子,眼光不放远些不行了。你若问我有何打算,近的,先得把这官帽戴实了,往远处说,我有个心计。咱们大明这万里海疆在你眼里是什么?”
“啊?”朱潜听了一愣,这个问题之前还从来不曾有人问过,更不用说仔细琢磨了。“海疆,那不就是……海疆么?”说着朱潜自己也笑出声来。“没禁海之前,这海面上能打渔,能通商,泉州府做通海生意富得流油的多了去了。可是洪武年间禁海之后,这海疆也就不值什么了。”
“不值什么?那月港杨府是怎么发起来的?那茫茫大海里头有什么?海的那头有什么?别的不说,那些个漂洋过海的大食商人、红毛番,个个是大把的金银,他们能靠着海经商得利,咱们堂堂天朝子民如何便不行?朝廷屯兵西北与蒙古鞑子打生打死,也就是保住九边塞防,听说南洋各地同样是沃野万里,那些个土著连像样的盔甲都没有,咱们为什么不能开拓万里海疆,立不世之功,创千秋基业。京师里那些个高官显贵守着一亩三分地你争我夺,早将汉唐先祖开疆拓土的英雄虎胆抛得不见影了。我冯虞何必非要搅那趟浑水?
只是要开拓海疆也非易事。我盘算过,一是要有精良的海船,至少不能输给三宝太监手下的那只船队。二得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一支水师,既能决胜海波,上岸也得是横扫千军所向无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