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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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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她的要求留了个电话号码。

过了大约一个来月,我接到这位中年妇女的一个电话说,今天晚上在武汉剧院有个研讨赚钱方面的讲座,她已经帮我弄到了门票。我一听,想想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事,于是就答应她去听讲座。等我到了武汉剧院门前,发现那里人山人海,三五个扎成一堆在那里热烈地交谈。我见状觉得肯定是个什么大人物来了。那位中年妇女见了我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并把我介绍给围成一堆的几个人。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好象他们是个什么组织似的。

等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中年妇女进了剧院,发现里面座无虚席,有不少人就站在过道里,还有很多人被挡在门外进不去。那位中年妇女边走边说,我看你人不错,费了好大劲才帮你搞到这张门票。我虽然不明白这讲座究竟为什么这么值钱,但也只好连声表示感谢。等我在座位上坐定,才发现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上写:“安利公司中国市场15%~20%培训总结大会”。一个长得像白领丽人的报幕小姐宣布大会开始时,全场顿时起立欢呼。

我没有随同这些人起来欢呼,干吗要起立欢呼?要讲话鼓鼓掌就够了,干吗要装神弄鬼的?疯狂炽热的人群,随着报幕小姐的鼓动有节奏地喊着我不明白的口号,如醉如痴;我则坐在那里茫然四顾,看着周围那些表情虔诚、嘴里发出歇斯底里叫喊的人们,仿佛到了一九六六年秋天的天安门广场。

那位中年妇女一边激动万分地喊着口号,一边还问我:你怎么不起来喊啊?老师马上要出来了。这时一个很胖的中年妇女走上主席台,报幕小姐介绍说她是台湾人,“钻石”级的大师王什么氏。刚刚坐下的人们又站起来,也没有人起头,就整齐划一地高喊“王太王太我爱你”的口号。都说中国人一盘散沙,我看不是这样。

王太长着一副最常见的中年家庭主妇那种公鸭嗓,讲话内容是她怎么靠销售安利产品当上富翁的发家史。每讲几句,场内的听众就起立欢呼一次,响起震耳欲聋、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令我万分惊讶是,这些人居然在没有人起头的情况下能够做到众口一词,连口号的次序都不乱。王太介绍完自己的发家史,又开始介绍心得,我印象最深的几句就是:“不要怕熟人骂你是骗子,你骗他是因为要帮他!他以后会感激你的”,“要用一颗诚心做事业,要经的起骂,这样你才能迅速发财致富”,“安利产品是本世纪发财的最后手段”等等。虽说是做产品的,但我在现场没有一句关于产品性能的介绍,惟有如何发展下线,下线如何发展下下线……这就是传销,产品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击鼓传花一样发展下线。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站起身来跟那位中年妇女说,我晚上还有点事情想先走一步。那中年妇女拉住我说:别走啊,我为你搞票跑了好几天呢!我是看你小伙子人品不错才帮你的。我也不好强行离去,只得无奈地在这荒诞不经的气氛下继续忍受。我环顾着周围的那些人,也都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愚昧无知、素质很差的人,怎么也会这样呢?还有一些年轻女孩子衣着气质还很不错,一看就知道是白领丽人一类的,怎么也跟中了邪似的?

就这么坐如针毡地捱了两个小时以后,大会终于结束了。但那些人并不急于离去,一些人疯狂地往主席台上挤,想让那位“钻石大师”王太点拨自己几句。带我来的那位中年妇女也对我说了一声“别动,等我一下啊”就往主席台跑去。我一看脱身的机会来了,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该死的剧院。一出门就看到门外依旧站满了没法入场的人,虔诚地等待戈多。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天哪,中国人这到底都是怎么啦?

那位中年妇女第二天又打电话找我,问我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我解释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办。那天快下班时,她又到我单位找我,给我送了一份安利公司的宣传画册,鼓动我加入传销网络。我对她说,我实在不想搞这个生意,你还是别在我身上下工夫浪费时间了,赶紧去发展别人吧。听到这里,她才失望地走了。后来又有人送给我一瓶安利公司生产的清洁用品,实话实说,我用了一下觉得质量还算不错。安利公司在传销公司里算是最正规的一个了,后来到一九九八年国家取缔非法传销时披露的一些传销黑幕,比我所见识的传销更加触目惊心。

大概在一九九五年前后,由于我和姐姐都上班了,我们家做灯笼光靠我父母两位老人就显得人手不够。于是他们通过一个熟人介绍,找了一个叫牛四萍的十七八岁的村姑帮忙做灯笼,每个月可以挣五六百块钱,中午还管一顿饭。牛四萍这个人相貌丑陋,身材矮粗,文化程度是小学肄业。太谷这个小县城消费低,五六百块钱的工资已经算非常高的了。太谷农村人比较老实,我们家待她也比较厚道,因此双方关系非常融洽。我父母干活的那种辛苦,也让牛四萍钦佩不已。一九九六年春节花灯行情不好,一共只卖了一万二千多块钱。牛四萍知道后安慰我母亲说:“姨儿,你每天这么辛苦,要是你不发财,那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就这么着牛四萍在我们家一干就是三年。到了一九九八年春节过后,我父母搬到武汉,初来乍到的也不敢把牛四萍带来。父母临上车时牛四萍来送,哭了一场。后来牛四萍又找了一家私人开的做辣椒酱的小厂打工,一个月工资才二百八十多块钱。那个私人老板很坏,招工时只要小姑娘,休息时就放黄色录象给她们看,然后就给个二、三十块钱诱奸这些小姑娘。牛四萍长的丑,老板倒没奸污她,不过看了一年黄色录象,又在这个辣椒酱厂耳濡目染,渐渐地学坏了。

一九九九年春节过后,我母亲因为过年时花灯卖的好,就想扩大再生产,雇几个人帮忙。当时父母还不知道牛四萍已经变坏,于是自然地想到了她。春节以后,我母亲回了一趟太谷,又找到牛四萍,问她愿不愿意到武汉做灯笼。牛四萍当然愿意了,只是提出武汉离家远,每个月应当再涨二百块工钱,一天管三顿饭。虽说一个月七八百块钱比武汉雇人还贵,但母亲念及以前的情分,再加上牛四萍是熟练工,不必专门费劲培训,就答应了她的条件。

牛四萍到了武汉以后,干活依旧是一把好手。武汉这地方是大城市,菜价比太谷贵很多倍,母亲心疼菜钱,因此每次吃饭的剩菜都舍不得倒掉。可牛四萍不吃剩菜,于是每天吃饭都是牛四萍吃新鲜菜,我父母吃剩菜,弄得我父亲对此挺烦的。按理说工资涨了,又到了大城市,牛四萍应当高兴才对。但是母亲却发现牛四萍的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越来越少;天天上街转,有时半夜也不回来;整日照着镜子一看就是半天,显得心事重重。我母亲心细,就跟她谈心,发现她的“心事”就是嫌做灯笼赚钱慢,没法发大财。牛四萍到了武汉以后,看到街上发廊林立,里面的小姐衣着妖艳,一问原来一个小时就能挣好几十块钱,顿时觉得做灯笼没意思,想做发廊小姐。无奈牛四萍长的丑,一连问了好几个发廊人家都不要,不禁郁闷起来,每天照镜子看自己,越看越生气。我母亲一听,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短短一年没见面,人的变化这么大。

不过我母亲念及以前的情义想挽救牛四萍,于是经常找她谈心,教育她人活得要有尊严、不能干歪门邪道等等。可是牛四萍却不以为然,反而问我母亲:人不都是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腿吗,那为什么有些人富我就穷?为什么有些人漂亮我就丑?为什么有些人上大学我就小学没毕业?像姨儿你这样每天辛辛苦苦的,也没见发什么大财啊?这一连串“为什么”,反倒把我母亲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末了,牛四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最好找个有钱的老头,跟他过上两年,再找个机会把他一杀,财产就归我了。”

我母亲听了牛四萍的这番话,不由地觉得脊梁骨直发凉,心想要是任由她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给弄出点什么丑事来,可就不好跟熟人交代了。于是母亲狠了狠心,赶紧买了一张火车票,打发牛四萍回太谷了。

当时住在我们家同一个单元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有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孩子。我们家刚搬过去时候,大家见面经常点个头。后来,我们渐渐觉得那家人有些古怪,那个男的经常一连好几个月不在家,女的则每天清晨我上班时见她从外边回来。后来有个邻居来串门时候跟我们说了他们家的底细:那个男的是小偷,经常因为盗窃被公安局拘留,这个楼道里几乎每家住户都曾经被他光顾;那个女的则被汉正街一个外地老板包夜了,每天晚上陪人家睡觉,早晨人家做生意就回来。我们一听,顿时张口结舌。所谓男盗女娼,算是被这家人占全了。后来我父亲得病,那个男的有一天还来向我母亲借钱。我母亲说,我男人病成这样,家里就靠过年糊两个灯笼给老头治病,实在是没钱啊。那个男的还算有点良心,连声说,阿姨,我真不知道你是这个情况,对不起了。

这家人混到这个地步,并非实在走投无路。那个男的原来有工作,但就是嫌钱少爱偷人家,结果给判了几年刑开除了工职。那男的还会开车,有一段时间给一个出租车司机夜间“挑土”(「注」“挑土”是武汉人对出租车轮班司机的称呼),一个月可以挣一千来块钱,但干了几个月觉得累,又不干了。有一天我母亲从他们家门口过,碰到那个男的跟几个朋友喝酒,喝着喝着哭了起来,说自己是怀才不遇,没有伯乐来发现他这匹千里马。后来那个女的带着孩子跟人家跑了,那个男的就一个人在家,跟街上一个卖炸鸡腿的农村妇女的搞上了对象,天天跑到人家的出租屋里白吃炸鸡腿。后来把那个女的吃怕了,偷偷搬了家。

一九九九年我们家花灯生意不错,就租了二楼的一套房子搞成展示厅的样子。后来生意不好,就把这套房子退了。后来房子的主人把这套房子租给了外面一个发廊,每天一到晚上就有不少小姐领着嫖客到那间房子里苟合,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最多时,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鬼混,那里面发出的淫声浪语站在楼道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后来终于被举报了,有一天公安局来抓卖淫嫖娼,抓走一大帮人。

参加工作以后,我到过全国许多城市出差,发现在这些城市的繁华地区,比如火车站、商业区,都存在着一批数量不少的乞讨儿童。这些年幼的乞讨者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三五个一伙围住过往的人群,往往采取搂腰、抱腿等方式强行索要,因此他们也常常受到受骚扰的人们的殴打和辱骂。一九九七年我到北京出差,走到西单路口碰到一个中年农妇指挥一群乞讨儿,中国人不讨,只要看到有外国人经过,农妇就发出口令,于是那帮脏兮兮的儿童就冲上去抱住外国人的腿死死不放,直到对方掏钱。那些被抱腿搂腰的老外脸上那种鄙夷与厌恶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我。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北京中年妇女走到那个农妇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给中国人丢脸!”农妇脸上挂着笑,用河南口音回答道:“没办法,孩子多嘛。”

在武汉,我也不止一次被这些乞讨者骚扰。每次为了脱身,我都要给个一块钱或者五毛钱的硬币。有一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子抱住我,在我给了他一块钱硬币后居然还不满意,说道:“给这么点,小气!”我这个人一般不跟弱者计较,但见了这么个无耻的少年,也禁不住心里生气,大吼一声:“给老子滚!”那少年被吓住了,松开了我。后来我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竟然在向我做鬼脸。

武汉的洪山广场一带,则活跃着一批强卖玫瑰花的孩子。他们一般只看到情侣才动手,强行缠着要人家买花。一次我和妻子从那里经过,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缠着我要我买玫瑰花。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弄花啊草啊什么的,但心想,一枝玫瑰花也就两块钱,至多五块钱,买就买吧。谁知那丫头张嘴就要十块。妻子一听,说这不是敲竹杠吗?咱不买了。妻子拉着我离开,谁知那丫头居然抱住我的腰,也不说话,非要买不可。我就跟她说,丫头,你正是上学的年纪,咋不读书啊,干吗要干这个。那小丫头听了我的话,张嘴就骂:不用你管,连花都买不起的穷鬼!我一听,压住怒火说:做买卖得讲究自愿,我不买你的花你也不能骂我呀。妻子早就不耐烦了,一把把那丫头从我身上拽开,跟我说:就你个书呆子,跟这种人罗嗦什么呀?走!恰好在此时,另一对情侣走过,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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