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6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全一些。
刚上大学那两年,武汉到太原没有直达列车,只是每年春运期间有一趟广州到太原的一三四次临时旅客列车。第一次放寒假,我搭乘这趟临时客车回家。那时,民工潮已经初露倪端,列车上坐满了从广州打工回家的民工,多半是河南人。别说坐的地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我上了火车以后,一见是这个景象,想着这么远的路,要是总这么挤着也挺恐怖的,就赶紧想办法找地方坐。于是,我挤到列车员休息室门前,装作问他事情,实际上是想跟列车员套套近乎,在列车员休息室坐一会儿。那个列车员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长得有点像陈佩斯。他一看门外站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回答了我的问题,就开始跟我攀谈起来。谈着谈着,竟然发现我们是太谷老乡,他家是火车站的,于是顿时亲热起来,我也就坐进了列车员休息室,算是一路坐着到了太原。
不过,这个列车员虽然属于工人阶级,但对那些沿途上火车的农民兄弟却一点也没有“工农联盟”的情感。当火车走到汉口车站时,又有一大批民工扛着大包小包往火车上挤。当时我站在车门往外看,天哪,这个时候才感觉中国人可真多:站台上如同海洋一般,人群一波一波地往车门涌;车门口几个扛着大包的挤作一团,都想先上车,各不相让。这个时候开车铃响了,列车员要关门,而车门口那些还没上车的人抓住车门不肯下去。列车员高声厉喝着,一边抬起穿钉了掌的高筒皮靴的脚向那些手狠狠地踩下去,一边用力关上车门。等车门关上以后,我往车门上刚才列车员脚踩的部位看去,上面似乎有些暗红的血迹。看到这个景象,我的心中不知为什么涌起一阵悲哀。
等到寒假放完,我又乘坐这次临时客车返校。从太原开车时车厢里空荡荡的,一到河南安阳,呼啦啦地上来一大帮人,立刻全都满了。随着列车在河南境内南行,人越来越多。每一个车站,等待上车的民工都是人山人海;武警手里拿着皮带,抽打着不守秩序的人。河南民工多,而且不少人行为粗野、不讲礼貌,扛着大包小包在车厢里横冲直撞,碰了别人、踩了别人也不说一句“对不起”。后来,很多民工没有位置,就坐到行李架上,脚就神在下面坐着的旅客的头顶,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汗酸味、脚气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合起来的臭气。等到了武昌车站,由于人太多,列车员连车门都不开。我只得翻窗户下车,结果下车时耳朵被车窗狠狠刮了一下,很疼了一些日子。
火车上人多,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怪事都有。有一次我旁边有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矮胖的农村小妞没有座位,就要我们挤一挤,在我所坐的三人座位边上坐了一角。当时我坐在靠窗户位置上,这算是三人座位中最好的一个了。我正在座位上看书,那个小妞突然拉了拉我的胳膊,然后对我说:“我有些晕车,你能不能跟我换个位子?”我一听是晕车嘛,那就方便别人好了,于是就跟她换了位子。三人座位坐四个人,我坐在最外边就只能坐上半个屁股。结果那个小妞坐到我的座位以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直打鼾呢。过了一会醒过来,又往地上吐了几口痰,开始吃起零食来。这时我身边一位阿姨看不过去了,悄悄对我说:“这女的根本就不象是晕车的样子,晕车的人都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怎么还吃得下去东西?”我以前没见过晕车的人,就说:“可是我见她往地上吐呀。”那位阿姨说:“晕车的人都是大口吐,她这是在吐痰,肯定是装的。”我一想,妈的,老子一片善心竟被这个人给耍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跟那小妞说要换过来。谁知那个女的反而倒打一耙,竟然教训起我了,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通情理呢,我不是说了我晕车吗?”我一听更是勃然大怒,也懒得跟她废话,眼一瞪说:“这是我的位子,我要你走开你就给我让开!”我一凶,她就软了,很不情愿地让了位子。
一九九三年,汉口到太原的二八六次直达旅客列车开通,我回家也终于方便一些了。在一次乘火车路过河南境内时,突然有几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人抓了一个背着编织袋的人,打了他几下,然后“列车员”占到座位上,义正词严地说:“旅客同志们!我们今天抓获了一个私自贩卖香烟的违法犯罪分子,查获了一批高档香烟红塔山。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法》的有关规定,我们决定当场以每条三十元的价格把这批香烟处理给旅客,欢迎大家购买。”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人高喊:“我买五条!”我一看这个阵势,断定这帮人肯定是骗子,《铁道法》中哪有这种规定?玩这种骗术的人,都是和列车员串通好了的,不是列车员的亲朋好友,就是要给列车员回扣。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铁路就吃铁路。当时的二八六次列车,有很多列车员、乘警从事卧铺铺位倒卖工作。到了大学三年级以后,铁路免票逐渐管严了,我就用学生证买半票回家。而且那时也不再喜欢挤硬座了,总是想弄个卧铺睡一觉。按照铁路规定,学生半票是硬座,想坐卧铺只有上车以后再去补卧铺票。然而由于乘务员倒卖卧铺,到列车长办公席通过正规渠道根本就弄不到票,只有找列车员或者乘警,这样钱就直接流进他们的腰包了。后来我逐渐了解了这其中的奥妙,就找到一个乘警,跟他说我想弄个卧铺。那个乘警姓李,约莫四十岁年纪,就让我在餐车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出来领我进了卧铺车厢,跟那个列车员交待我是他的人,也没有给我票。那个卧铺车厢还有很多空铺,我刚在自己的铺位上休息了一会儿,李乘警就叫我到车厢接口处一下。我知道这是来要钱了,就跟他出去按照“行规”给了他三十块钱。李乘警接过三张十元的钞票,数了数,冲我一笑,说:“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打交道。”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下岗失业大潮席卷中国。一些铁路工人的家属,或者是下岗的铁路工人为了谋生,就批发一些水果或者零食到火车上卖。而列车上本身也设有售货车,这样双方经常因为抢生意而产生矛盾。到了后来,那些下岗工人和家属就不被允许上火车卖东西了。但是,他们要生存,要吃饭,就冒着风险装成旅客,把货物放在座位下面,看到车厢里没有乘务员,就赶紧偷着卖一点。列车员和乘警抓到这样的人,有的是打一顿,有的是连货带钱洗劫一空,还有的是抓住这些人干诸如扫厕所、扫垃圾之类的脏活。除了来自车乘人员的威胁,这些卖货的之间还互相划分地盘,谁要是越界就要招徕殴打。我在上大学期间,就曾多次在列车上遇见这类情况。看到同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之间人们也这样彼此不容,我真是感到难过。
一九九二年我父亲到商丘办理完退休手续,就坐火车从商丘经由郑州回山西。那时火车上人特别多,人挤人。好在父亲那时身体还健康,商丘到郑州也不算远,就一路站到郑州。到开封车站,车厢里上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扶着一个更老的妇人。他们上车以后没有座位,满车厢里坐着的年轻人见状都熟视无睹,竟然没有一个主动让座的。那个老妇人还是个小脚,站在车厢里颤颤巍巍的。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走到一对坐着的年轻人面前,鞠了个躬,说道:“我是从台湾回来的老兵,这是俺娘,已经九十多岁了,拜托您行行好给俺娘让个座吧!”那几个年轻人眼睛直朝上翻,谁也不让座。老兵无奈,又扶着他老母亲走到前面一个座位,又给人家鞠了一个躬,又说了同样的话,依旧没有人让座。就这么着,老兵从车厢这头一路作揖到那头,竟然没有一个人让座。我父亲虽也是退休的老人,但还想帮帮他们。但无奈我父亲自己也没座位,就把自己的行李从行李架上取下来,让那个老太太坐下。老兵给父亲鞠了一个躬,哭了起来,说:“真没想到,几十年没回来,中国人咋都变成了这样?以后俺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父亲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好安慰了他几句。
不过,坐火车也并非全是看到如此阴暗景象,也有美好的记忆。有一次我放假回家,到太原一下火车我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的女站务员,就问她:阿姨,到太谷的车在哪个站台坐呀?当时我胸前还别着Z大学的校徽,那位阿姨见我是大学生,顿时很亲切地回答我说:“在三站台,孩子。”说完,还用手帮我把羽绒服上沾着的一根鸭绒给掸了下来,那情景就像母亲为儿子整理衣服一样,充满了慈爱与关切。我猜想,她一定有我这么大一个儿子在外地上学。
还有一次放暑假,我坐火车时带了一个大可口可乐瓶子,里面装了茶叶水路上喝。火车走了一会儿,我去了一趟卫生间,结果回来以后,发现原来只剩半瓶的水竟然变成满瓶的了。正在纳闷时,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农村小伙子冲我笑着说,我刚才口渴,又没带杯子,就喝了你的水,又帮你灌了一点。听了他的解释,我虽然觉得这个小伙子挺可爱,但那瓶子里的水却实在不想再喝了。
一九九二年“五·一”节我在石家庄转车,候车时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解放军军官,大概是中尉军衔。当时我闲着无聊,就拿出自己的集邮册欣赏刚买的一些苏联和东欧的邮票。恰好那个解放军也是个集邮爱好者,也把他的邮票拿出来。我们俩互相欣赏了对方的邮票,又交换了几张,彼此留下了通讯地址就各奔东西了。后来,我们还互相通了一阵子信,那个解放军还到我们学校找了我一次,送给我几张邮票;而我则送给他一本书,还请他吃了一顿牛肉面。如今,我和那个解放军已经十二年没有见面了,也不知他过得怎样。
我上大学那几年恰好是全国经济过热,各地都在不顾实际地盲目上马开发区。我乘火车路过山西省寿阳县境内的时候,也在一个荒凉的黄土梁子上看到一个很大的招牌:“高家坡经济技术开发区欢迎您来投资!”我当时就挺纳闷,谁会来这个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棵树都不长的荒郊野岭投资,真不知道当地的父母官们是怎么想的?后来几年每次来来往往,我都会看到这个孤零零日渐破败的招牌。到了一九九六年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过春节又路过这里时,却发现招牌已经不在了。四周依旧是荒山野岭,连棵树也没有。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十五、母子情深
苏联解体,外公去世,上大学以后诸事不顺,加上与初恋情人的关系结束,使得我心情格外抑郁。一九九三年九月,我因为英语没有在大学二年级通过四级考试,而被从国际金融专业分流到了非涉外专业。虽然过去以后看这没什么了不起,但当时对我自尊心的打击是非常大的。那一段时间,我抑郁寡欢,形如枯槁,面若死灰,体重也锐减了十多斤。
恰在这时,一九九三年十月俄罗斯发生了叶利钦炮打白宫事件,随后撤消了我心目中的圣地——列宁墓的“一号哨位”。作为一名精神上的苏维埃人,我对此极为悲愤,却又束手无策。那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有一次梦到我来到红场的列宁墓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直到在哭泣中醒来。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我的精神濒于崩溃。一次,几个朋友看我心情不好,就请我一起到外面餐馆里吃饭。本来我是滴酒不沾的,但那时心情抑郁,就借酒消愁。喝着喝着,想起世界仿佛在专门与我作对,以前我所拥有的,亲人,爱情,事业,精神祖国,全都被一个个夺去了。想着想着,我禁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那几个同学都是跟我比较要好的,一个姓唐,一个姓魏,一个姓姚,三个人轮番劝我,但别人的劝告又能如何呢?
终于,长期的抑郁导致我在短短两个月之内连续昏厥了三次。先是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意识就不存在了,醒来时人已经倒在地上,这就是我对昏厥的体会。其中最后一次,我在一个夜晚昏倒后一头撞到墙角,在左眉梢撞出了一个二、三厘米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朋友们见状,赶紧骑自行车将我送到学校附近的省人民医院急诊,缝了好几针。当时医生见到这个情况,就怀疑我有癫痫,做了好多检查,但最后还是排除了。至今,我的左眉梢还有一条淡淡的竖着的疤痕。
一九九三年暑假,我的一位要好的同学跟我一起到太谷玩了几天。回来后,在给我母亲写信时,将我被分流到非涉外专业的情况告诉了我父母。本来我还一直瞒着他们,但我父母知道此事以后,从尊重我的自尊心出发,没有在来信中追问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