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妻-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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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石以下为下府,下府知府为从四品。
知府又被称为知州、太守。
永定州名为州,实则是府。循本朝例,永定州府知府是为正四品官员,但因为骆子云妹妹骆雪音的针灸曾治好过当朝皇太后的头风痛,因而皇帝奖赏骆家,将骆子云的知府官品从正四品提到正三品,与京府府尹同级。而骆子云的知府官邸,也比同级知府官邸来得雄奇华美,遴龙脉之地,吸天地精华,纳八方祥瑞,翘楚永定大地。且比其他知府官邸守卫森严,皆为了要保护骆雪音之故。
在豪华的骆知府官邸的后院有一座含蓄而朴素的宅子。虽然没有什么修饰,只在围墙门框窗棂等物上涂了淡淡的金粉,却给人以神秘高贵的感觉,就像一幅缥缈的山水画。
此时,这宅子的主人骆雪音正倚窗读着洛县白家寄来的书信,那是强金阁的女主人白姜氏的亲笔书信。字迹娟秀,却笔力轻浮,想来这白姜氏在写此信时大抵病入膏肓,手臂无力之故吧。不过,信上的哀恳之情却浓得可以流出泪来。
“吾儿脚瘫,还望小姐能移步白府,秉持医者仁心救之。吾当结草衔环,为牛为马报答之。白姜氏拜求!”
骆雪音唇角微微一扬,便绽出一抹冷笑来。这抹冷笑令她原本冷艳的面容更加冷如冰花。医者仁心?她可没有。想十年之前,她曾委曲求全愿以妾的身份进驻白家,亦不能够,今日她又有什么理由走进白府的大门?平生夙愿,都不能实现,又哪来闲情逸致救苦救难,普度众生?
骆雪音走到书案上,提笔给白姜氏回信:医者仁心,没有,雪音行针,一为权贵折腰,一为亲人摧眉。
永定州的回函八百里加急到了洛县白家。
白姜氏苦等回信,已在病榻上忧急如焚,一接到回信,就迫不及待打开看了,这一看非同小可,立时呕出一口血来。真娘捧着雪白帕子接了那口鲜血。手足无措。
白玉书一见白姜氏如此情形,心知骆雪音定然是拒绝了行针邀请,他坐在床沿,一边替白姜氏拍背,一边叹道:“咱们白家与骆家原就有过结,那骆雪音又怎么可能放下拒婚之辱而来救治咱们的儿子呢!”
白姜氏摇头,呼吸困难地将手中的回函递给白玉书。道:“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的。”
白玉书接过信笺。逐字逐句看了几遍,蹙眉困惑道:“这拒绝之意写得明明白白的,医者仁心她没有。而咱们白家既非显赫之家,与她又非亲非故,她没有任何理由到白府行针,夫人怎么说还有一线生机呢?”
真娘拿了个靠枕给白姜氏靠着。白姜氏喘了一口气,才虚弱地对白玉书道:“骆雪音说可为亲人摧眉。老爷若能与她成亲,那她不就是咱白家的亲人了吗?”
白玉书神色一凛,道:“白家祖训,只能娶妻。不能纳妾,焉能在我身上破了?况骆雪音是正三品知府的胞妹,怎么可能给人做小妾?”
“别家。她自当不肯,可咱是拥有藏金阁的白家啊!这骆小姐十年之前就说过。只要能嫁入白家,为妻为妾都可,老爷,为了振轩,你就破了这祖训,又当如何?”白姜氏近乎哀恳。
白玉书却固执道:“夫人,白家的祖训守了几百年了,焉能到我这辈时付诸流水?”
“什么规矩,什么祖训,不都是为人存在的吗?如果人都不在了,还守个破祖训哪!振轩若一辈子这样瘫着,白家的香火可真就断了……”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夫人,你别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白玉书逃避地跑出了里间。白姜氏问真娘道:“少爷的情形怎样了?”
“反反复复,时睡时醒,刘郎中说上回少爷突然苏醒,能够行走,却又失忆,这一回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却又半身瘫痪,都是因为脑中残留血块在作祟,若不及早除去,不知少爷又会闹出什么病症来。”真娘答道。
白姜氏便道:“振轩若不好了,祖训又能让谁继续守下去呢?老爷聪明一世,怎生糊涂一时,迂腐至此呢?
真娘点头。于是,偶遇白玉书时,真娘也忍不住劝了白玉书道:“老爷,夫人的话不无道理,老爷为什么不能为了少爷破了那祖训呢?我想白家先祖为着香火的缘故,势必不会怪责与你的。”
白玉书道:“真娘,我若娶了这骆雪音,又置你于何地?你这一生到底是为谁蹉跎了韶光,耽误了青春,你我之间心知肚明。所以,我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
真娘撼然得一塌糊涂,她没有料到白玉书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白姜氏再同真娘谈论起让白玉书纳妾的话题时,真娘便道:“老爷说,家有贤妻,焉能纳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姜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下。丈夫之所以不肯纳骆雪音为妾,皆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旦自己不在了,那白玉书就可以不用破白家不能纳妾的祖训,直接续弦,娶了骆雪音做填房。如此,骆雪音便是儿子的继母,是亲人,那她就有理由为儿子施针了。而自己这病痨子的身子横竖是拖不久了,为何不成全了丈夫和儿子呢?
想及此,白姜氏忧虑的心便坦然下来。她先是给永定州的骆雪音去信:吾愿成全妹妹嫁入白家的夙愿,惟愿妹妹也能成全吾为人母者之心。
信写好了,让秦艽拿去寄了。又吩咐真娘来替自己梳妆打扮,真娘不解道:“夫人怎么今儿有闲情逸致?”
白姜氏淡淡地笑:“谁说病榻之上就不许我有爱美之心了?”
真娘笑:“夫人能想开来,真娘就放心了。”于是好好替白姜氏张罗起来,绫罗绸缎上身,金钗步摇上头,珠光宝气,胭脂水粉终是化去了几分病色憔悴。
白姜氏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清瘦憔悴,却依然风采动人。她拿起首饰盒中一枚金戒指套到了左手中指上。
真娘道:“这枚金戒指是老爷夫人的聘物,夫人许久不戴了呢!”
白姜氏微笑:“真娘,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陪我去看看少爷和小姐。”
真娘道:“也好,夫人是该出去走走,今儿的阳光特别好。”
于是主仆二人便出了正房,从兰庭漫步到了梅香坞,又从梅香坞漫步到了听雨轩。白姜氏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真娘觉得她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了。
※
白云暖正在午睡,那个许久未做的梦境竟然又出现了。小小的她,五岁的她走进母亲的房间时,看见床上的母亲七孔流血,嘴唇乌黑……然后画面一转,便是她自己躺在了病榻之上,真娘跪在她床前一遍遍哭诉:“夫人是中毒而亡的!夫人是中毒而亡的!”
白云暖一下惊醒了,一身冷汗。她一下跳下床,抓了衣服匆匆披上,低低唤了句“母亲”便往外冲去。绿萝和红玉在外间忙迎上来,“小姐是要去哪里?”
白云暖不理她们,径自往门外冲去。
刚走到回廊上,便见真娘扶着白姜氏缓缓走来,她有些虚脱地瘫软了一下双腿。
“母亲——”白云暖风一样扑向白姜氏,投进白姜氏的怀抱,紧紧地抱住,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母亲,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母亲你离开阿暖了。”白云暖心有余悸地说。
白姜氏鼻头一酸,眼里便有泪雾浮上来,她微微仰起头才将那泪逼回了体内,她扳起女儿的身子,给了她一个明媚温婉的笑容,道:“梦而已,不能当真的。”
白云暖看着母亲的笑容如此真实,这才将悬着的心安了下来。前世,母亲在自己五岁时就去世了,这一世自己一睁开眼,就已经十三了,所以前世的悲剧这一世一定不会重演的,一定不会。真娘已经嫁给了秦艽,骆雪音要给父亲当小妾也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母亲是安全的。
白姜氏握着女儿的手,嘱咐道:“和你哥哥一定要互相扶持,真娘跟了母亲一辈子,你要善待她,你父亲对我,对你,对你哥哥都是好的,无论将来他做什么决定,你不要怨恨他,要支持他……”
母亲的话越来越像遗言,白云暖伸手捂住了母亲的嘴,哭道:“母亲,你在说什么呢?你说的话叫阿暖害怕……”
母亲拉开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入真娘手中,微笑道:“如若阿暖夜里害怕不敢睡的时候,真娘你就在阿暖的屋里彻夜点上宫灯……”
真娘含泪点了点头,她似乎有些预感夫人要做什么了,可是她又不能确信。
这一夜,白云暖又睡到了兰庭去,在里间帘子外摆一张榻,晚膳、汤药她都亲自伺候白姜氏吃下,并固执地不让白玉书和真娘进白姜氏的屋子,她执拗地想着:支开真娘,支开父亲,那么无论前世母亲的死是谁下的毒,真娘也好,父亲也好,这一世母亲都不会重蹈覆辙。
一整夜,里间都出奇地安静,白云暖起身进去察看过母亲几次,下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是稍稍安心地睡着了。
次日,真娘送来早膳和汤药,白云暖又亲自送进了里间。
里间,晨曦的曙光透过窗子安静地洒落进来,将屋内所有的摆设映照得清晰而好看。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身上是昨日穿的那套光鲜的衣裳,云髻一丝不苟,眼睛闭着,唇角微微向上翘起,仿佛睡前一直含着笑容。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握放在肚子上,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没有了,两只手间抓着一封信笺……137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施针
“母亲……”白云暖将托盘放置在床前矮几上,唤了白姜氏几声,白姜氏没有回答。白云暖的心沉向谷底。她伸手探了探白姜氏的鼻息,泪水刹那间便夺眶而出,一颗颗落在白姜氏煞白如纸的面颊上。她颤抖着,从母亲手里抽出那个信笺,打开了,只见母亲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尔等见信,吾已走,吞金,故尔等不必让郎中检查吾之死因。吾走之后,烦请老爷能与骆氏雪音成亲,为振轩施针,救他性命。至于阿暖,母亲不能亲见你出阁,此生遗憾。最后,请尔等务必在振轩面前保密我的死因,以免他日他活在愧疚之中。
白云暖跌跪在母亲床前,趴在母亲身上,失声痛哭。
她千防万防,防不到母亲会自裁。
前世,母亲的死,与真娘无关,与父亲无关,母亲当是为了不让父亲为难,为了不破白家祖训,自己服毒而亡的。只有她死了,父亲才能既守了白家祖训,又能和骆氏成亲,用巨额的陪嫁重修强金阁。如果不是自裁,前世,大舅二舅大闹灵堂之后凭什么又息事宁人呢?而这一世,母亲依然为了不让父亲为难,为了不破白家祖训,又为了能够让骆雪音为哥哥施针,吞金自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母亲都用一己之死成全别人。成全白家,成全父亲,成全儿子。只可惜自己太傻了,疑来疑去,却疑不到这一层。
“母亲,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阿暖害死了你,如果我让真娘守着你,让父亲陪着你,你便不会走到这一步了,母亲,阿暖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
白云暖一巴掌一巴掌抽打自己的脸颊。当真娘听到哭声跑进里间时。她的半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真娘赶紧拉住她的手,惊问道:“小姐,你做什么这样啊?”
白云暖抬起梨花带雨的面容。指着床上的白姜氏道:“母亲自裁了……”
真娘惊叫一声,便扑去摇晃白姜氏的身子,哭着喊着:“夫人,夫人。夫人哪,你怎么这么傻啊?”
白玉书也来了。抱着白姜氏痛哭了一场,再看白姜氏留给她的那封绝笔,更是泪雨滂沱,痛断肝肠。
※
梅香坞内。白振轩绝望地躺在病榻之上,松塔端了饭菜和汤药走进书房。
白振轩见他眼底有依稀的泪痕,便问道:“我老听见府里有哀乐的声音。是谁去世了么?”
松塔拿袖子揩泪,并不敢正面回答。只是道:“少爷别问了,不相干的,可能是府外的哀乐,少爷听岔了吧。”说着,便要喂白振轩吃饭。
白振轩哪里吃得下?急道:“我母亲的病体怎样了?她有好多日不来梅香坞看我了。阿暖,阿暖呢?为什么她也不来?”
“夫人身子抱恙,郎中嘱咐她多加休息,二小姐在兰庭陪她呢!等夫人的身子好些了,她自会来梅香坞看少爷的。”松塔只能这样说,因为老爷和小姐都交代了要暂时对少爷瞒着夫人的死讯。
这时,王丽枫却走了进来。她素面朝天,身着缟素,发鬓上不缀任何钗饰,只在耳边簪了朵白花。脸上是森然而死寂的表情,没有任何生气,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少……少夫人。”松塔见王丽枫这样打扮走进书房,不免吃了一惊。老爷不是交代过不能在少爷跟前披麻戴孝吗?少夫人这样打扮,还如何能在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