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水华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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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红梅披雪;幽兰默放(2)
第十四章。红梅披雪;幽兰默放(2)
他微微抬手示意我起身,口中“柔柔”二字还未完全脱出,似乎是想起了昨日之盟,于是改口:“柔谕人免礼。”
我莞尔一笑:“听闻舒妃娘娘已迁居关雎宫,奴婢正要前去。皇上可是从那里来么?”
他放低了声音道:“关雎宫名取自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低头向我一笑:“朕可是按照你的意思才命舒妃迁居关雎宫的!”
心头一热,他还记得昨日之语,心中涤荡着欢喜,却只是低声道了一句:“皇上取笑。”
皇帝捻了我斗篷领上垂下的雪白流苏球在手中抚弄着,语气略带失落:“怎么没穿朕吩咐灵谕人送去的衣裳?朕见你昨日受寒,特意为你择了暖色的衣裙,可避寒邪之气。哎,对了,你的身子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有没有叫太医看一看?”
一惊又一暖,他这样在意我?“多谢皇上垂怜……奴婢没事……”伏下身去请罪道:“请皇上宽恕,奴婢只是害怕有违于礼制,不想竟然辜负了皇上一片……”忽然想起还有旁人在侧,皇帝言语可以随意,我却不可,连忙住了口。
没想到竟叫他听了去,屈下身看着我的眼睛道:“怎么不说了?你辜负了朕一片什么?”
我只得将声音压得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
他大笑着亲自扶我起身,道:“你明白就好!穿不穿那衣裳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要了解朕对你的心意!”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的怀了一丝惆怅:“这一点上你与纯御是很像的,一样的偱于礼制,一样的不肯有丝毫逾越。”不知是我多心还是的却如此,他的眼神有几分迷离恍惚,声音也飘飘渺渺:“我还记得那个月华如水的中秋夜晚,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戴我赠与她的垂凤步摇,只是为了遵循宫规……”
“‘我’?”身为九五至尊的他在回忆起姐姐的时候居然自称为“我”
心中登时像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皇帝对姐姐的情感就是这样割舍不下、掩饰不住吗?他,真的如别人所说只因为我神形俱似姐姐才对我厚加照顾吗?如此说来,他的“一片心意”岂不也一样是对姐姐的心意?我,仍然只是一个载体而已?
我极力抑制着由心底漫上面容的悲戚神情,眼泪却还是忍不住簌簌落了下去。皇帝诧异地抬手便要为我拭去泪水:“朕并没说什么,你哭什么?”
没说什么?我思若无意的避开他的手,向后退一步道:“奴婢失态,方才奴婢是因为想起了纯御皇后娘娘才会忍不住潸然泪下,皇上不要见怪吧。”见他默默不语便道:“皇上,奴婢还要前往溯宇殿侍奉舒妃娘娘,恐去迟了不恭,奴婢告退。”说着屈膝一福。
他的手早已收回,此刻双手负后已如常态,轻微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朕也要会御书房处理朝务,你便去吧。”
身形与他错过,双眸微阖了几秒,一阵难言的心酸渐渐在心海漫延开来。皇帝,我是说完颜霖漓,究竟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是你不该在姐姐玉陨香消之后还对她如此眷恋,还是我不该停止对你的设计、阻止你对她的思念?真的是造化弄人吗?让你我之间总是隔着姐姐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身影?
风起,路旁参天大树上积着的七巧玲珑雪花瓣儿片片飘落在面颊上难言是冰凉与彻骨,甚至胜过昨日寒风凛冽。
未及多思关雎宫门已在眼前,黄金裹边的朱红宫门上用白玉描着雎鸠鸟的图案,小心翼翼的精致。
正看着耳边又响起“姑娘稍后,奴才这就进去通报”等语,不多时便见一太监在面前打千儿道:“让姑娘久候了,舒妃娘娘已在宫内等候姑娘。”我微微一笑,向他颔首致意,迈步与灵谕人一同过了高高的门槛。
至溯宇殿正殿前的花园,却见道路两旁皆摆放着许多大红色的箱子,上面都写着大大的“赏”字,一群小太监正在整理。灵谕人见我面露不解之色便笑道:“素日知道各位娘娘小主晋封之后都有赏赐,却没想到舒妃娘娘这一回进妃位得到的赏赐之物竟是如此之多。想来咱们皇上是真心看重娘娘了……”
我连忙肃声打断她的话:“姐姐在宫中多年,如何忘记了奴婢不可以随便妄议主子的规矩!叫人听见了怎么是好?”
第十四章。红梅披雪;幽兰默放(3)
第十四章。红梅披雪;幽兰默放(3)
“实话罢了。”她低低地笑。
灵姐姐啊,你终究是只看到了表面现象。殊不知皇帝此举定不是只有这一重意思。只听说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却不晓得身为帝王的他,心意更是难以捉摸。表面上看是对这个女人的赏赐与爱重,实际上却已经是借此在讨好另一个女人了。皇帝是如此,嫔妃们又怎么可能不明里暗里勾心斗角着争宠呢?
进了正殿未吐出一句话便瞧见望舒面门坐在正座上,而她身侧赫然是正侧眼看着我的新晨夫人和只顾垂首摆弄自己手指上的纯金白玉护甲的碧婕妤。一颗心忽地一颤,忙忙伏下身去:“奴婢参见舒妃娘娘、新晨小主、婕妤小主,给三位娘娘小主请安。”身后灵谕人亦不敢马虎。
碧婕妤只似没听见一般不答不理,新晨夫人依旧是满面冷而娇的笑容,转眼看望舒要如何。望舒碍于二人在前,对我的语气便没有像往日一样亲热:“起来吧。”淡淡向后扭了扭头:“先到本宫身后伺候。”
我依礼口中称“是”向她身后走去。经过碧婕妤时只见她满簪珠翠的头微微一晃,一支镏金转珠点翠长钗上垂下的丝丝流苏便滴滴答答地摇动着。
灵谕人垂首秉道:“奉皇上之命,奴婢已将柔谕人送来关雎宫,奴婢告退。”
望舒许是念及灵谕人乃皇帝近侍,便命婉葩取来一锭银子,亲自赐予她道:“谕人辛苦了。”
灵谕人笑着接了银子又谢了恩,刚刚迈出溯宇殿只听碧婕妤幽幽道:“舒妃待宫人当真是极好的!不!岂止极好,简直就是珍视么!”
望舒自然明白她言语不善,淡淡一笑:“碧姐姐这话怎么讲?”
“灵谕人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舒妃却对她这般礼遇,这难道算不上是珍视么!”碧婕妤的眸光似若无意地从我身上掠过:“而由此推彼,也可推断得出,舒妃对这位柔谕人更是好的不得了呢!”
望舒早已料到她会说这种话,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常,只道了一句:“是吗?”便不再言语。
一旁的新晨夫人却像是被触及了心事,起身笑道:“两位姐姐慢聊,妹妹忽然想起紫宸宫中尚有事情待妹妹回去处理,妹妹先行一步了。”
“晨妹妹着哪门子的急嘛!”碧婕妤捋着鬓旁垂下的刘海缓缓站起:“姐妹三个还没聊上一炷香的时间,晨妹妹怎地就急着要走!”
新晨夫人冷冷一笑:“是呵,咱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可是好的不得了!既然这样,碧姐姐该不会希望妹妹的紫宸宫乱作一团吧!你说是不是!”
碧婕妤因新晨夫人入宫比她晚上许多,此刻位分却凌驾在她之上,早已心怀不满,微“哼”了一声便又要争辩。话未出口却听望舒笑道:“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强留妹妹了,改日再聚也是一样。”
“那么妹妹就告辞了。”新晨夫人向望舒轻轻一福便转身出了殿去,目光掠过碧婕妤时满是轻蔑嘲讽之意。
心中想着碧婕妤受了这样大的侮辱定然是愤愤不平的,便刻意留心于她的言行举止。但无论费多大力气我都不能够在她身上找到任何一丝的不快,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身边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依旧是以嫔妃本色语带玄机地与望舒东一句西一句谈笑自如。不由惊骇不已:虽知碧婕妤心机深重、善嫉好妒、工于诬陷,但平日一直记念着她进宫未满六年、年纪也不过是在桃李年华,从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将自己修炼到这种地步,无论心中有多么波涛汹涌,眉目间依然是清风淡月。这样一个人想来要比新晨夫人更难缠许多倍,此刻我地位不稳、羽翼未丰,她若是想伺机除掉我岂不轻而易举?却原来……表面上我有皇帝欣赏爱慕留心照顾,而实际上……竟是岌岌可危!
想到此节,顿时似有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双手不由自主的一抖。
殿内有一瞬间的静寂无声,随后一束凌厉的目光扫来。“听闻舒妃娘娘的柔谕人昨日曾被新晨夫人责罚于堂外,今儿个我瞧着她面色不是很好呢,舒妃要不要宣太医来为她瞧瞧?”
望舒扭头向我看了一眼,笑道:“多谢碧姐姐提醒。”
“太医院有位王继儒王太医,脉息极好,娘娘不妨宣他来为谕人诊脉。”碧婕妤脸上挂着一丝我看不透的笑容。
望舒嗯了一声略略转首向我:“柔儿,还不谢婕妤小主么!”
我向前两步屈膝一福:“奴婢谢婕妤小主关照之恩。”
不料碧婕妤起身走到我面前,微眯起双眼盯了我半晌方才笑道:“皇上指派柔谕人前来侍奉娘娘,可见他对娘娘宠爱之深呵!这柔谕人当真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貌,举止亦温婉端庄。”长长一嗅又道:“浑身上下皆是遮掩不住的贵气呢!”
“‘贵气’?”望舒唇角浮现出一丝淡薄的微笑,知道眼前的这位婕妤小主又有戏可唱了,便佯装疑惑道:“本宫倒是不知何为‘贵气’,愿闻其详!”
第十四章。红梅披雪;幽兰默放(4)
第十四章。红梅披雪;幽兰默放(4)
“‘贵气’?”望舒唇角浮现出一丝淡薄的微笑,知道眼前的这位婕妤小主又有戏可唱了,便佯装疑惑道:“本宫倒是不知何为‘贵气’,愿闻其详!”
碧婕妤轻轻抬起眼帘,睫毛上穿着的小粒金珠颤动不已、在阳光下闪耀出一道道光芒:“舒妃娘娘一向聪慧,怎么在此事上甚为糊涂?世间最高贵者莫过于圣上,那么最贵之气当然就是圣上所用的龙涎香了!”顿了两秒见望舒不语便带了淡淡自嘲的口气道:“倒是我忘记了,身上沾满龙涎香气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小小的御女制谕人!?”
不由蹙眉,倘或是常人说出这话我还可当她是因嫉妒而口无遮拦、一味的想着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如今,碧婕妤这样讲话也许就是有其它意图了……
“不过嘛,本宫觉得身沾贵气也该分此时、曾经与昔日呢!碧姐姐说对不对?”望舒捋着腰间紫玉双飞燕佩上垂下的绛紫丝穗,唇间含一抹深深的笑意。
心下明了:碧婕妤昔日曾专宠后宫几年之久;近年来皇帝对她的宠爱被姐姐、望舒、新晨夫人、盈修仪等人分去不少,但一月也总有七、八日召幸于她;而最近她却已有近一月未曾承幸,她的地位在这个以宠论成败的后宫里正在逐渐下滑。望舒此语的分量不可小觑,既反驳了碧婕妤的话又一语击中她心灵最柔软脆弱的部份碧婕妤何其聪明,自然不会听不懂这话中的深意,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道:“恕嫔妾大胆冒犯,舒妃娘娘这话说的不是很全面呢!‘此时、曾经与昔日’,怎的少了一个‘将来’?月溶一直相信世上之事从来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素日更喜观看‘东风压倒了西风,西风又反过来压倒东风’的戏。不知舒妃意下如何?”
到底是一代位高权重的宠妃,言语这般狠辣的不饶人。
“碧姐姐所言甚是不错,”望舒泰然微笑:“不过本宫是觉得戏越复杂越好看,所以说,只有‘东风’和‘西风’怎么够?理应再添上些‘南风’、‘北风’、‘西北风’之类的才好。”
此言一出,碧婕妤竟是无言以对,只好笑道:“多谢娘娘指教,嫔妾这就回宫寻找所谓的‘南风’‘北风’”见望舒不留便径自向殿外走去,未行几步忽又停下步子回身笑道:“不过娘娘仅可以放心,我绝不会让乌鸦轻易变了凤凰!”用的是毋庸置疑的口气,话是向望舒说的,眼睛却时刻紧盯着我。
我并不为她的气势所威慑,微笑着只瞧望舒要如何回答,只见她微微扬起头:“乌鸦何须变为凤凰!如是乌鸦多了,众志成城将凤凰团团围住叫它动弹不得,到时候凤凰即便鹤立鸡群、自视清高,也改变不了孤立无援的现状,最终只能自取灭亡!”说着不理会脸色抑制不住泛青的碧婕妤,只装作欣赏墙上“关雎图”的样子朗声道:“婕妤身有重任,本宫不敢耽误你的时间。不送。”
扭头望向碧婕妤,她柳眉倒竖、樱唇紧抿,“噷”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心生不屑:她的道行也不过尔尔。
不知何时望舒已然端端正正坐了回去,拨弄着胸前垂下的秀发轻声笑道:“行了,别看了,她已走得远了。你呀还不坐下陪我聊会儿天?”
我不由得也笑了,正想与她戏言,目光却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