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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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寻思:“如和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温青。
这少年心胸狭隘,刁钻狡猾,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
不能是益友。何必为他而无谓与人结怨。”于是拱手说道:
“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
前辈面前献丑?”
荣彩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
篷,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青一眼,说道:
“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那大汉与
妇人道:“咱们走吧。”
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
好,就是不敢动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
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发抖。”他嘴上丝毫不肯让人,
立意要挑拨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袁承志武功高强,荣彩
不是敌手。这一来不但荣彩尴尬万分,连袁承志也自发恼。
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
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袁承志道:
“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
我决不和你当真。”
温青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
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
算甚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老爷子,你既怕得很了,何不
请这位袁相公回去,请他来当龙游帮的帮主呢?”
荣彩怒气冲天,挥拳劈面向袁承志削去,掌缘将近他面
门,倏地收回,叫道:“袁朋友,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
明招术。”
到了这地步,袁承志已不能不出手,只得纵到船头中间,
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荣彩道:“好说,好说。你进招吧,
大家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点到即止便是。”温青道:“是啊,
袁兄,他在讨饶呢,苦苦哀求你别打痛了他的老骨头。”荣彩
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向温青吐了过去。温青嘻嘻一笑,侧身
避过。袁承志知道若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五行拳,
发拳当胸打去。
荣彩和旁观三人本来都以为他武功有独到之秘,哪知使
出来的竟是武林中最寻常不过的五行拳。敌对三人登时意存
轻视,温青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荣彩心中暗喜,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满拟自己的
大力魔爪手江南独步,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五行拳,那
知袁承志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再拆数招,荣彩暗暗吃惊,原
来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意
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的内力。五行拳本以猛攻
为主,但他全不抢攻,只是展开架式,使荣彩双手欺不近身。
荣彩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让着自己,如被温青一说穿,
老脸可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改掌为抓,双手手指尽是
抓向对方要害,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袁承志心想:“此人魔爪功练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
功,得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他一招,温青免不得还要说嘴。”
他自艺成下山,此刻是初次与人动手过招,决意遵照师父叮
嘱,容让为先,眼见荣彩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
避。荣彩大喜,心中倒并不想伤他,只拟将他衣服撕破一块,
就算赢了一招,哪知一抓到他的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常,
竟像水中抓到一尾大鱼那样,一下子就被他滑了开去,正自
一惊,袁承志已跳开两步,说道:“我输了!”荣彩拱手道:
“承让,承让!”
温青道:“他是真的让你,你自知之明倒还有的,知道了
就好啦!”
荣彩脸一板,正待发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
执兵刃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人叫道:“荣老爷子,已把那
小子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大报仇!”
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
荣彩叫道:“刘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
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迅速游到
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
彩道:“那包货色给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
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内。
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快救救我
吧,他们要杀我呢!”
袁承志回过头来,月光下见他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
的神气,便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他们人多势众。
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逃走。”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
温青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甚感诧异:“这人的手掌像棉
花一样,当真希奇。”
这时荣彩已留意到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温青把
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等三
人推去。
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
背上被桌子一撞,惊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荣彩纵身跃起,
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温青
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荣彩知道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
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
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拳呼呼两招,向
温青劈面打来。
温青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你。”袁承
志提起铁链,“混元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
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大惊,忙向两侧跃开,
回头看袁承志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
锚一起,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
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了好去,双足一顿,
提气向岸上跃去。
袁承志看他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向
江边掷去。荣彩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
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左脚
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
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
温青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
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
几口江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以少加招
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非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
数说,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五钱银子
给船老大。龙德邻定要代付,袁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
相谢。
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
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
掷给船老大,道:“给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
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
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温青骂道:“啰嗦甚么?
我爱给这许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
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见他力杀数人,
凶狠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把元宝收起。
温青在桌上打开包裹,一阵金光耀眼,包裹中累累皆是
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他右拳在金条堆中切
了下去,平分成两份,将一份包在包裹,背在背上,双手把
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前,说道:“给你!”袁承志不解,问
道:“甚么?”
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了江里吗?傻死啦!
让他们去江底瞎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压舱石。”
说着格格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子上身子发颤。
袁承志也不禁佩服他的机智,心想这人年纪比自己还轻
着一两岁,连荣彩这样的老手也给他瞒过,说道:“我不要,
你都拿去,我帮你并非为了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
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装伪君子?”袁承志不住摇头。
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
一定不要,一个硬要对方拿去,这样的事情固然闻所未闻,此
刻亲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袁承志嫌少。
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
纵上岸去。
袁承志出其不意,一呆之下,忙飞身追出,两个起落,已
抢在他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子带去!”温
青冲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冲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温
青几次闯不过,发了脾气,举掌向他劈面打去。袁承志举左
掌轻轻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这才站住。
他知道无法冲过,忽然往地下一坐,双手掩面,呜呜咽咽的
哭了起来,袁承志大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温青呸了
一声:“你才痛呢!”一笑跃起。袁承志不敢再追,目送他背
影在江边隐去。
眼见他一身武功,杀人不眨眼,明明是个江湖豪客,哪
知又哭又笑,竟如此刁钻古怪,不由得摇摇头回到船内,把
金条包起,与龙德邻拱手作别。
他在衢州城内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这一千
两黄金如不归还,心中如何能安?我不过见他可怜,才出手
相助,岂能收他酬谢?好在他是本地石梁派的人,我何不找
到他家里去?他如再撒赖,我放下金子就走。”
翌日问明了石梁的途径,负了金子,迈开大步走去。石
梁离衢州二十多里,他脚步迅速,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石梁是个小镇,附近便是烂柯山。相传晋时樵夫王质入
山采樵,观看两位仙人对弈,等到一局既终,回过头来,自
己的斧头柄已经烂了,回到家来,人事全非,原来入山一去
已经数十年。烂柯山上两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石梁相连,鬼
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搬上,当地故老相传是神仙以法力移来,
石梁之名,由此而起。
袁承志来到镇上,迎面遇见一个农妇,问道:“大嫂,请
问这里姓温的住在哪里?”那农妇吃了一惊,说道:“不知道!”
脸上一副嫌恶的神气,掉头便走。
袁承志走到一家店铺,向掌柜的请问。那掌柜淡淡的道:
“老兄找温家有甚么事?”袁承志道:“我要去交还一些东
西。”那掌柜冷笑道:“那么你是温家的朋友了,又来问我干
甚么?”袁承志讨了个没趣,心想这里的人怎地如此无礼,见
街边两个小童在玩耍,摸出十个铜钱,塞在一个小童的手里,
说道:“小兄弟,你带我到温家去。”那小童本已接过了钱,听
了他的话,把钱还他,气忿忿的道:“温家?那边大屋子就是,
这鬼地方我可不去。”袁承志这才明白,原来姓温的在这里搞
得天怒人怨,没人肯和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地居民无礼。
他依着小童的指点,向那座大屋子走去,远远只听得人
声嘈杂。走到近处,见数百名农人拿了锄头铁靶,围在屋前,
大叫大嚷:“你们把人打得重伤,眼见性命难保,就此罢了不
成?姓温的,快出来抵命!”人群中有七八个妇人,披散了头
发坐在地上哭嚷。
袁承志走将过去,问一个农夫道:“大哥,你们在这里干
么?”那农夫道:“啊,你是过路的相公。这里姓温的强凶霸
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汉求他宽限几天,他一下就把人
推得撞向墙上,受了重伤。程老汉的儿子侄儿和他拚命,都
被他打得全身是伤,只怕三个人都难活命。你说这样的财主
狠不狠?相公你倒评评这个理看。”
正说之间,众农夫吵得更厉害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
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
忽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人影倏地冲出,众人还没
看清楚,已有七八名农人给他飞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
得头破血流。
袁承志心想:“这人好快身手!”定睛看时,见那人身材
又瘦又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神色甚是剽悍。
那人喝道:“你们这批猪狗不如的东西,胆敢到这里来撒
野?活得不耐烦了?”众人未及回答,那人抢上一步,又抓住
数人乱掷出去。
袁承志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与
温青是甚么干系,倘若前晚他与温青在一起,那么他抵敌荣
彩等人绰绰有余,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人群中三名农夫抢了出来,大声道:“你们打伤了人,就
这样算了吗?我们虽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