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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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坚硬的岩石,倘若挖不下去,只有把白骨捡到洞外去埋葬
了。
哪知一锄下去,地面应锄而开,竟然甚是松软,忙加劲
挖掘,挖了一会,忽然叮的一声,锄头碰到一件铁器。移近
火把一看,见底下有块铁板,再用锄头挖了几下,拨开旁边
泥土,原来竟是一只两尺见方的大铁盒。
他把铁盒捧了出来,见那盒子高约一尺,然而入手轻飘
飘地,似乎盒里并没藏着甚么东西。打开盒盖,那盒子竟浅
得出奇,离底仅只一寸,他心下奇怪,一只尺来高的盒子,怎
地盒里却这般浅?料得必有夹层。
盒中有个信封,封皮上写着八字:“得我盒者,开启此柬。”
拆开信封,里面有张白笺,年深日久,纸笺早已变黄。笺上
写道:“盒中之物,留赠有缘。惟得盒者,务须先葬我骸骨,
方可启盒,要紧要紧。”信封中又有两个小封套,一个封套上
写着“启盒之法”,一个封套上写着“葬我骸骨之法”。
袁承志举起盒子一摇,里面果然有物,心想:“师父怜你
暴骨荒山,才命我给你收葬,又不是贪得你的物事。”
于是拆开写着“葬我骸骨之法”的封套,见里面又有白
笺,写道:“君如诚心葬我骸骨,请在坑中再向下挖掘三尺,
然后埋葬,使我深居地下,不受虫蚁之害。”
袁承志心想:“我好人做到底,索性照你的吩咐做吧。”于
是又向地下挖掘,这次泥土较坚,时时出现山石,挖掘远为
费力。
他此时武功颇有根底,但也累出了一身大汗,堪堪又将
挖了三尺,忽然叮的一声,锄头又碰到一物,拨开泥土,果
然又是一只铁盒,不过这只盒子小得多,只一尺见方,暗想:
“这位怪侠当真古怪,不知这盒中又有甚么东西。”打开盒盖
看时,只惊得一身冷汗。
原来盒中一张笺上写道:“君是忠厚仁者,葬我骸骨,当
酬以重宝秘术。大铁盒开启时有毒箭射出,愈中书谱地图均
假,上有剧毒,以惩贪欲恶徒。真者在此小铁盒内。”
袁承志不敢多看,将两只铁盒放在一旁,把金蛇郎君的
骸骨依次搬入穴中,盖上泥土,点上了香烛,拜了几拜,捧
了铁盒,回身走出。
火光照耀下见洞口是用石块砌成,想是金蛇郎君当日进
洞之后,再用岩石封住。否则的话,从这具骷髅看来,他身
材高大,又怎进得洞来?只是时日已久,洞外土积藤攀,又
生满了青苔,却看不出来,只道洞口是天生这么细小的。袁
承志挖开石块,开大洞口,以备师父与木桑道人进来查看。出
洞后哑巴将他拉上。他拿了两只铁盒,去见师父。
穆人清与木桑正在弈棋,见他过来,便停弈不下。袁承
志把经过一说,两人看了几封书柬,都是暗暗心惊,又把大
铁盒中写着“启盒之法”的封套拆开,里面一张纸写道:“铁
盒左右,各有机括,双手捧盒同时力掀,铁盒即开。”
木桑向穆人清伸了伸舌头,道:“承志这条小命,今日险
些送在山洞之中,要是他稍有贪心,不先埋葬骸骨而即去开
启盒子,只怕难逃毒箭。”
叫哑巴搬了一只大木桶来,在木桶靠底处开了两个孔,将
铁盒扫开了盖放在桶内,再用木板盖住桶口,然后用两根小
棒从孔中伸进桶内,与袁承志各持一根小棒,同时用力一抵,
只听得呀的一声,想是铁盒第二层盖子开了,接着嗤嗤东东
之声不绝,木桶微微摇晃。
袁承志听箭声已止,正要揭板看时,木桑一把拉住,喝
道:“等一会!”话声未绝,果然又是嗤嗤数声。
隔了良久再无声息。木桑揭开木板。果然板上桶内钉了
数十支短箭,或斜飞,或直射,方向各不相同,支支深入木
内。木桑拿了一把钳子,轻轻拔了下来,放在一边,不敢用
手去碰,叹道:“这人实在也太工心计了,惟恐一次射出。给
人避过,将毒箭分作两次射。”
穆人清摇摇头道:“若是好奇心起,先去瞧瞧铁盒中有何
物事,也是人情之常,未必就不葬他的骸骨。再说,就算不
葬他的骸骨,也不至于就该死了。此人用心深刻,实非端士。
承志本来小孩心性,这次竟忍得住手,不先开盒子来张上一
张,可说天幸。”
从木桶中取出铁盒,见盒子第二层盖下钢丝纠结,都是
放射毒箭的弹簧机括。木桑钳去钢丝,下面是一本书,上写
《金蛇秘笈》四字,用钳子揭开数页,见写满密密小字,又有
许多图画。有的是地图,有的是武术姿势,更有些兵刃机关
的图样。
再打开小铁盒时,里面也有一本书,形状大小,字体装
订,无不相同,略加对照,便见两书内容却是大异。
穆人清道:“此人为了对付不肯葬他骸骨之人,不惜花费
诺大功夫,造这样一本伪书,安置这许多毒箭。其实人都死
了,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又何苦如此斤斤计较?”木桑道:
“这人就是因为想不开,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这伪书与铁盒,
却多半是早就造好了,要用来对付敌人的。临死之时,料来
也无暇再干这些害人勾当。”
穆人清点头叹息,命袁承志把两只铁盒收了,说道:“此
人行为乖僻,他的书观之无益。那本伪书上更有剧毒,碰也
碰不得。”袁承志答应了。
此后练武弈棋,忽忽数年,木桑已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
倾囊以授。
袁承志棋艺日进,木桑和他下棋,反要饶上二子,而袁
承志故意相让之迹,越来越难遮掩。木桑兴味索然,自觉这
“千变万劫棋国手”的七字外号,早已居之有愧,明明觉得袁
承志的棋艺也是平平,可是自己不知怎的,却偏偏下他不过,
只怕自己的棋艺并不如何高明,也是有的,但说自己棋艺不
高,却又决无是理。这一日大败之余,推枰而起,竟飘然下
山去了。
这时已是崇祯十六年,袁承志也已二十岁了。
这十年之间,袁承志所练华山本门的拳剑内功,与日俱
深,天下事却已千变万化,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逢
无穷无尽的劫难。
这些时日中,连年水灾、旱灾、蝗灾相继不断,百姓饥
寒交迫,流离遍道,甚至以人为食。朝廷却反而加紧搜括,增
收田赋、加派辽饷、练饷,名目不一而足,秦晋豫楚各地,群
雄蜂起。崇祯八年正月,造反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河南
荥阳,李自成声势大振,次年即称“闯王”,攻城掠地,连败
官军。
其间穆人清仍时时下山,回山后也和袁承志说起民生疾
苦,勉他艺成之后,务当尽一己之力,扶难解困,又说所以
要勤练武功,主旨正是在此。袁承志每次均肃然奉命。
袁承志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不
过十年来他一步没有下山,江湖上自不知华山派已出了这样
一位少年高手。
这天正是初春,袁承志正在练武,哑巴从屋内出来,向
他做做手势。袁承志知是师父召唤,走进屋内,见师父身旁
站着两名大汉。这华山绝顶之上除木桑之外,从没来过外客,
他见了两人,很感诧异。
穆人清道:“这位是王大哥,这位是高大哥,你过来见见。”
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过去拜倒,口称:“王师叔,高师叔。”
那两人忙即跪下,连称:“不敢,袁师叔请起。”袁承志听他
们反叫自己师叔,甚是奇怪。
穆人清呵呵大笑,说道:“大家起来。”袁承志站起身来,
见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神情却是英武矫挺。
穆人清对袁承志笑道:“你从来没跟我下山,也不知道自
己辈份多大,别客气过头啦!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大家按
年纪兄弟相称吧。”原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弟,他们的师
父叫穆人清为师叔,但也不是真的有甚么师门之谊,只不过
这么称呼、尊他为长辈而已。如此算来,两人还比袁承志小
着一辈。
穆人清道:“这两位大哥从山西奉闯王之命前来,要我去
商量一件事。我明天就要下山。”
袁承志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他在山
上实在闷得腻了,好几次想跟师父下山,都没有得到准许,这
次又求。
穆人清微微一笑。王高二人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商量,告
退了出去。
穆人清道:“眼前义军声势大张,秦晋两省转眼可得,这
也正是你报父仇的良机。你曾几次求我带你去行刺崇祯皇帝,
我始终没准许,你可知是甚么原因?”袁承志道:“定是弟子
的功夫没学好。”穆人清道:“这固然是原因,但另有更重要
的关键。你坐下听我说。”袁承志依言坐下。
穆人清道:“这几年来,关外军情紧急,满洲人野心叵测,
千方百计想入寇关内。崇祯这人虽然疑心重,做事三心两意,
但以抗御满清而言,比之前朝万历、天启那些昏君,总算还
是竭力以赴的。要是你为了私仇,进宫把他刺死,继位的太
子年幼,权柄落在宦官奸臣手里,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
就得断送,你岂非成了天下罪人?你父亲终身以抵御清兵、平
定辽东为己志,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也要怒你的不忠不
孝吧?”袁承志听师父一言提醒,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人清道:“国家事大,私仇事小。我不许你去行刺复仇,
就是这个道理。但现下局面不同了,闯王节节胜利,一两年
内,便可进取北京。闯王英明神武,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哪
里还怕辽东满洲人入寇?”袁承志听得血脉贲张,兴奋异常。
穆人清道:“眼下你武功已经颇有根底,虽然武学永无止
境,但我所知所能,已尽数传你,以后就全凭你自己用功。明
天我下山去,要跟高王二人去办几件事,你的混元功尚差了
最后一关,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才能圆熟如意,融会贯通。
下山奔波,诸事分心,练功没山上安静。待得混元一气游走
全身,更无丝毫窒滞,你再下山,到闯王军中来找我吧。一
路之上,如见到不平之事,便须伸手。行侠仗义,乃我辈份
所当为,纵是万分艰难危险,也不可袖手不理。”
袁承志答应了,听师父准许他下山,甚是欢喜。
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本门的门规,以及江湖上诸般禁忌规
矩、帮会邪正、门派渊源、武功家数都说了给他听,这时又
择要一提,最后说道:“你为人谨慎正直,我是放心得过的。
只是你血气方刚,于‘色’字一关可要加意小心。多少大英
雄大豪杰只因在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败名裂。你可要牢牢
记住师父这句话。”袁承志凛然受教。
次日天亮,袁承志起身后,就如平时一般,帮哑巴烧水
做饭,等一切弄好再到师父房里请安,却见穆人清和两位客
人早已走了。
袁承志望着师父的空床出了一会神,想到不久就可下山,
打手势告诉了哑巴。哑巴愀然不乐,转身走出。
袁承志和他相处十余年,早已亲如兄弟,知他不舍得与
自己分离,心下也感怅惘。
忽忽过了七八天,袁承志照常练习武功,想到不久便要
离去,对山上一草一木不由得加意爱惜起来。这天用过晚饭,
坐在床上又练一遍混元功,但觉内息游走全身经脉,极是顺
畅,心下甚喜。正要熄灯睡觉,哑巴走进房来,做手势说山
中似乎来了生人。袁承志要奔出去察看,哑巴示意已前后查
过,却未见踪迹。
袁承志不放心,带了两头猩猩山前山后查看,果没发现
有何异状,也就回来睡了。
睡到半夜,忽听到外房中大威与小乖吱吱乱叫,袁承志
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忽然间一阵甜香扑鼻,暗叫:“不好!”
闭气纵出,哪知脚下陡然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那是
他从所未有之事,正自大感惊讶,室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
条黑影窜将出来,黑暗中刀风飒然,当头砍到。
袁承志只感到头脑发晕,站立不定,危急中强自支持,身
子向左一偏,右手反击一掌。那人挥刀直劈下来,削他手臂。
袁承志猝遇强敌,不容对方有缓手机会,黑暗中听声辨
形,欺进一步,左掌噗的一声,击在那人肩头,只是手臂酸
软,使出来的还不到平时一成功力,饶是如此,那人还是单
刀脱手,身不由主的直掼出去。外面一人伸手拉住,问道:
“点子爪子硬?”
袁承志待要扑出追敌,突觉一阵迷糊,晕倒在地。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方才醒来,只感混身酸软,手足
一动,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已被绳子缚住。只见室中灯
火辉煌,两个人正在翻箱倒箧的到处搜检。
他知遭人暗算,心中自责无用,师父下山没多天,就给
人掩上山来擒住了,那还说甚么闯江湖报父仇。这时兀自头
晕目眩,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