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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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花洗剑录》 第一回 一剑动江湖 ◆
冷风如刀,云层厚重,渤海之滨,更是风涛险恶。远远望去,但见水天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忽然间,一根船桅被浪头打上了岩石,“啪”的立刻折为数段。浪头落下时,海水中骇然竟似有对锐利之眼神闪了一闪。等到第二个浪头卷起落下,这眼神已离岸近了两尺,已可隐约看到他的面容。如此风浪,如此寒夜,若说海浪中竟会走出个人来,当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之事。但十数个浪头打过,却果真有条人影一步步走上了岩石边的沙滩。
霹雳一声,浓云中电光一闪,只见这人影乱发披肩,半掩面目,双手紧握着一柄长达六尺的奇形乌鞘长剑,掌背青筋暴现,似是他宁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愿将此剑放松片刻,而瞧此情况,他显见是在船毁之后手握铁剑为杖自海底一步步走了上来,那如山之海浪竟也打不退他。只见他上岸又走了几步,身子便扑地倒下,但他在倒下刹那之前,身子仍然如枪一般挺得笔直,目光也仍然厉如闪电。
长夜渐逝,云层渐薄,曙色降临大地,沙滩上沉睡之人忽然翻身跃起,左掌又复紧握长剑,动作之轻灵迅快,笔墨难以描叙,但他却决不肯多浪费一丝气力,身子乍一站直,全身肌肉立刻松弛。他身子看来并不强壮,但由头至踵俱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肤俱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铜铁雕成的人像,双肩沉重,鼻直如削,年纪看来似在三十左右,却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他衣衫还未干透,全身俱是沙土泥垢,但他却决不伸手拍打,只是自怀中贴肉处取出只油布包袱,包袱里有页描画极为详细的地图,还有本写满人名地名的绢册。他凝神瞧了半晌,口中喃喃道:“崂山……飞鹤门……青鹤柳松……”藏过包袱,抓起长剑,放步向西而去,看似走得极慢,但眨眼间便已去远,沙滩上留下一行长长足印,每只足印之间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来量,也无这般准确!
鲁东武林大豪“青鹤”柳松,成名垂四十年,化鹤掌、鹤爪十七抓、鹤羽针号称三绝,自立“飞鹤门”以来,隐然已是一派宗主之身份,崂山足下之柳宅更是院宇深沉,门庭高阔。
黄昏时,突见一人自东而来,一身麻布白衣,齐眉勒着一条白麻布带,长发披散,背负六尺长剑,正是那白海浪中现身之怪客。他不知何以换了一身衣衫,但脚步每踩一步仍是一尺七寸。
他不急不缓走上柳宅门前石阶,那两扇朱漆大门虽已紧闭,他却似未瞧见,一步步走过去,突然身子一欺,只听“勃”的一声,他身子已走入门里,那扇黑漆大门却已多了个人形的破洞,一片木板“啪”的落下。他举步踏过木板,面色绝无丝毫变化,生像那扇门本是纸糊而成,任何人都可穿门走过似的。
但门里树下几条大汉见了此等情况,却不禁骇极而呼。白袍人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一步步走过去,一字字缓缓道:“柳松在哪里?叫他出来!”
语声清楚准确,但听来却似有种说不出的生硬怪异味道。此刻日色已落,朦朦胧胧的光芒映着他铜像般的身子,披散之长发和那冰冷的面色、闪电般目光,更是奇诡恐怖,无与伦比。众人只觉喉间咯咯作响,突然一齐转身,放足奔走。这些人俱是“飞鹤门”下高手,平日俱将流血争杀视作家常便饭,如今竟被人吓得转身飞逃,当真是从来未有之事。
突听一声大喝:“什么事如此惊慌?”
喝声有如洪钟,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一个身穿锦袍、满头白发的老人,大步自前厅走出。众人面如土色,颤声道:“师……师父,你瞧那……那厮不知是人是鬼?”
白发老人皱眉叱道:“胡说!”但目光瞧见那白袍人诡异之神情,心下也不觉大吃一惊,当下抱拳道:“朋友是谁?有何来意?”这两句话说得更是中气充沛,震人耳鼓,显见有向来人示威之意。
哪知白袍人却仍似没有听到,一步步走过去,直走到老人面前,道:“柳松就是你?”
老人道:“不错!”
白袍人道:“好,取出兵刃动手!”
青鹤柳松呆了一呆,道:“朋友与柳某有何仇怨?”
白袍人道:“没有!”
柳松道:“你我素不相识,又无仇怨,为何要动手?”
白袍人道:“谁叫你是成名的武师!”
柳松又是一呆,道:“莫非只要是武林中成名人物,你就要和他动手不成?”
白袍人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道:“不错,向天下武林名人挑战,便是我此番东来之意!”他语声本极怪异,再加那奇诡的笑容,更是骇人。
“青鹤”柳松只听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却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要向天下豪杰挑战,朋友你……你莫非是在说笑么?”
只见那白袍人冷冰冰的面容绝无丝毫表情,比铜像还要生冷坚硬。
柳松突觉心头寒意更重,干笑了数声,便再也笑不出来。
白袍人一字字道:“快动手!”
柳松环顾一眼,“飞鹤门”下弟子多已赶来,数十双眼睛都睁大了在瞧。柳松知道今日是非动手不可的了,双掌一拍,立刻有人送来一双形如鹤爪、乌光闪闪的外门兵刃,大致看来,与闽南派所使之“鸡爪镰”颇为近似,却又另有妙用。
“青鹤”柳松一生与人争杀不知凡几,更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这鹤爪十七抓下,但此刻他手掌触及这双冰冷坚硬的兵刃,指尖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这更非他这般武林名家应有之现象。柳松振起精神,暗道一声:“好没来由!”双爪相交,当的一声,左爪在下,右爪在上,架起“十字式”,沉声道:“柳某这一双鹤爪,除了十七抓招式变化外,内藏鹤羽针,兼打人身穴道,你要留意!”
他先行点破自家兵刃妙用,丝毫不肯偷占便宜,简简单单一招“十字式”架起,更是神充气足,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无愧巨匠身份!
白袍人冷冷道:“闻得中原武林近年又添了一十三种奇门兵刃,不意我东来首战,便遇着了其中之一。”
柳松大喝道:“请教!”招式突然一变,左爪在先,右爪在后,双爪平持当胸,身形立刻游走。但他双腿半曲半伸,双爪如封如攻,矫健灵活之态,竟较仙鹤更胜一筹。但无论他身形如何变化,白袍人只是卓立中央,丝毫不动,非但长剑未曾出鞘,眼帘竟也垂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青鹤”柳松身形游走十圈,心里已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出手,但见了白袍人神情,这一招竟是不敢击出!
月色渐黯,映得白袍人身形更是凄清恐怖。虽在秋冬之交,柳松额角之上竟已布满汗珠,旁观之弟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一颗颗心几乎跃出腔来。忽然间,只听柳松一声长啸,亮如鹤唳长空,掌中一双鹤爪化为两道乌光,盘旋灵动,一招七式,分抓白袍人肩头、腕肘、前胸、后背九处大穴,正是鹤爪十七抓中攻势最最凌厉的一招“云鹤搏龙”。
飞鹤弟子素知这一招战无不胜,势不可当,方待喝采,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突有一道青光腾霄而起,两人身形一合即分,“青鹤”柳松凌空一个转身,远退七尺,笔直落了下去,双足似已插入土中。白袍人仍是直立不动,神色不变,只是背后六尺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柳松,却有一滴滴鲜血自剑尖缓缓滴落,四五滴鲜血落在地上。“青鹤”柳松身子突然仰天跌倒,幽凄夜色中,但见他双睛怒凸,一道血口自眉心划过鼻尖、仁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不偏不倚,恰在中央,人肉几达一寸,眼见便是神仙也难救得活他!
飞鹤弟子眼见掌门人在对方一剑之下便已丧生,而数十双眼睛竟无一人看出别人一剑是如何出手的,骇极之下竟忘了惊呼,也不知动弹。过了半晌,只见那白袍人剑尖缓缓垂下,剑上已无一滴鲜血,六尺剑身似是一泓秋水。
白袍人比青锋还要锐利的目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目中满带不屑之意,似是在说:“你们这些人,还不配我出手!”转过身子,向门外走去,与走进来时脚步丝毫没有两样!
突听一人厉喝道:“恶……恶贼,还我师父命来!”此人乃是飞鹤门下弟子,心里虽然害怕,却又怎能容得这杀师的大仇人大模大样走出门去,
只是喝声仍不免有些颤抖.脚步也有些踉跄。
四个武功较强、胆量较大的弟子,也随他一齐追去,五个人眼都红了,
呼呼几拳,前后左右、没头没脑地向那白袍人击去!
这几人虽非一流高手,但功力不弱,几拳击将出去,风声虎虎,力道不可轻视。哪知白袍人头也不回,长剑反手挑出,只见惊虹般剑光闪了几闪,一声惨呼,五个人一个个仰天跌倒,眉心正中一条血口直下胸膛。白袍人出剑虽有先后,但神速无俦,一剑似已化为五剑,五个人竟似同时受伤,同时惨呼,是以听来只有一声。飞鹤弟子惊骇至极,齐地咬牙追出!
只见那白袍人仍在一步一步地走着,但身形已远在十余丈外,一连串鲜血随着他足迹洒落,众人只觉心胆皆丧,双膝发软,哪里还敢再追?
白袍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一里开外,又自取出地图绢册,瞧了几眼,喃喃道:“十月初七,青鹤柳松;十月初八,双环赵士鸿;十月初九,八仙剑李青风;十月初十,八手镖金大非;十月十一,便是济南白三空的死期了!”一阵寒风吹过,风中突然簌簌落下雨来,似是苍天也在为这一场江湖浩劫哀悼。
十月十一日,济南府天色阴暝,将雨未雨,数十条披麻带孝的大汉,押着四辆灵车、四口棺木自东而来,穿过长街,走到一座极为宽阔的宅院前。
八条黑衣大汉早已敞开大门,垂立而迎,神气俱是十分沉重悲恸。大汉们抬着棺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穿黑丝长衫、颌下五柳长须、像貌十分清奇的老人,不言不语,垂手肃立在厅前石阶上。
数十条披麻带孝的汉子一见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压压跪满了一地,纷纷哀声道:“白老前辈,请瞧在昔日交情份上,为家师复仇。”
黑袍老人面沉如水,缓缓走下石阶,随手一挥,立刻有人抓起了四口棺盖,棺木中躺着四具老人的尸身,俱都面目狰狞,双睛怒凸,显见临死前充满悲愤惊恐,致死的伤势也是完全一模一样——眉心之间一道血口,直下胸膛。黑袍老人道:“关起大门,八弟子在外守护。”
八条精悍少年腰佩长剑,齐声恭应,抢出门去,黑漆的大门立刻紧紧关起。黑袍老人背负双手,在院中缓缓踱了几圈,仰天长叹道:“青鹤柳松、双环赵士鸿、八仙剑李青风、八手镖金大非竟会在四日间一齐遭了别人毒手,唉……唉……此事若非眼见,谁能相信?谁能相信?”
这黑袍老人正是山东省武林盟主、“清平剑客”白三空,拳剑无敌,与“青鹤”柳松等人俱是过命的交情,是以柳松、赵士鸿等人身死之后,门下弟子立刻护灵前来,求他为亡师复仇。
只听众口纷纷,说的都是那白袍怪客容颜之冷漠、行事之怪异、剑法之惊人。除了“飞鹤门”弟子还听他说过几句话外,别的人仅只听他说过“你是否某某?……动手!”这几个字,更未见过他面上有任何一丝表情,除了与人动手、一心取胜外,世上别的任何事,他似乎都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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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剑客越听面色越是沉重,仰天自问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这是什么武功?这是什么武功?”
这时守护在门外的八大弟子已瞧见长街尽头有个白袍人一步步走来。八人心头齐跳,交换个眼色,再回头,白袍人已在面前,冷电般目光一扫,已将八个人从头到脚瞧了一遍,道:“去叫白三空出来!”
他绝不肯无益浪费一丝精力,是以平日行路不施轻功,平日说话更不贯注内力。清平门下八弟子怎知此理,听他语声中气并不充沛,只道剑法纵强,内力却不强,心下不禁忖道:“以我八人之力,莫非还不能胜他?”
八个人同样的心思想法,又自对望一眼,大弟子莫不屈冷冷道:“朋友要见家师,得先闯过我兄弟这一关!”语声未了,“呛啷”几声清响,八柄长剑已自出鞘。这八人非但拔剑奇迅,动作更是整齐划一,但见青芒闪动,如墙如网,一般江湖豪杰,见了他师兄弟这一手拔剑的功夫,定将色变!
白袍人目中却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后退几步,只见剑光一闪,立刻回鞘,拔剑、挥剑、插剑,三个动作一眨眼已完成。等到清平门八弟子定睛去瞧时,他手中已多了段枯枝。原来他方才一拔剑,便已削下这段枯枝。
只听他缓缓道:“拿去给你师父瞧瞧!”转身远远走开,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