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侠虹-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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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清才摇头道:“擎风侯锋芒太露,不通收敛之道,虽然权极名重,风光一时,却难以持久。”
苏探晴想不到罗清才会如此说,微觉惊讶:“敛眉夫人女中豪杰,又是剑圣曲临流的惟一传人,家传剑法难觅敌手,罗兄又如何看她呢?”
罗清才皱皱眉:“敛眉夫人身为女流,刚勇果敢处却不让须眉,本可有一番成就。但先被其父名望所累,再被其夫权势所压,若不能摆脱束缚另立门户,终其一生亦只能碌碌无为。”
苏探晴沉吟道:“却不知罗兄心目中,洛阳城中何人方算是值得一提的人物?”
罗清才缓缓道:“段虚寸老谋深算,许沸天虚怀若谷,此二人皆非久居人下之辈,却宁为擎风侯所用,必有所图。我虽与他们相交数年,却一直看不破其心中所想。若推洛阳城中人物,当以‘断续二先生’为首。”
苏探晴心中一动,罗清才眼光精准,观察细微。许沸天身负刑部秘令调查擎风侯,纵是一向隐忍锋芒,也被他瞧出破绽。而段虚寸城府极深,虽身为摇陵堂军师,但是否真的忠心于擎风侯,抑或是另有打算?脑中思咐不休,随口问道:“却不知还有一人是谁?”
罗清才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林纯姑娘虽是擎风侯义女,掌管摇陵堂中舞宵庄,却是心地善良,洁身自好,她虽算不上什么风云人物,却是我罗大才子最欣赏的人。”喃喃一叹:“媚脸已非朱淡粉,香红全胜雪笼梅。如此女子,怎不令人怜惜?”
苏探晴想不到罗清才对林纯的评价如此之高,听到林纯的名字,忍不住心中怦怦乱跳,与林纯在弄月庄告别后已有十余日,想必她早已回洛阳城,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是否记挂着自己?念及她明眸凝肤、冰姿雪艳,思念渐浓,恨不能立刻去侯府找林纯,以慰相思之苦。
罗清才抬目望来:“听到林姑娘的名字,兄台似乎心有所触,莫非是相识?”
苏探晴暗责自己定力不足,以致被罗清才瞧出异常,亦不由佩服他敏锐的观察力。身为杀手,凡事皆不应动于色,由此可见他对林纯实是种情已深。幸好他面上易过容,神情倒不曾露出破绽。淡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弟久闻林姑娘芳名,不由一时忘形,倒让罗兄见笑了。”
罗清才盯了苏探晴良久:“似乎我罗大才子所看中的人物,都会与林姑娘沾上一丝半点的联系……”脸露怅意,喃喃道:“上次在这移风馆中遇着一位少年英雄,亦是与林姑娘有关,这可真是奇了。”
苏探晴问道:“却不知那位少年英雄现在何处?”
罗清才叹道:“天妒英才,所以时运不济,身陷囹圄,恐怕难逃一劫。”
苏探晴立知罗清才所说的少年英雄正是顾凌云,正犹豫应该如何打探出顾凌云所说的那句话,忽乍觉身后一道凌厉如剑的目光锁住自己,杀机隐现。惊回首,却见一条黑影从斜刺里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直冲过来,掌中精光一闪,刺向苏探晴的后心,刹那间寒光沁肤,刀气袭人,杀意大盛。
虽是骤然遇险,但对方提前泄出的杀气已令苏探晴心生警觉。苏探晴临危不乱,低喝一声侧身避开对方兵器锋芒,右指连弹,酒桌上数只杯盏齐飞起撞向来人,左掌同时按在桌上,运劲一挑,酒桌从头顶上翻过,立在身后替他挡住了这必杀一击。
“笃”得一声轻响,寒光刺在桌上,一闪而没。对方掌中兵刃显是不可多见的宝物,穿桌而过后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极薄的缝隙。
来人身随意动,一招击空并不多做纠缠,撞破窗户飞了出去。事起突然,以苏探晴的洞彻入微的目力,亦只看到一条矫健的黑影在屋脊上纵跃如飞,往远处遁去。
苏探晴正欲追赶,却见坐于椅中的罗清才手抚咽喉,仰面朝天摔倒。苏探晴急忙扶起他,在罗清才的咽喉上赫然有一道极薄的伤口,血水正如喷泉般涌出,眼见已无生望。罗清才无神的双眼看着苏探晴,嘴唇嚅动不休,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终于吐出一口长气,垂头殒命。可叹他当初曾对林纯说过隐隐觉得顾凌云被擒之事亦是他命中一劫,想不到今日果然应验,亦算是造化弄人。
苏探晴盯着罗清才喉间那一道伤口,又惊又怒。似这般不费任何多余力量、一击致命的伤口,他曾在金陵府宜秋楼中见过:郭宜秋胸口所中的刀伤,与此同出一辙!
苏探晴轻轻放下罗清才的尸体,一个箭步从移风馆窗中跳出,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隐藏形迹,全力施展“碧海青天”,朝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听得身后移风馆中哗声大起:洛阳大才子罗清才横死移风馆中,这绝对是洛阳城中最具轰动的大事!
苏探晴起步稍迟,追出二十余步后已然不见刺客的影子。对方显然早算好了退路,奔出几步后便混入人群中,洛阳城人流杂乱,再难寻找。不少行人见到在屋顶上腾跃如飞的苏探晴,纷纷指点不休。苏探晴虽明知道在光天化日下施展轻身功夫实是太过骇人眼目,但乍见杀害郭宜秋的真凶,如何肯放过这条线索,何况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击杀罗清才,岂肯甘休?跃至附近最高的一幢房屋顶上,如箭目光巡视四周,意欲找出刺客。他记得在移风馆中与罗清才说话时,有一位男子不声不响地来到侧后方坐下,出于浪子杀手的一贯谨慎,他曾望了那男子一眼,只见对方身穿青衣,相貌平常无奇,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竟是如此可怕的一位杀手。
苏探晴目光掠过人群,蓦然锁住一个青衣人的背影。那人混在人群中缓缓前行并无异常,但以浪子杀手的敏锐感觉,立刻瞧出他看似悠闲行步,却是浑身肌肉绷紧,满怀戒备,似乎随时准备暴起伤人。他只恐误伤路旁无辜行人,冷冷传声入其耳:“老兄行迹已露,自信能摆脱我的追踪么?”他并不怕打草惊蛇,自咐只要盯住了此人,绝不会被他甩脱。
那青衣人微微一震,驻足抬头望来,陌生的面孔上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周围行人并未听到苏探晴的传音,但见他杀气满面望向这边,登时一阵骚动,拥挤着渐渐往后退去,腾出一片空地,仅留下那青衣人挺直如枪的身影。
苏探晴居高临下,衣袂飘风,战意澎湃,缓缓抽出玉笛,昂首肃声道:“兄台身手敏捷,武功惊人,可敢与苏某放手一战?”他一生对敌皆是极为冷静,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激动。这一路从洛阳至金陵,面对各种各样的危机,整个事件中似乎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此刻,他有一种直觉,只要擒下这名可怕的青衣人,一切真相就将浮出水面。
而最令苏探晴难以抉择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旦事情的真相果然符合他的猜想,他应该如何面对!
在苏探晴凛然杀气的笼罩下,青衣人仍能从容一笑:“兄台穷追不舍,一意求战,小弟自当遵从。”他的嗓音故意压得极为低,显然不愿意让苏探晴听出原来的声音。蓦然右手一伸,一把短刀在他掌中徐徐转动,那短刀仅有七寸长短,更似是一把匕首,刹时银光如蛇影乱舞,耀人眼目。
苏探晴知道对方必也易容,深吸一口气:“以兄台的武功,何需藏头露尾,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青衣人大笑:“这有何不可?”左手在面上一抹,已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除去,随手抛在地上。
看到青衣人除下面具,苏探晴蓦然一愣。青衣人的面貌极为熟悉,却绝非他心中所料想的另一张面孔。那青衣人诡异一笑,趁苏探晴怔住的一刹那,身影已如游鱼般没入人群中。苏探晴这才恍然大悟,他刚才眼中看到的极为熟悉的面孔竟是自己的模样。青衣人有备而来,人皮面具下竟还另戴了一张极似苏探晴模样的面具,任何人乍见自己的影子都不免心生诧异,他就把握住苏探晴失神的那一刻再度逃逸,可谓极工心计。
浪子杀手岂容青衣人轻易逃脱,大喝一声,凌空飞下,玉笛直取对方后心要害。
“嗖”得一声,一柄暗器从人群中发出,直射苏探晴。那枚暗器来势迅快,认位奇准,算好了苏探晴身体下落的速度不偏不倚地正射面门。不过这枚趁机偷袭的暗器虽然凌厉,自然伤不了全身功力提聚至最高的苏探晴,但只要苏探晴接挡暗器稍有延误,便足以让那青衣人乘隙逃脱。
苏探晴在空中腰腹用力,翻一个跟斗减缓下落之势,暗器从脚底一掠而过钉在墙上,乃是一枚小小的铁刺。苏探晴身体下沉,左掌疾出击在墙上,借力斜斜朝那青衣人逃走的方向落去。这枚暗器虽是掌握了极好的时机而发,却无法令苏探晴追击的身法稍有耽搁。
一个浑厚清朗的声音大喝道:“何人敢在洛阳城闹事,还不快给我拿下。”一条人影自人群中腾空而起,与苏探晴在空中连对三掌。这三掌力道沉雄,隐含阴寒之力,苏探晴纵想再追那青衣人亦是力不从心,与来人一同落在地上。目光冷冷望着对方。
来人三缕长髯,面容儒雅,可谓是玉面丰神,与苏探晴对视片刻,惊呼道:“原来竟是苏公子!”
苏探晴苦笑,语气中暗含讥诮:“段先生来得不早不迟,当真是算无遗策。”来人正是摇陵堂二先生之一、“算无遗策”段虚寸。段虚寸红光满面,气色极好,与上次见面时相比,似乎再没有那种低调从事隐忍锋芒的感觉,而是显得春风得意。
段虚寸一脸惊讶,仿佛刚刚认出苏探晴:“苏公子何日回洛阳,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去接应?”又望着青衣人逃走的方向:“那人是谁?苏公子为何要追他?”
苏探晴心中暗骂,以段虚寸之眼力,纵然易容也定然早就认出自己,最不济见到自己的玉笛也会醒悟,却偏偏装出才认出自己的模样,有意无意地导致那青衣人趁机逃走,难道两人竟是同伙?他心中有百般猜疑,面上却不露声色:“此人在移风馆中杀死了罗清才,小弟一路追凶,想不到仍被他逃了。”
段虚寸一呆:“我听手下报告罗大才子被杀,这才连忙赶来。急切之下见到苏公子竟未认出,还只道是凶手,所以匆匆出手,想不到无意间反令真凶逃窜,实是失责。”说罢面露惭愧之色。
苏探晴见段虚寸神情逼真,若非真心流露,那定是极善于做戏,心头冷笑,忍不住讥讽道:“人称段先生‘算无遗策’,想必早已布置好天罗地网,不怕那刺客逃到天上去。”
段虚寸脸现尴尬:“我这就命摇陵堂兄弟在城中搜捕,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回头对左右低声吩咐几句,几名摇陵堂手下分头离去。
苏探晴知道纵有千般疑虑,亦无法从段虚寸口中得到证实,释然一笑,走上前把刚才射在墙上的那枚铁刺取下,双手递给段虚寸:“段先生的飞虹刺与花月掌果是名不虚传,小弟刚才若稍有疏忽,只怕已没命与你相见了。”段虚寸早年人称“花月宁似镜中真,飞虹翩跹逐风来”,形容得便是他赖以成名的两大武功:花月掌与飞虹刺。不过这些年来段虚寸在摇陵堂中处理文书内务,极少显露武功,“算无遗策”名头渐响,而他原本的绰号已渐渐被人淡忘。
段虚寸接过飞虹刺随手放入怀里,哈哈一笑:“苏公子说笑了。区区雕虫小技,又如何伤得了名动江湖的浪子杀手?”
“段先生何必过谦。刚才小弟注意力皆放在那名刺客身上,以段先生出手所拿捏的时机来看,若想一举致小弟于死地,小弟亦只有束手就范。”苏探晴冷哼一声:“只是小弟奇怪段先生明明有机会伤人立威,却为何故意手下容情,仅仅拦下我便作罢?”其实刚才就算段虚寸暗下毒手亦未必能伤到苏探晴,他如此说一来迷惑对方,二来暗示段虚寸故意放走那名青衣人。
段虚寸嘿嘿一笑:“洛阳城这几日龙蛇混杂,来得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段某岂能乱下杀手。”他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两人看似言谈晏晏,暗地里却是针锋相对,互相试探。
段虚寸十足一条老狐狸,苏探晴难以从他口中觅到破绽,虽然明知他故意放走那青衣人,但目前的情况下与他撕破脸皮有损无宜,亦只好装做相信了他的解释,不再追问。叹道:“可惜罗清才一介名士,竟落得如此下场。”
段虚寸亦是一叹:“我曾听手下大致说起当时的情形,那刺客意在刺杀苏兄,却收势不及伤了罗大才子,这也算是罗大才子的命中劫数,苏公子不必太过内疚。”
苏探晴回想移风馆刺杀的一幕:以那青衣人诡异迅捷的身手来看,若是事先不露半点征兆蓦然出手,至少有六七成把握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