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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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熠漠然抬眼看了看漫天的繁星,说道:“罗师兄,天快亮了。小弟必须赶紧离山,不然就走不脱了,你可抓我回去向诸位师叔请功,或者就让我离开。”
罗禹低喝道:“林师弟,你……你当我罗禹是什么人!”
林熠微微一笑,眼睛却又红了,举步说道:“好,那小弟便告辞。罗师兄,但愿下回咱们两人狭路相逢时,莫要拔剑相向。”
罗禹道:“且慢!”从腰带上解下锡壶,递给林熠说道:“喝口酒,算我为你送行!”
林熠默然伸手接过,仰首痛饮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汁刺激得肺叶剧烈抽搐。
两行热泪混合著滴淌的酒汁沾湿衣襟。
他挥手抛还锡壶,举起袖口用力一擦湿漉漉的面庞,低语道:“罗师兄,小弟去了,你多保重。”
罗禹颔首,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字一顿道:“保、重!”
林熠扬手再祭出一道飘风灵符,光华闪烁中只听罗禹低声念道:“曾是鲜衣怒马少年行,意气风发问封侯;不意此身多飘零,蹉跎了英豪情;但求海内存知己,纵在天涯若比邻─”大口饮尽烈酒,“啪”的将锡壶掷在山石上,碎裂一地。
转首再朝林熠望去,寒风轻送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消逝在密林中。
忽听赵铭英惊咦一声,将罗禹的思绪又唤回到眼前,只见他望向酒肆外的街道上说道:“那好像是涟州威远镖局的车队。罗师兄,咱们何不去问问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眼界开阔,说不准会有什么线索。”
另一个名叫邓立言的弟子赞同道:“对啊,听说他们的总镖头曹子仲曹老爷子,还是太霞派的掌门,说起来与咱们昆吾剑派亦分属正派同道。”
赵铭英轻笑道:“邓师兄话虽不错,可太霞派比起本门,声威上差得太远,只开了间镖局养家糊口。这回玄雨师叔就任新掌门的大礼,曹老爷子连出席资格还未够。”
罗禹正色道:“咱们身为昆吾弟子,岂能单凭声威高低便看轻人家?本门未请曹老爷子出席掌门就任的大礼,乃是彼此素来没有交往,不好叨扰人家,可不是看低太霞派的名头。这话传了出去,免不了又让人指责昆吾弟子倨傲自负,无端惹上一场风波。”
赵铭英本是无意中随口说笑,被罗禹当面驳斥脸上也有些窘迫。虽不服气,却奈何罗禹之言大义凛然,也无从顶嘴,只好尴尬道:“罗师兄教训的是。”
罗禹道:“咱们去问问也好,至不济也与人家打个招呼。”起身迎到门外,站在台阶上抱拳朗声道:“在下昆吾罗禹,见过太霞派诸位同道。”
他曾听林熠谈及过与曹彬在龙首山邂逅抗敌的遭遇,爱屋及乌,尽管不知曹彬是否就在其中,但语气里对太霞派的弟子依旧透出和善亲近。
威远镖局的车队闻声止步,一名儒雅清秀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向罗禹还礼道:“在下曹彬,走镖路经此地。敢问罗兄有何见教?”
罗禹道:“见教不敢当。罗某是想问上一声,诸位一路行来,可有见过在下的小师弟林熠?”
赵铭英从袖口里取出一卷画轴,迎风舒展,画的正是林熠的头像,笔力入木三分,唯妙唯肖,补充说道:“就是画中之人,曹镖头是否认得?”
曹彬仔细打量画轴,半晌后摇头道:“在下不曾见过。”回过头来,问手下的十多个趟子手道:“你们有谁见到过这画中之人么?”
趟子手纷纷回答没有,赵铭英微觉失望,举目扫视车队。因是回程,押运的红货早已交付物主,车队里只剩下二十余匹骡马。
赵铭英的目光投射到伫列前方的那架马车上,心念微动,暗想,行镖之人怎还需驾乘马车?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抬步走到车前,见帘布低垂,里面仿佛有人,于是问道:“曹镖头,不知这辆车里坐的是哪位贵客?”
曹彬答道:“拙荆路上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正在车中休息。不能面见诸位昆吾剑派的朋友,还望海涵恕罪。”
赵铭英功聚双目,透过布帘,果然望见马车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病恹恹斜靠在软垫上,面色焦黄无精打采。见对方果真是女眷,他不便多瞧,收回目光道:“近日天寒地冻,令夫人可要多加调养,注意保暖才好。”
他的举动,自然瞒不过罗禹的眼睛。
事实上,罗禹也早留意到这辆马车,却脚下生根无意上前检查。
当赵铭英运功透视的时候,罗禹的心七上八下的想道:“假如林师弟真在车里躲藏,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出手?”万幸赵铭英并未在车内发现什么异常,罗禹暗自吁了口气。
曹彬道:“多谢关照。在下听说贵派的掌门玄干真人,日前不幸为逆徒林熠所弑,四下里传得沸沸扬扬,看来是真有其事?”
邓立言道:“师门不幸,倒教诸位同道见笑了。咱们此次下山,正为追捕林熠。”
曹彬一抱拳道:“如此在下就不耽误各位的正事了,告辞!”
罗禹微笑道:“曹镖头一路顺风,罗某恕不远送。”
曹彬跨上坐骑,率着镖局的车队缓缓行出镇子,朝涟州府的方向而去,身后扬起一蓬烟尘遮迷视线。
曹彬别过罗禹等人,驾着坐骑随护马车之旁,行出约莫三十里地。远远看见前方路边有一片密林,一勒马缰招呼道:“马师弟,我与你商量一桩事。”
从后催马赶上来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满面落腮胡子,他乃太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流好手,与曹彬素来以兄弟相称。听曹彬唤他,恭敬问道:“大哥,什么事?”
曹彬皱眉道:“你师嫂今早起来一直感觉不适,我迫不得已让她坐进马车,可这一路上颠簸得很,我又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不免拖累了大伙儿的脚程。幸好镖银已经运到,不如你率众兄弟骑快马先回涟州府,我与你师嫂慢慢随后就来。”
姓马的汉子心中不免有点奇怪,昨天晚上师嫂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说病就病,而且病到不能骑马,连坐车也怕颠簸了?
只是曹彬既已吩咐了,他也不便多问,于是试探着回答道:“大哥,咱们也不着急这一两天,一起回去路上也热闹些。”
曹彬道:“大伙儿多半都是有家室的人,干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活,哪怕能早回去一小会儿总也是好的。你不必担心,说不准我还会带你师嫂顺道去逛逛兴安的集市,置办些年货回家。”
姓马的汉子沉吟道:“要不让他们先走,小弟留下来陪陪大哥。”
曹彬笑道:“我要陪你师嫂,你留在旁边作甚?何况近日世面不宁,这帮兄弟也得有人约束着,有你带着我也好放心。”
姓马的汉子点头道:“好,那小弟就跟大伙儿先上路了,咱们镖局里见。”一扬马鞭,高声道:“伙计们,咱们先走,争取早点到家啊!”
众趟子手轰然应和,十数匹快马在官道上风驰电掣。
姓马的汉子走在最后,忽一回头冲着曹彬诡异一笑道:“大哥,不必急着追咱们,好好照顾嫂子。”在马屁股上脆生生的拍了一鞭,绝尘远去。
曹彬哑然失笑,低骂道:“这个家伙!”
一骑一车缓缓驶入路边密林,又走了一段才停了下来。曹彬凝神观察,确定周围再无别人,掀起布帘低声道:“夫人,你们出来吧!”
曹夫人早已起身,揭开座椅的隔板,里面蜷曲躺卧一人,除了林熠还会是谁?
曹彬小心翼翼的探手将林熠从隔板下搀扶出来,坐在车沿抱歉道:“林兄弟,委屈你了。刚才令师兄带人拦住咱们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林熠微微一笑,面色苍白如故,看得人提心吊胆,说道:“亏得有曹大哥帮忙,不然小弟恐怕寸步难行。”
曹夫人从车内取出一个包裹,说道:“林兄弟,你交代的几样东西,我都在镇上置办妥了,但这些面粉、炭笔什么的,是做何用场的?”
林熠接过包裹,道:“小弟曾经学过一些易容之术,虽然骗不过行家法眼,可也能将就一时。”
曹夫人恍然道:“敢情这些东西是做易容之用,那就不用再害怕会被别人认出啦。”
易容术是仙盟中人必修的技艺之一,林熠当然也识得。
青莲寺寺外扮成一个傻乎乎的小道士,就是他牛刀小试。
但易容之术博大精深,他所学的,不仅较之此中真正高手不能同日而语,比起黎仙子的千幻灵心术能随心所欲变换形体来,也相差甚远。
这些面粉和炭笔还有一些用以粘贴之物,涂抹在脸上当然谈不上舒服,时间一久还容易走样,一旦露出破绽,对方只需凝神观察便可识破。
只是眼前林熠身负重伤,无力自保,唯有当作权宜之计。
他不想曹彬夫妇担忧,故此也不多做解释,滑下马车道:“大哥,大嫂,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大恩不言谢,日后小弟但有命在,必到府上拜访。”
曹彬一愣说道:“林兄弟,昆吾派正在到处寻你,这时候你还要上哪儿?不如先跟愚夫妇到涟州暂避一时,等养好了伤势再说。”
林熠道:“多谢大哥好意,小弟已有计较,两位无需担心。”
曹夫人心细,犹疑问道:“林兄弟,你是唯恐连累了愚夫妇吧?”
曹彬不悦道:“不成,林兄弟,你还认我曹彬是你大哥么?若认,就随我回涟州,哪儿也别去了。待伤愈之后,林兄弟你拔腿就走我也绝不拦你!”
林熠摇头道:“大哥、大嫂,你们外出行镖,突然带了个生人回府,多半会惹人生疑。为了小弟再跟正道结下梁子,委实不值。”
曹彬肃容道:“林兄弟,你救过衡儿,愚夫妇纵是把性命交到你手里也是该当,况且威远镖局与正道各大门派素无交往,他们也不会留心咱们,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愚兄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副总镖头,带位朋友回家住一阵子,谁能多言?”
曹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角,含笑道:“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定可瞒得过镖局里的人。只是存了点私心,林兄弟莫要见怪。”
曹彬急忙问道:“夫人,快说,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曹夫人笑道:“咱们衡儿的教书先生上月不是刚刚走掉,尚未另外找到合意的么?要不就委屈林兄弟一下,就说是你曹大哥从外头替衡儿请回的新教书先生,那就不会有谁怀疑了。”
曹彬喜道:“好主意!林兄弟若能做衡儿的先生,那是再好不过。何况林兄弟好生调养才是头等大事,也不需真格的在衡儿身上多费力气,只要装个样子掩人耳目即可。林兄弟,你看如何?”
林熠见曹彬夫妇古道热肠,一力相邀,若再拒绝也说不过去。
他思忖了片刻,觉得曹夫人提出的建议的确可行。
昆吾派多半会以为自己前去投靠冥教,又或与玄冷真人一起隐匿下来,应该决计猜不到他实则隐于市井之间。
他点点头笑问道:“不知大哥发不发小弟这个混吃教书先生的工钱?不然到时我可没钱买酒。”
曹彬见林熠答允,由衷欣喜,呵呵笑道:“林兄弟这般的教书先生愚夫妇万金难求,肯教诲衡儿那是他的福气,岂是一点工钱能够打发的?府上别的没有,松雪老窖却也珍藏了不少,保管让你喝个痛快。”
当下计议已定,林熠回马车里乔装易容,曹彬夫妇在外守候。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个穷酸儒生挑开布帘拱手作揖道:“曹大爷,曹夫人,请两位行行好,赏老夫一口饭吃吧!”
曹彬凝目观望,见林熠已经变成了一个宽额尖颌、猥琐落拓的中年秀才,躬腰缩肩,肤色微黑,正可掩饰失血后的苍白,头发也不知怎么弄的,灰蒙蒙暗无亮泽。颔下一绺稀疏的山羊胡子,随着话音一颤一颤,三角眼睛不时上翻,整个一介落第倔秀才。
要不是早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乍见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与俊朗的林熠相提并论。
曹夫人喝采道:“林兄弟好手艺,恐怕咱们再遇上令师兄,也不用担忧会被他识破。”
林熠摇头笑道:“小弟三脚猫的易容术实难当得大嫂夸赞。改头换面倒非难事,但要做到举手投足、行事气质也唯妙唯肖才算上乘。
“小弟现在装扮成一个酸秀才,自忖有把握学上其七分的神态,想也少有人会去留心一个相貌普通、咬文嚼字的老学究。”
曹彬道:“原来这里面还有那么多讲究,愚兄领教了。不过你的本名暂时不能用了,咱们得另想一个才好。”
林熠略一寻思,微笑道:“大凡落第秀才难逃一个‘穷’字。小弟便改姓‘钱’,单名一个‘亿’字。今后大哥大嫂可不要叫错了。”
曹夫人莞尔道:“若有亿兆之钱,当能富可敌国了,钱老夫子好大的胃口。”
林熠含笑不语,这两个字其实都是从玄干、玄逸两位真人的道号中化出,仅同音不同字而已。
曹彬见诸事妥当,说道:“林─钱老夫子,咱们这就上路吧!”
林熠颔首道:“曹大公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