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亡一叹-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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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猜想或许是墨子。先秦诸子之中,能与老聃、孔丘并列的,寥寥无几。孟轲、荀卿都是儒门弟子,自然不可能;庄周讲逍遥养生,也不是上清教主一脉。墨学如今虽然早已衰微,但在春秋战国却是显赫一时,与儒学并驾齐驱。不想原来是那个被秦始皇下狱处死的韩非。
准提不答,缓缓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来,递于李承乾。李承乾接过,乃是《史记》。
“史记卷六十三,是什么?”
李承乾于史书读得不甚熟——其实他无论是诸子百家还是诗词歌赋都是平平,闻言一怔,连忙翻开看了看,道:“是老子韩非列传。”
“这便是了,太史公为何将老子与韩非合并作传?”
李承乾瞠目不能回答。
“若论生平,老子在春秋初始,韩非在战国末季,相隔数百年。若论学说,老子为道家,讲清净无为,韩非为法家,讲刑罚峻刻。若论师承,老子乃道家之祖,韩非是荀卿弟子,荀卿乃大儒,与孟轲并称,韩非也可算是儒门一脉。承乾,你说,这两人既然并无半点相通之处,太史公却将他们合并一处作传,却是为何?难不成太史公没见识么?”
史记的作者司马迁,世称太史公。司马迁做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被公认是古往今来第一等的史书。李承乾就算再狂妄十倍,也决不敢说太史公没见识。但准提方才所言也甚是有理,老子是道,韩非是法,太史公将这两人合并作传,到底是什么缘故?
准提见李承乾不能回答,微微叹息,提七宝妙树在书桌上轻轻一敲。桌面上光华灿烂,现出一个“道”字来。
“承乾,你读过道德经罢。”
道德经是老君所著,道门经典,大唐皇室既然奉老君为宗,这道德经自然是皇子们的必读教材。好在一共也只有五千字,李承乾都能流利背下来。听准提如此问,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看,何谓道?”
这问题大得惊人,李承乾怔了半天,方才勉强回答道:“弟子不知……清净无为,想必便是道了。”
他虽然能把道德经背下来,对其中的微言大义,其实并不如何清楚,不过是囫囵吞枣,敷衍塞责罢了。后来在灵台方寸山修炼,也是只学神通法门,不修道德。如今被准提问起,不由得就有些茫然。勉强想起曾听道士们讲什么清净无为,拿来搪塞一下。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准提道,“这便是清净无为之意?”
准提念的是道德经原文。李承乾沉吟半刻,道:“自然是清净无为——但也似乎可说是机谋诡诈,是一种权谋之道。”
准提呵呵一笑,道:“正是。所谓道字,本就有正反两面。以正面观之,就是清净无为,以反面观之,就是机谋诡诈。老君创立道门,兼通这正反两面,所以方能做得这太上道祖。”
“元始道兄秉性所限,于道之正面一义,并不深研,但于反面一义,却能格外发扬光大。”准提道,“所以太史公说‘韩非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於黄老。’又说‘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原本就说得十分明白,韩非所学,看似刑名法术,其实皆本源于老君道德之意。太史公将此两人合并作传,真所谓是慧眼独具,不愧千载盛名。”
李承乾叹道:“原来如此。弟子读书粗疏,于这些细微之处全不曾留意思索,让师父见笑了。”
准提一笑,道:“罢了。我今日来,却不是说这些往日故事的。”李承乾自然也知道师父今日来此,不会是要与他谈论三清下世化为何人,道:“师父请说。”
准提道:“承乾,这些年来,佛门能在南瞻部州传教弘法,多赖你相助。我佛门能有今日兴旺,你有大功。便是为师也须得谢你。”
李承乾连忙道:“师父说哪里话。承乾性命是师父所救,本事是师父所教,就连这太子之位,都是师父帮我夺回。承乾亦是佛门弟子,护卫本门,乃是分内应当之事。”
准提微微点头,注视李承乾,道:“承乾,你愿随我回灵台方寸山修炼么。”
李承乾一惊,万万没想到师父居然是要说这句话。他如今做太子正春风得意,李世民又眼看没几年寿数了,一旦驾崩,自己就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如今却说要他回灵台方寸山去修炼,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换了他人对他说这种话,李承乾只怕要立刻将他丢进泾河里清醒清醒,但现在说这句话的是准提,他自然便没有这等胆量了。按理来说,准提为师,师父既然有命,弟子不能不遵,只是此事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点。
“承乾不明白师父的意思?”李承乾道。
准提微微叹息,道:“承乾,三界有大劫将至,你可知道。”
李承乾点头:“弟子隐约听说过。”他平日曾经听玉藻提过,说有什么千年大劫将至,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若是寻常修道之人,最惧这些劫数,但李承乾从心底,其实还是把自己当作凡人,并未真当成修道之人。
“开天辟地至今,已经近五千年。每一千年,便有一次大劫,迄今为止一共经历了四次大劫。眼看这第五次,又要来了。”准提道,“上古之神大战,争夺妖族大圣之位,以至共工撞断不周山,天地几乎毁于一旦,这是第一次大劫。刑天与东皇帝俊争夺天帝之位,战火波及三界,上古之神在此战中伤亡殆尽,这是第二次大劫。姬轩辕崛起,扫荡六合,诛灭天庭,镇压龙族,逼迫女娲退位,这是第三次大劫。商周封神,阐截两教内讧,截教覆亡,万仙身陨,牧野一战,流血漂橹,这是第四次大劫。”
“如今这第五次大劫,较之前四次却更为凶险。只因这不但是千年一度的天地大劫,而且是五千年一度的灭世大劫。若在前四次大劫,只需修得混元大罗金仙,如女娲、三清、你接引师伯与我,便可不染红尘,安坐高卧;但这第五次大劫,连我等都要有杀劫临身,一个应对不善,便有身陨之祸。”
李承乾大惊道:“师父已经修到混元大罗金仙,理当是不死不灭万劫不磨之体,怎还会有杀劫临身?”
准提笑道:“不死不灭,万劫不磨,亦不过是一种形容罢了。成住坏空,四相流转,此乃大数,焉有人能逃脱的。既初成,既生住,便渐渐崩坏,便终归寂灭虚空,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除非能证到那混元无极无上大道,或许有望能逃脱这大数,否则终究是个妄想。”
李承乾默然。准提又道:“神、妖、仙、佛、人,并存此世界,终非长久,必定要借此次灭世大劫来个完结,也将这五千年来的恩恩怨怨,一并做个了断。世间生灵,皆有无量杀劫临身,承乾,你若愿回灵台方寸山,我或可翼护于你,如若还在这红尘之中沾染,只怕我也救不得。”
李承乾道:“师父是说,我若为太子,为人皇,则此次大劫就躲避不过。”
准提叹道:“世事难测,我亦不能截然断言。但女娲复出,重振声威,坤道气运大兴,却是于你大有妨碍。”
李承乾笑道:“师父这话我便不明白了。女娲与我既无怨仇,又无干连。坤道便是大兴,又与我有什么相干了。”
准提叹息。李承乾此时尚未明了前世,故此很多话都说不通。以准提之能,只消在李承乾头上拍上一掌,自然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到时候自然明了其中因果利害,哪需要准提在这里多费口舌。但如此一来,紧接着便又是更大的新麻烦。
“气运幽渺,我亦不能尽数测度。只是我与你师伯定中以慧眼观之,都见这坤道大兴,与你甚有妨碍,处置不当,只怕有杀身之祸。承乾,你不可大意。”
李承乾双眉一挑,心底那点桀骜的性子登时显了出来。“师父放心,便是有天地大劫,便是有杀劫临身,弟子亦不惧怕,挺身迎上便是。据弟子看来,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天道,哪有什么气运,哪有什么定数,一切都不过是人力所为。我便要看看,是有什么杀身之祸敢来寻我,是有什么人敢来杀我!坤道大兴,于我大有妨碍?嘿嘿,纵然是女娲要来杀我,也说不得只好搏上一搏,还未必就那么容易呢。”
准提摇头,叹道:“你这性子,与我当年一般而无。”李承乾笑道:“总有其师必有其徒。弟子能与师父相类,乃是幸事。”准提道:“罢了,看你造化罢,我亦不能强求。”提七宝妙树正欲起身,突然又问道:“你昔日上太素天,女娲曾欲助你补全五德之身,是么。”
李承乾道:“正是。只是弟子总觉其中另有玄机,不敢答应。”
准提道:“虽然不算什么好意……倒也不是坏事。承乾,听师父一言,我辈修道之人,炼神通,得长生,超脱三界,不入五行,此乃第一等要事,世俗红尘,不沾染为好。你若能全五德之身,便有证得混元之望,这人皇之位相较起来,其实都渺不足道。若以后再有此等机会,万万不可放过了。”
李承乾道:“是,弟子明白。”准提提七宝妙树,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到虚空中去了,消失不见。
第四十七章 前尘往事尽记起
便如李承乾担心的那样,李世民锐意开科举,遭到群臣激烈反对。但李世民到底是亲自打天下的皇帝,不是开国君主却胜似开国帝王。虽然老迈,威风仍在,亲自临朝,一口气贬斥了数十名官员,顿时朝野上下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反对。
转眼又过几年,科举算是渐渐确立起来。李世民身体也越来越差了,遂下诏,退位为太上皇。李承乾登基继位,改年号“泰德”,立玉藻为皇后。李世民甚爱洛阳风景,携武媚娘往居之,不回长安,晋王李治等人都在身旁侍奉。
这一日,洛阳来报,李世民崩于翠微宫。举国哀悼,灵钟长鸣,李承乾率文武百官迎灵柩回长安,依照李世民生前遗命,葬于昭陵,与长孙皇后合葬一穴。武媚娘自请往洛阳感应寺出家,为先皇祈福,李承乾许之。
如今大唐海内靖宁,国泰民安,天下万邦朝贡。李承乾登基后,自知自己的本事,遂重用长孙无忌、房玄龄等老臣,政事多付与之,自己悠游日月,与玉藻整日玩乐。诸般顺意,只是有一件事令他心烦,便是太平公主。
李承乾自度虽然不是什么良善君子,但也还没到禽兽的地步。太平是自己亲妹妹,怎可对她起什么邪念,岂不是乱伦么。但说也奇怪,自从那一日在凌波池边误打误撞亲过太平之后,脑中便一直念念不忘。初时还罢了,后来以至于连和玉藻亲热的时候,居然也能想起太平来,这便糟糕至极了。
他如今贵为人皇,富有四海,若是其他烦恼,只需一声令下,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人踊跃向前,为他效力,天大的难事也都能办成——但这等心事,怎么让他人知晓?就算是玉藻,至亲至近,也不好说与她听。
自从那次之后,太平也仿佛受了惊吓,整日闭门不出,亦不读书,只是默默沉思,常常独自垂泪。李承乾亦不敢去见她,心中郁积愁闷,又不能与他人倾诉。而且宫中人多口杂,又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传扬出去,那便成为天下笑柄,却如何是好。
玉藻见他郁郁寡欢,笑道:“承乾,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莫非方才的晚膳不合口味么。”
李承乾道:“不是。”躺在宽大的椅中,只觉懒洋洋的,不喜动弹。
玉藻走到他身后,一双玉手轻放在他肩上,柔柔按捏,道:“那必定是觉得在宫里待久了气闷,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李承乾叹道:“也不是。”
玉藻将脸贴在他脖颈上,轻轻咬他的耳垂,吐气如兰,媚声道:“那到底是为甚么呢,承乾,有什么心事不能与我说么。”李承乾反手,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腿上,道:“也没什么,只是没什么精神。”
玉藻坐在李承乾怀中,伸双臂揽住他的脖颈,亦不再说话。过了半响,突然笑道:“我知道了,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娶过来是么。”
李承乾一凛,倒还真被玉藻说中了几分心事,勉强笑道:“我有了你,这世间其他女子哪里还看得上眼。”玉藻微微一笑,眼波流转,低头轻声道:“我真有那么好么。”李承乾道:“自然。这世上女子,哪里还有能胜过你的。”这句话倒是说得十分诚恳。玉藻听了,心里一甜,又问道:“我们成婚都二十年了,你整天只看着我一个人,不觉得厌倦么。”李承乾道:“我都已经有了最好的,哪里还有厌倦的道理。”玉藻格格娇笑道:“那却未必呢,男子都贪心得紧,决没有嫌多的道理。就算有了最好的,再多几个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李承乾苦笑道:“没有的事,玉藻,莫要乱猜。”玉藻格格轻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