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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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权仲白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一句准话,解释了半天病理,亏他一口水没喝,又要面对四老爷那几乎是胡搅蛮缠的问题,还丝毫不露不耐。榆哥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善桐用眼色止住,因为王氏出发之前曾经交待过他‘遇事要听叔叔和妹妹的话’,因此虽然一次比一次不服,但榆哥倒也还算听话。说了半日,善桐见权仲白始终不肯吐口,便拉了拉四老爷,低声道,“四叔,别再问啦,权先生远道而来,才给大帅诊治,又被我们烦了半天,也该让他休息休息,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一边说,一边从小炉子上提了茶壶来,倒了一杯茶给权仲白喝,又请他,“帐子里家什不多,权先生受罪,在床边坐一会,也歇歇腿吧?”
十二三岁的孩子,大富大贵之家长起来的,父亲是实权粮道,伯父是一府之长,这个小姑娘非但能跑到军营里来,看她说话做事,杨家这三人竟还是隐隐以她为首,在骄兵悍将之间从容进退,行为举止,几乎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对兄长又是一心孝悌……
权仲白不禁就多看了善桐几眼,他忽然道,“奇怪,你们宝鸡杨的女儿家,怎么都这样厉害?”
不等善桐答话,就又站起身道,“我的确还有些事,今日出战之后,少不得有些军士们受伤,军医所人手未必足够使用,还得过去看看。世叔要是有事找我,今晚到我帐篷里来,再细细地谈吧。”
一面说,一面又不禁细看了榆哥一眼,他好看的眉峰微微紧皱,唇边又再漏了一声‘真巧……’,这才倒背双手,又冲善桐、善榆点一点头,也不待众人开口客套,便自己一披大氅,拎起药箱徐徐出了屋子。好似一朵白云,一眨眼就融入了茫茫雪地之中。
这一番求医,的确说得上是跌宕起伏,虽然顺利地见到了权仲白,更是不费丝毫力气,就得到了神医诊治,也不能说运气不好——按权仲白这孤僻古怪的性子,能这样尽心尽力地对待善榆,杨家人也实在是没法做更多的要求了。但病因一旦揭露,竟不能药到病除,看来要完全治愈还有风险。更可虑者,是连权仲白都不肯把话往开了说,只是一味的闪烁其词。善桐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心下倒是越想越有些不妥帖: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只看权仲白的做派,此人说话几乎不会考虑场合,恣情恣意,就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明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要测颈脉,要不是言语和顺有礼,简直是将礼法弃之不顾的狂徒了。
这样一个口无遮拦的人,都不肯把治疗的办法说出来,到底有怎样的内情,善桐是越想越心惊,钻了半天的牛角尖,又度榆哥一眼,倒是有几分醒悟:或许是不想当着榆哥的面说吧……
因三人奔驰了一个早上,杨四爷有些疲倦,彼此回避着梳洗过了,他就倒在床上愁眉不展,“话也不说实,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一边就冥思苦想起来。
善桐见善榆微微合拢了眼睛,靠在床边似乎正在打盹,便打算点破权仲白可能的顾虑,却又怕吓着榆哥。思来想去,只好坐到榆哥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也听到神医的话了,其实就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又不笨又不傻的,思绪缓慢一些就慢一些,抢什么快。只要能治好结巴,缓缓地取个功名,举人都够了——”
看见榆哥面上的表情,她住了嘴,一时间心头又酸又苦,许久才憋出了一句,“哥,我……我……”
榆哥沉默有顷,他呆呆地望着帐篷顶上,过了好半日,才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病就好,能治就行……再怎么样——”
他没往下说,但善桐已经感同身受,心痛得快哭出来。
到了晚饭时分,帐外桂含春的亲兵为三人送了一顿说不上丰盛,却也很看得过去的晚饭,还有些肉干佐餐,四老爷惦记着吃完了还要带善榆去找权仲白,善桐心里有了第二种考虑,就阻拦他道,“人家客气,我们也不好贸然行事,明日里等桂二哥有了空闲,再请他居中介绍一次,日后再自行过去寻找,才不算失礼。今儿个大家都累了,还是早些睡下为好。”
其实连日来在马上奔驰,杨四爷已经累得够呛,他又惯了听别人的安排,虽然有些疑窦,但也未曾多说,吃完饭抹抹嘴巴,不多时就呼噜声震天睡了过去。善桐看在眼里,还真觉得母亲派她跟在榆哥身边,不是无的放矢。她又若无其事,和榆哥说笑了几句,陪他在沙盘上演练了几个算式,画了几个图,因内容艰深,榆哥说到这种事,思维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善桐一句话都听不明白,过了没多久,她就露出倦意,榆哥看见,便推说累了,两个人一道和衣睡下,没有多久,榆哥便也呼噜起来,善桐留心去听,果然觉得他的呼吸声又重又不均匀,大有吃力之感。
她又静等了一会,这才翻身而起,蹑手蹑脚披了大氅,又轻轻地把杨四爷弄醒,没等他说话,先捂住他的口,在他耳边轻声道,“四叔,是我,你且别出声。”
杨四爷先迷糊了一阵,后来也会过意来了,和善桐一道轻轻地出了帐篷。榆哥呼声犹自均匀得很,并未醒来,善桐放下帘子,才低声向四老爷解释,“神医不肯多说,恐怕还是担心吓着了榆哥……我们这一次就不带榆哥,偷偷过去,听听这病到底要怎样治才好。”
她又歉然对两个守账亲兵一笑,道,“还请一位大哥陪我们过去权神医的帐篷。”
如今天色晚了,兵营里安歇得早,大家吃过晚饭,不当班的兵士们,又不能吃酒,也不能赌博,自然只好睡下,巷陌之间已经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一弦月牙挂在天边,再晚一会,恐怕巡逻的兵士就要出来了,虽然距离不远,但善桐倒宁愿做得稳妥些。
那两个亲兵都是桂含春的亲卫,一路上一起过来,桂含春对善桐如何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对她多了十二万分的客气,都连声道,“您太客气。”便出了一人,陪善桐两人搬开栅栏,走到小道上,往权仲白居住的那顶帐篷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道,“其实这里都是给客人住的,禁卫不严……”
一面说,一面远远地就又见一人袖着手,牵着一匹马过来,善桐眼力好,咦了一声,正说,“这不是沁表哥吗?”就见又一群将士从左边转了过来,同含沁交接上了,才说几句话,就把他围在了当中,不知要做什么。
怎么说都是老帅的侄子,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难道是个人就可以随意欺凌?这就晚了几天罢了,为什么不和桂含春一道走,现在过来做什么?
虽说脑中一下又掠过了许多疑问,但善桐的心还是绷紧了,她握住杨四爷的肩膀,踮起脚尖来往里张望了片刻,略带担忧地道,“这是在干嘛……”一边说,一边去看那亲兵,见亲兵犹自未曾会意,便急得跺了跺脚,拉了他一把,“咱们还不快过去看看!”
97、亲密
那亲兵尚未来得及阻拦,连四老爷都只说了一声,“三妞,别那样鲁莽。”善桐就已经乘着夜色溜了出去,她一心记挂着含沁恐怕要受人欺负,在营帐间猫着腰穿行了一段,近了前才听到一阵纵情的笑声,紧接着便有人道,“死小子,才三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长得更像你爹!这次回来见他了没有?”
此人声调粗豪,一听就知道是行伍中人,并且语气亲热,善桐不禁呆了一呆,便又听人七嘴八舌地道,“越来越出息了,上回我婆娘到西安去走亲戚,恰好西安城里都没粮食了!正想去将军府开开口,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消息,送了一袋子上好的粳米上门,倒把她感动得眼泪汪汪,回来满口念好——臭小子,也不枉叔伯们疼你一场!”
又有人道,“恐怕不是看着你婆娘的份,是看在你大女儿的份上吧!”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善桐呆在当地,却是难得地愣住了——这几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别瞎开玩笑!”先头说话那人赶着啐了一口,“说看我大女儿,倒不如说看我刚出生小外孙女的面子。哎,四小子,你不是还没说亲吗?要不伯伯我就托个大,和你定个娃娃亲?十六年后成亲是正好——”
“我说耿伯伯,这话您敢当着老帅的面说出来不能?”含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来,越发激起了一阵大笑,‘耿伯伯’讪讪然地道,“死小子,越发精了!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
善桐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肯定这几个做将领打扮的中年人,倒的确不是为了为难含沁,乃是发自内心地将他视作了子侄辈同他玩笑。此时正好桂含春的亲兵也赶了上来,她不想打扰含沁,耽误他和长辈们寒暄,便冲那亲兵摆了摆手,低声道,“没事儿,是我瞎担心,我表哥没有事,咱们还是走吧。”
正说话时,那边几人也正问含沁,“今儿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来开会的?我们也正过去呢,你兄弟都到了,你多久没见含芳了?他前几天还挂着你!一道过去吧——”
看来这一次平国公特地从武威过来,的确是在酝酿着一件大事,非但自家子弟到齐了,连麾下惯用的心腹们也都要齐聚。善桐想到桂含春刚才一出去就再没有消息,也知道他此时应当在帐内听用。她不禁放慢了脚步,回头望去时,正好人群散开,含沁抬起头来,正巧和她目光相会。她便微微点头一笑,含沁一愣,也若无其事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才道,“我是赶巧来的,粮路上出了一点岔子。倒不是赶这次会,大叔们先过去吧,我先找个帐篷休息了,明早再去见大帅。”
当着这群叔伯的面,他的过继似乎已经被遗忘了,非独这群汉子一口一个四小子,就是含沁自己,也不叫桂元帅叔父,只是含糊以大帅带过。善桐不禁若有所思,又扭过头去赶上了杨四爷:看来,军人毕竟要粗豪一些,虽然有个过继的名头,但他们却是只认血缘,含沁出身老九房,那就是他们的‘四公子’……
军中阡陌分明,桂含春虽然已经尽量把杨家人和权仲白的住处安排得近一些,但一个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据说是独力回天,将皇上从生死线上一力拉回的神医,就连桂元帅的病都要赖他来开方子,一个是辗转依亲求医,说白了就是蹭情面过来添乱的官眷。两边的住处自然有云泥之别,权仲白一个人就占了三顶帐篷,俨然自成一个小小的院子,善桐借着月色,甚至还能看到栅栏角落里堆叠的几个花盆,显然去岁在此处居住时,权仲白尚且还有精神莳花弄草——在兵营这样满是阳刚之气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竟侍弄起花草来,也实在是够别出心裁的了。
不过,桂含春在人力上倒不曾亏待了杨家人,就是权仲白这个规格的贵客,帐外也就是两个卫士站岗罢了,有桂二少爷身边的亲兵开路,两个卫士略经通报,杨四爷便带着善桐掀帘子进了帐篷,一边走,一边从嘴缝里给善桐漏话,“三妞妞,你知道四叔不大会说话,你可得提点着些。四叔拿不了主意,你来拿。”
杨四爷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向都很知道自己的能力,简而言之,无非本分二字。善桐心中虽然也是惴惴,但既然杨四爷都已经虚了,她自然不会把不安表现出来,只得作出成竹在胸的样子,绷住了点头道,“四叔放心吧,咱们随机应变,最要紧是问清楚该怎么治。”
这帐篷内虽不说温暖如春,但也要比外间暖和不少,两人宽了外衣,枯坐了一会,便等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请两人“进外账说话”。
一面说,一面将杨四爷并善桐让进了内账,内帐陈设却十分简朴,只有一个书柜并一铺床罢了,柜面上似乎还铺了一幅画,只展开了半面,隐约绘有一个女子,善桐也不敢多看,就和那书童一起又掀帘子出去,进了独立在两顶帐篷后头的第三顶帐篷。
才一掀帘子,一股血腥气味顿时冲鼻而来,杨四爷一个没有忍住,捂住嘴喉头上下动个不停,他比善桐要高,不只看到了什么,连侄女儿也顾不得了,忙又返身出去,只听得一连串仓皇凌乱的脚步声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呕吐之音。其实就是善桐也大有欲呕的冲动,只是想到榆哥,终究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她非但没有出去,反而进了帐内,只是不禁又搓了搓手,轻嚷道,“哎呀,好冷。”
权仲白依然穿着那一身雪白的丧服,就连发髻都用白布缠起,身上还罩了一件黑狐皮的大氅,饶是如此,在这没生火的帐篷里,他的手也被冻得泛了红,这个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在这一刻形象怪异,似乎一下和人间亲近了许多,只是一开口时,那飘然欲仙的气质,终究是挥之不去。他略带讶异地扫了善桐一眼,竟露出一抹笑来,略带严峻的面容一下化开,带上了柔软。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