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笺纸桃花色-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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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惨叫,谢混挥鞭的动作越来越猛烈,破碎的衣衫与溅起的血雾一起横飞,他额上和手上的青筋暴凸起来,似乎带着彻骨的恨意。直到鞭子突然断裂,他握着留在手里的一截残柄,才气喘吁吁地停住。
牢头战战兢兢地过来,把一块干净的手巾递给他,小声问:“接下来,怎么处置?”
谢混拿湿巾擦了擦汗,看着奄奄一息的血人说:“把他们两个的肝挖出来,我要瞧瞧是不是黑的。”
牢头的手一抖,抽了口凉气,颤声答:“是……”
君羽在门外目睹完这一幕,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对于孙恩她不是不恨的,只是这种刑法实在太过残忍。谢混坐在胡床上,脸上满是汗水,苍白的唇紧紧抿着。君羽看着他此时阴郁之极的面容,和平时雪砌冰雕般的容颜,真是全然不像一个人。
那个光身的汉子磨完刀,在孙恩胸口比了比,正要动手,谢混突然止住他说:“让我自己来。”
他亲自接过刀,锋利的刃尖挨着肌肤,眼看就要划下去。君羽脱口呼道:“不要!”
谢混手底下一顿,回头看见她,不由皱紧了眉头:“你怎么进来的?”
君羽不理他,先去抢手里的刀。谢混一把拨开她说:“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要是恨他,杀了他就完了,干吗非要这么残忍?”
谢混已有些不耐烦,对左右两边人说:“把她拉住。”几个身形粗壮的男子箍住君羽的手,让她不能反抗。一抹刀光映亮了双眸,在她眼中尚来不及转为惊愕,就已经刺进孙恩胸口,谢混手腕一翻一挑,就剜出块热气腾腾的肝,抛飞到地上。
他扔下刀,擦净手上的血迹,看了眼早已吓的半死的张猛,吩咐道:“把他看好了,我改天再过来。”
“是。”众人低头应喏。
君羽挣脱开,扬手就挥了一掌,谢混也不躲闪,啪的极为响亮的一声,耳光实实落在脸上。他面上一热,黯白的脸颊浮起五道指痕。他也不恼,缓缓侧过头凝视着她。君羽一愣,却不忍心再挥手,于是终究落进他的怀中。
“好了,别闹了。”谢混不理会她的挣扎,拥在怀里,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我说过,你身上的每一处伤,我都会让他们十倍百倍的还回来,现在打也打了,该扯平了吧?”
君羽一边不甘心地挣动,泪终于掉下来,伏在他肩头,轻柔的手拍在背上,像是在安慰一个胡闹的孩子。
等他们走远了,牢头才揉揉眼,问身边的狱卒:“哎,我没看错吧。这……”
狱卒讪笑道:“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懂了吧?”
牢头看着地上的死尸,长叹了口气:“哎,这都算怎么回事呀。”
好风凭借力(上)
午后的日光,一寸一寸地绕过飞檐,兀自徘徊。潺潺琴音流淌在每个廊角,渗进的碧绿的影里。
君羽刚走到门前,便有两个俏生生的侍女跪下拦道:“夫人,您不能进去。”
她一眼瞪过去,那两人立刻垂下头,恭敬地退到旁边。琉璃屏风后有层薄薄的幔子,透着人影若隐若现,是那种迷离的绿色。她走到幛子前,看着后面隐约腾起的烟雾,慢慢停下脚步。
行云流水的曲调,一叠更远一叠,一调更高一调,跌宕起伏如乱石穿空,抛洒在天地间。随后又沉寂下来,像被什么冰封着,压得人喘不过气。不等她进去,那边羽调一收,琴音嘎然而止。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人,谢混揉着额角,头疼地道:“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
君羽走到他跟前,半含酸的说:“我可真佩服你呀,这双手怎么还敢动琴,不怕弄脏了弦吗?”
谢混抬起手来看了看,手指苍白纤长而骨节微露,保养得十分精细。于是他满意地一笑,扬眉看她:“谁说杀人的手就不能动琴?我这双手干不干净,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望着他唇边暧昧的笑,君羽也不气,是连气也不能气。托起他的手来闻了闻,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入,虽然是最普通不过的瑞龙脑,如今闻起来却变了味儿。
“你自己不觉得,这手上有血腥味么?”
谢混收了手,慢条斯理地说:“这跟脏不脏没有关系,有人一辈子不杀生,手也未必干净。琴也不会管你是杀过人,还是沾过血,只要弹得出好曲子,就不算辜负它。”
“好,就算你说的对,可是杀人也有很多种方法,有必要一定那么残忍吗?”
“原来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谢混轻笑一声,推开琴案站了起来,“那种人便是把他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再说他伤了你,我替你讨回来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错?”
君羽对他这种淡漠的生死观,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脱口道:“可是我不想你这样,你到底明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
谢混将她的散发掠到耳后,凝起一抹柔和的笑:“这世上你不杀人,总要被人所杀,人人都要戴着一张面具,才能活下去。心慈手软就是留给别人最大的把柄。”
君羽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一阵扣门声,谢混抬头问:“什么事?”
丫鬟急匆匆进来道:“姜公公带了懿旨来,说是太后设宴,宣公主进宫。”
“知道了,先去看茶,公主随后就到。”谢混淡淡地道,拉过君羽把她按到镜台前,拿起梳子摆弄起来。
“你不去吗?”君羽盯着镜里的人问。
谢混梳理着她的发,头也不抬道:“太后下旨,你不能不去,我就不同了。更何况她要想见我,早就写在旨意上了,又怎会只有你一个人。”
君羽一想起太后,就觉得心情沉重:“我不想去。”
“去吧。宴无好宴,你去了当心着点,要学会避重就轻,别锋芒太露。”谢混取过簪子,熟练地插进绾紧的髻里,无可无不可地说,“至于我嘛,就推说身体不适,不便前往。”
君羽点点头:“也好。”谢混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出了乌衣巷,这是她继成婚后初次回宫,自然要隆重庄严些。姜佗候在车辇前,见她过来早喜的眉开眼笑:“公主当心点,奴才扶您。”君羽撩起皂纱帘子,想了想,又回头问他说:“今天又不是太后寿辰,为什么要设宴呢?”
姜佗左右看看人,伏到她耳边说:“皇后娘娘有喜了,太后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宫里都乐翻了天。”
君羽一愣,表情僵在脸上,勉强才挤出一丝微笑:“哦,那可真是好事。”坐在车里,听着辗转的车轮声辘辘滚过,她才放下纱帘,沉沉叹了口气。想不到王神爱终究是怀孕了,逃不出那红墙绿瓦的深宫。相比较之下,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能和所爱的人厮守在一起,不用面对一个庸俗龌龊的男人。
城台外依然绿柳如初,碧色的枝桠在风中吹拂,天空晴朗无云,偶尔有一派鸿雁成群飞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意味着某种兆头,想起有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的玉带桥上徐徐走来两个人,一样的盛妆高髻,打扮的十分华贵。走近以后,前头的宫装妃子摇着小扇,指了指她道:“呦,这不是公主嘛。”
君羽这才看清是久未见面的胡贵嫔,现在已经升成了太嫔。旁边的不用说,就是升成太妃的陈淑媛。她虽然是司马德宗的生母,可是出身不高,不能尊为太后。按照辈分,君羽是小辈就行了一礼,陈淑媛连忙拉起她的手,说:“公主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宫外的生活还适应么?”
君羽一直觉得她性格和顺,还算好接触,于是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我过的很好。”
旁边的胡贵嫔轻嗤一声,用扇子掩住嘴说:“哎,嫁了江左第一的美男子,怎么可能不好。哪像咱们成日守着座冷宫,连个解闷的人都没有。”
这话说的极轻佻放肆,陈淑媛连忙用眼神止住她,低声道:“太嫔,说话注意些分寸,你毕竟是有身份的人。”
胡贵嫔眉端一扬,瞥了瞥她们,摇着扇走了。君羽倒没怎么在意,明知她就是这种人,也不计较太多。反倒陈淑媛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赔笑道:“公主别往心里去,她这性格惯了。太后在西池设宴,不如一起去吧。”
君羽点点头,也不想再给自己树敌,一路陪她走着,闲聊些琐事。原来她出嫁这段日子,宫里也没闲着。因为安帝司马德宗心智不全,太后有意废了他,立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帝。可朝中一些顽固派的大臣坚决拥护安帝,说什么国不可二主,几番拼死劝柬,才让太后打消了念头。王家人自然是想保安帝,这才让王神爱怀了龙种,指望能生个太子以后继位,由此可见皇储间的斗争有多厉害。
过了玉带桥,就到了万寿山边的西池。远眺过去一片青碧,淹没在绿柳含烟中,粼粼的水纹泛着金光。池上停着艘画舫,透过淡金色的纱幔,依稀能瞧见人影晃动,飘出几缕悦耳的丝竹声响。
想到国势一天天江河日下,他们却在这里笙歌作乐,醉生梦死地活着。君羽忍不住叹息,没来由得有些厌恶。
侍女打开帘笼,将她们迎进去。满座的人齐齐回过头,目光微诧。长长的案几延伸到尽头,桌上摆满各种食盘果撰,清一色的金银器皿。经光折射,熔金般刺进眼里,君羽下意识抬袖一遮,想到太后就端坐在前头,立刻放下手。
太后揭开茶盖,匀了匀,连眼皮都不抬。君羽挽裙跪下,恭敬地叩了头。等太后用丝绢沾完嘴,才慢腾腾地说:“平身吧。你回宫一次也不容易,就别跪着了。”
君羽知道她还在为成婚的事别扭,于是低下头也不多言。只听太后又问:“驸马呢?他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君羽顿了一下,说:“子混去北府营练兵,还没回来,儿臣接到旨意,来不及通知他。”事到临头,她才知道那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有多假,能蒙骗过去才怪。
太后果然没话说,停了停道:“新官上任是要辛苦些,可也不能把你一人留在家里。这个谢混举止浪荡,哀家真还有点不放心。”
君羽倒抽一口气,暗自佩服他有先见之明。勉强微笑说:“他是性格比较随意,不过对我很好。”
“你呀,也别常惯着他。谢家虽是高门望族,太过轻佻放纵总归不雅,你平时也要多劝导着点儿。”
她不敢多话,低下头道:“儿臣谨遵教诲。”
陈淑媛笑着过来打圆场:“太后多虑了,臣妾早听说他们之间相敬如宾,十分让人羡慕呢。”旁边的君羽听了,不觉牵起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现在这种情形,倒是相敬如冰更合适。
王神爱挽着她的手坐下,君羽不由自主低下头,目光被她隆起的肚腹吸引去。看这样子,至少有五个月身孕了。她如今身材略显臃肿,穿着一件宽松的衣裳,脸色苍白,眼皮也有点浮肿。
君羽当心搀扶着她,担忧地问:“这样行么?我看你气色很差,要不要请太医……”
王神爱摇摇头,神色有些疲惫:“不用了,练之已经帮我开了药方,吃副药就好了。”
席上也不敢交流太多,一直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好不容易熬完,已经到了傍晚日落。王神爱害喜很厉害,君羽就送她到徽音殿的寝宫,刚进门王神爱就开始呕吐,把吃的不多的食物全都反了出来。君羽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到床上,自己也没多少经验,只能端茶倒水,做些简单的工作。
“这宫里的侍女都去哪了?怎么一个都没见到?”君羽有些纳闷问。
王神爱勉强睁开眼,苦笑:“羽儿,你也是宫里的人,难道不知道这里杀机四伏吗?自从有了身孕,我事事都要当心,连厨子都请的是王家的人,更何况那些来历不明的宫女。”
“可是你现在行动不便,也不能缺了服侍的人呀。”
“唉,你不知道,听说琅琊王的正妻褚灵媛也怀了身孕,却莫名其妙的滑了胎。我担心有人在暗地里做手脚,所以才辞退了她们。”
君羽看着她现在的情景,重重叹了口气:“那你……真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王神爱靠在她身上,淡淡地说:“不生下来又能怎么办,都已经是这样了。”
“可是萧楷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了,能原谅你吗?”
“萧楷……我已经很久想不起来这个人。不管怎样,这都是我自己挑的路,他怨也好不怨也罢,以后都与我无关了。”说着,她捂着小腹,剧烈咳嗽起来。
冷汗浸湿了额发,一缕缕贴到苍白的脸上。君羽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想原来怀孕这么艰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见她面无血色,一个人在这冷清清的宫里,君羽想了想,还是毅然决定留下来陪她。
喂了些清淡的洗粥,王神爱的气色才有点缓和,仍是有气无力的,全赖君羽用肩支撑着。撩起袖袍,只见她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淤伤,像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