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香-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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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晴了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又扯棉絮似的飘个不停,把眼前的亭台楼宇都湮没在一片茫茫中。
“中堂就在梅亭,让您来了直接上去便是。”见管家带了沈钟磬过来,守在梅园门口的文清朝他呵呵笑道。
这萧煜,越来越莫测了,竟能猜出他会来找他。
沈钟磬抬头看看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朱红色八角凉亭,抬脚向山顶走去。
这梅亭便是那日甄十娘为躲楚欣怡胡乱闯进的那个,甄十娘一直叹息富贵人家的奢侈,只为赏个梅花便耗费巨资在半山顶建这么一个暖亭,却不知,萧煜建这暖亭并非为赏梅,而是为了商讨密事。
亭壁的玻璃隔音极好,人坐在厅中四处之物一目了然,外面之人,却看不清里面。
温了一壶酒,面前摆了一副围棋,萧煜正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自娱自乐,听到门声,就笑着站起来,“贤弟好慢,我以为你昨天就该来了。”
昨天?
他昨日倒是想来,被母亲折腾了一上午,下午又睡过了头,醒来已经亥时,又要去巡防,哪有功夫?
这萧煜,越来越不像话了!
知道他一肚子疑惑,不登门给他解惑,却巴巴地在这儿守株待兔,还敢嘲笑他来晚了。
沈钟磬也不理萧煜,回头将斗篷递给荣升,“……你下去吧,过了午时再来接我。”
第七十六章真相
荣升应声退出去。
沈钟磬一屁股坐在萧煜对面,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是上好的金华酒,香味醇厚绵长,一杯下肚,自喉间到小腹瞬间就热起来,沈钟磬点点头,“好酒。”看了眼石桌上的棋局,“萧兄好悠闲!”语气甚是不满。
“这不是等贤弟吗?”萧煜也不气恼,笑呵呵地在沈钟磬对面坐下,把黑子推给他,“贤弟有兴趣来一盘?”
沈钟磬一把推开,“今日早朝,万岁为何突然问起安庆侯称病之事?”其实,他是想问,万岁这两日频频调兵是安庆侯等不急要动作了吗?
萧煜是兵部尚书,又是万岁面前最受宠信的军师,不会不知道万岁的暗中动作,说不定,这一切就是他这只老狐狸的谋划!
只是,自己接的是密旨,便不能明着问。
“身为女婿,关心老丈人的身体也是正常,我又不是万岁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萧煜悠然地摇摇头,他话题一转,“听说伯母已和薛老夫人结盟,要为贤弟迎娶安庆侯府十小姐?”
“这……”沈钟磬脸色极不自然。
这也是他昨日让荣升打探了才知道的,安庆侯要谋反逼宫,他这面却大张旗鼓地停妻另娶和人家联姻结盟,这要是传到万岁耳朵里,会怎么想?
萧煜都知道了,万岁又怎么会不知道?
沈钟磬冷汗刷地落了下来。
只是,母亲也是受人蛊惑,并非有意,这事牵涉她身家性命,即便对方是莫逆的兄长。自己也不能亲口承认了。
“你啊……”萧煜就叹了口气,“政治就是没有流血的战争,战争就是流血的政治,早就告诉你别光想着带兵打仗,要多留心政治,多留心身边的人,你就是不听。”声音顿了顿,“若不是你这一身浩然正气让万岁放心,十个脑袋也掉了!”
这是事实。
前些日子若不是萧煜提醒。那本新编的大周地域志就足以夺去了他手中的兵权。
沈钟磬听了气势就弱了几分,不甘地嘟囔道,“谁耐烦你们这些文人?明明一件小事,想要直接夺来便是,却偏要绕出几个弯弯道来!”不屑地一哂。“什么狗屁政治,我看就是一群不讲信誉的地痞在一起勾心斗角。”
“你那不叫地痞!”萧煜瞪了他一眼,“那叫强取豪夺!”
沈钟磬啪地一拍桌子,“总比这背后阴来阴去的强!”
“那你的意思……”萧煜脸也涨的通红,“只要力量够,想要那至尊宝座也可以伸手去抢?”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
沈钟磬被噎得瞪眼看着萧煜说不出话。
萧煜声音缓下来,“……贤弟还记得六年前户部尚书甄熙霆因何而死吗?”
户部尚书甄熙霆便是甄十娘的父亲。是他恨之入骨的老岳父,他怎么会不记的他是怎么死的?沈钟磬想都没想,脱口说道,“死于结党营私。蓄意谋反!”
萧煜目光咄咄,“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一无兵权二无实力,他有什么能力逆谋造反?”
“这……”沈钟磬一怔。脱口道,“他追随镇国公。是忠实的徐党!”
镇国公徐博和他一样出身平民,不同的是,徐博是从一个小兵到校尉再到副将一路爬上来的,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成为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深受明月公主青睐,最后休妻另取成为红极一时的驸马爷。
之后,借助明月公主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和她背后强大的关系网,徐博平步青云,短短几年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公,权势不可一世,甚至连万岁都让他三分。
权势往往带给人贪婪。
手握庞大的权势,镇国公野心也日益膨胀,这江山是他刀尖添血打下的,凭什么让万岁一人来坐,渐渐地就生出不臣之心,君臣矛盾日益紧张。终于,先帝于六年前痛下杀手,以蓄意谋反罪杀了镇国公满门,包括明月公主也没能幸免。
可见,先帝对他们恨到什么程度。
这甄熙霆便是忠心耿耿的徐党,事事以镇国公徐博马首是瞻,镇国公倒了,甄家一门自然也跟着倒了。
“真是这样吗?”萧煜给沈钟磬斟满酒,“贤弟想想看,当年徐博窥觑九鼎,与他结党官员不计其数,除几个重犯外,先帝一律既往不咎,连徐博当年的军师耿相爷也不过是个终身圈禁的结局,为何独独杀了甄尚书一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磬,“论官位,甄尚书不比当年的耿相爷高,论罪名,甄尚书也不比耿相爷更重……”
有什么东西在脑际一闪而过,沈钟磬身子震了震,他使劲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年镇国公权倾朝野,先帝受制多年却不敢轻易剔除,为什么?”萧煜自问自答地解释道,“是大周正处于边乱,各国虎视眈眈,先帝离不开他。”
“可先帝还是杀了他!”沈钟磬说道。
窥觑九鼎是犯了天家大忌的,任谁都不能容忍。
“是啊,明知道离不开却还义无反顾地杀了。”萧煜问沈钟磬,“你说为什么?”
沈钟磬脸色一阵苍白,他使劲摇摇头。
“因为你……”萧煜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沈钟磬指指自己的鼻子,脸色更加苍白。
“是的。”萧煜神色一正,“因为大周又出了一个你,当初的太子和先帝都看好你,也认定了,假以时日你将会是第二个骁勇大将军,替代徐博扫平四方,保我大周百姓的平安。”
所以才果决地杀了镇国公!
尽管一直不想承认,可回想起七年前他一出道便深受先帝重视,六年前他打了第一个大胜仗时,镇国公就因谋反罪被突然抄家。沈钟磬额头的冷汗刷地流下来。
“难道,甄尚书一家也是……也是……”嗫嚅的声音没了持续下去的力气。
沈钟磬不敢想下去,抑或,他不想背负上这沉重的负担。
当年因为屈辱,他恨及了甄十娘一家,后来甄尚书获罪他只感觉快意,却全没往深里想过,如今想起,他感觉后背都起了一层凉风。直令他毛骨悚然。
他这面负疚,萧煜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万岁要重用你,所以他必须除掉你身边一切能够影响你将来的人。甄尚书为人善谋又多隐忍,留着他。将来借助翁婿关系,难说不会把你变成第二个野心勃勃的镇国公!”话锋紧接着一转,“杀了甄尚书全家,却独独留下弟妹,不是因为万岁看重你不杀她,也不是因为先帝赐婚杀不得……”
沈钟磬坐直身子,“那是为什么?”
“是万岁想把你塑造成镇国公那样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可他又怕你变成第二个镇国公。”萧煜看着脸色灰白的沈钟磬慢慢说道,“有了镇国公的教训,万岁不想你的岳家再权势冲天,杀了弟妹一家。她从此便无家可归,正符合了我大周律的三不去……”
古代规定七出的同时又有三不去之说,用来保障妻子不被夫家任意利用七出之名休掉,其一便是“所娶无所归者不去”。就是指妻子无娘家可归时便不能被休离,万岁杀了甄十娘全家。就是人为地让她符合了三不去,这样一来,即便甄十娘犯了七出,万岁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驳回沈家强势休妻或和离的奏折,硬生生地把他们拴在一起,就是让沈钟磬没机会再和强势联姻,成为第二个镇国公。
一瞬间,许多曾经不被注意的往事都涌现在眼前。
心有些乱,沈钟磬修长的十指交握在一起,使劲地绞着,“……这么说十皇子的满月酒,贵妃娘娘破例要我携内眷参加也是万岁的意思?”
“这么看重你,万岁怎会不知你已与弟妹分居了五年,到现在连个嫡子都没有?”萧煜给了他一个你总算明白了的眼神,“……万岁这是暗示你,他很看重你的嫡妻,即便五年无出也不准你随便休了。”见沈钟磬脸色由白变黑,又解释道,“你也别怪万岁不懂风情,当初留下甄十娘虽然有算计,但万岁也是念着她对你一往情深,当初若不是她,他也保不了你能活到今天。”叹了口气,“我和万岁都以为经历了沧桑变幻,她总会长大成熟,懂得顺从和迁就,你们总会有抛弃前嫌的一天……”摇摇头,“谁知,竟让你蹉跎了这么多年。”
若不是她,万岁也保不了自己活到现在?
怎么会儿?
心里疑惑不解,沈钟磬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萧煜。
“你也知道,先妻曾是弟妹的闺蜜。”萧煜坦然道,“当初甄尚书用尽手段和你联姻,无非是想用美人计收买你……”笑看着沈钟磬,“谁知你偏是个不畏权势的,后来你抬大姨娘时,镇国公和甄尚书便都凉了心,生出了杀意,是弟妹跪在甄尚书的书房外求了整整一夜,并誓言旦旦一定能说服你投靠镇国公,令得甄尚书心软,让你躲过了一劫。”他话题一转,“否则,以当时镇国公的权势,先帝和太子想保你也得费一番周折,就算能活下来,你少不得也要受上几年牢狱之灾。”
这就是天意吧。
事隔多年,再回忆起来,萧煜心中还有些唏嘘。
若当初镇国公对沈钟磬痛下杀手。
或许现在,这大周的江山已经易了主,甄十娘一家也不会这么寥落惨淡,她大约早已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了吧?
当初她一心一意地救沈钟磬,付出了全心全意的爱,可想过会有今天?
PS:看到有人说情节拖了,嗨,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过渡章节就是慢些……这几张都铺垫对以后很重要,不能不写,我也一直在追书看,知道那种心情,总想看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盼着自己喜欢的情节,可写手写的时候也需要故事的整体性和连贯性,嗨,我今天三更吧,快点写完这一段,亲不喜欢就跳过去,看以后的章节……
第七十七章定局
沈钟磬脑袋嗡嗡直响,仿佛在听天书,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都很清晰,可组到一起传递到大脑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她真做过这些,怎么不跟我邀功?”
嘴里强硬地反驳,沈钟磬心里却有个声音不住地追问,“她不会吗?”脑海里又浮现出大婚之夜:
他掀起红盖头,看到的便是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美丽的眼睛闪闪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么设计你娶我,你很不甘心,可我真的喜欢你,从教军场上看到你第一眼开始……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就对你一个人好!”
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青涩的像一朵尚未展开的雏菊。
他当时也不解,就算甄十娘再喜欢他,甄尚书又怎么舍得把她这么小就嫁了,死活不肯接受他先换庚帖晚两年议亲的建议。
却原来,这全是一场阴谋。
包括自己无意中闯进她闺房的那次,也不是她设计了自己,而是他父母设计了她们。
否则,当年以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又怎么能设计出那么完美的计策,令得整个尚书府的奴才为她所用,一步步引自己坠入陷阱?
当时若不是尚书府管家的误导,他又怎会误闯她的闺房?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向你邀功。”萧煜诚恳地说道,“这的确是先妻亲口说的。”是他已故的爱妻不忍看着甄十娘付出了全心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