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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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妈妈不等夏阳他们吃完,又拿篮子装了些热饭带走,对夏阳道:“我去给你爸送去,你在家等着别出去,记得让小飞睡一会,不然晚上又要累得尿床了。”
夏阳嗯了一声,那边夏志飞已经有些扭捏起来,哼哼唧唧道:“妈妈,我才不尿床。”
等着夏志飞吃饱了,夏阳把饭菜收拾起来,哄着他去床上睡觉。
夏志飞眨巴着眼睛提了个小要求,“哥哥,我能睡在你的床上吗?”
夏阳年纪大了之后就单独住了一个房间,而不是跟父母一起睡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了,夏志飞一直羡慕哥哥那样的木床,觉得那才是长大了的标志。可夏阳平时把床铺收拾的干净整齐,他不敢乱碰,就是一直想睡睡那张木板床。
夏阳把他抱起来,小孩沉甸甸的坠手,像是抱了一只小猪,“不行,太冷了。”
夏志飞哼唧了半天,说只是躺一躺,夏阳拗不过他,只得抱着他过去。估计是上午写字写累了,小孩只来得及在床上滚了两圈就闭上眼呼呼睡着了。夏阳捏捏他的小鼻子,实在叫不醒,没法子自己也只得在旁边躺下了,拿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
夏阳闭目养神,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这几天没有出门,把家里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这个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了母亲陪嫁的那两个大木头箱子,恐怕也就那俩暖水瓶值钱了。夏阳眼睛扫过地上的两个旧了的铁皮暖水瓶,又忍不住有些头疼起来。
怎么样才能弄点钱?
怎么样才能让夏妈妈早点去医院接受正规检查,早做治疗?
一想到那个心脏治疗的天文数字,夏阳觉得胸口更闷了,他即便晚上一年学,也不过剩下五块钱的学杂费,这点钱又够做什么的?他模糊记得79年底国家已经开始陆续实行土地承包到户了,他们这里略微偏远些,怕是要年初才能得到消息,除此之前,也准许个体买卖了。
夏阳将手枕在脑后,苦思冥想要如何赚钱,他前世一心扑在学习上,奋斗了几年考上大学,对老家的事情知道的却是很少。即便知道几个赚钱的路子,也都是需要一身力气的,他如今这副娇贵的少爷身子却是无法承担。夏阳恨恨地锤了几下床,有些恼怒的想,假如是蒋东升花了无数汤药调养好的那个身体就好了,他至少还能干些力气活,赚个做买卖的本钱。
转而想到上一世,不免又想起给了他一颗子弹的蒋易安,夏阳眼睛微微缩了缩。蒋易安这个人是蒋东升同父异母的哥哥,却也是最恨蒋东升的人,这会儿怕是兄弟俩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吧?如果可以,他想换一种方式来报答蒋东升当初对他的帮助,就像是当初蒋东升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借给他的那一大笔钱一样,他也乐意帮蒋东升一回,不想再牵扯肉。体关系。
钱钱钱,他和夏志飞上学需要钱,夏妈妈的心脏病更是需要一大笔钱,将来要报答蒋东升还是需要钱。
夏阳看着屋顶上贴的红白两色的格子纸,重重叹了一口气:“从哪儿弄钱呢……”
正想着,便听见外院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夏阳他爸的声音急吼吼的便喊开了:“快快!快烧热水!再弄件干净衣服来……”
夏阳他妈紧跟在后面,手上还拿着刚才送去的饭,声音也是焦急的,“你先送到咱们那屋去,里面好歹点着炉子,老夏,你在家守着这孩子,还是我跑一趟去请刘医生来吧!”
“你去干啥!七八里路哪,你身上也溅了水,快进去换件衣服别吹了风!”夏阳他爸嗓门依旧高,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护着自己媳妇的。“你在家守着这孩子,我脚程快,骑车去一会就带刘医生回来了。”
“可你还没吃饭哪,你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夏阳他爸嗓门大,力气也大,这会儿功夫已经抱着人进来了,瞧见夏阳从屋里出来忙喊他帮忙,“夏阳,快帮爸烧些热水送到里屋来,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不小心掉冰窟窿里去了!”
“水都是热的,刚烧开。”夏阳立刻道,“爸,我帮你。”
夏阳他爸显然没想到大儿子这么好说话,连答应了好几声,“哎哎,成。”怀里抱着的那个人抽动了下,慌得夏阳他爸忙给放到了里屋的热炕上,因为刚做了饭,夏妈妈又特意为着夏阳给弄得热些,炕上还很暖和,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
夏阳他妈紧跟着进来,随便找了块干毛巾给那孩子擦了两把脸,又蒙在他头上,道:“别再让他吹到冷风了!老夏你也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阳阳去找身你的衣服给这孩子替换上,我去拿盆兑些热水来给他擦身子。”
夏阳他爸把那掉进冰窟窿里的倒霉孩子在炕上安置好,自己只来得及换了裤子,便又急忙出去找刘医生了。
夏阳他妈在那边兑热水,忽然听到旁边房间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小孩哇哇哭起来的声音。夏妈妈哎哟了一声,“坏了,准是从床上掉下来了!这孩子怎么跑那那儿去睡了!”抬眼瞧见夏阳取了衣服来,就把手里的热毛巾也递给他,“阳阳,快,你给他把湿衣服换下来,用热毛巾擦擦,我去瞧瞧你弟弟去!”说完就忙去夏阳的房间瞧小儿子去了。
夏阳给床上那位脱掉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这家伙穿的不错,外面的夹克小皮衣被水泡得锃亮,拉链拉开的时候都倒出好些冰渣子,里面一件半新不旧的毛衣和衬衫,衬衫皱巴巴地黏在身上,倒是勾勒出十五六岁少年结实的身体,长手长腿的,看着还挺有料。
等到夏阳把他那身湿衣服扒下来扔到地上,准备将人裹进棉被的时候,忽然瞧见了那人腰侧的一处伤疤——疤痕很小,也就一指甲盖大小,瞧着并不明显,但是却是再熟悉不过。
夏阳心跳加快了几分,忙把那人头上裹着的毛巾拿下来,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但夏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蒋东升!
蒋东升冻得嘴唇发白,眼睛也闭得死死的,一撮儿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蔫蔫儿地落在脑门上,像只落水的丧家犬似的,一点都看不出这位在以后会叱咤风云的模样。他似乎是冷得厉害了,牙齿咬得咯咯响,本能地哆嗦着往夏阳这边靠了靠,瞧着很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夏阳手脚利落的给他捂上棉被,瞧着他头发上都带着冰渣子,又皱着眉头拿毛巾给他擦干净。
想是觉出夏阳手心的温暖,蒋东升迷迷糊糊地凑过去,牙齿缝里咯嘣咯嘣作响:“冷……冷冷……冷!”
夏阳手下动作愣了下,随后又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额头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睡迷糊的夏志飞:嘎——?!我哥,我哥怎么不见了??
夏妈妈:……孩子,你还是多睡一会吧。
4、合衣共眠 。。。
刘医生连着两次都是来给同一家的小孩瞧病,还巧了,都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但是这次他的针药打下去却没有奏效,蒋东升额头上的温度依旧烫手,没有退下去的迹象。
刘医生没法子,只得留了两粒大白药片儿,告诉夏阳一家,道:“要是这孩子半夜烧起来,就给他吃下这个药,明天早上还发烧的话可就得抓紧送去县城的医院了。”
夏阳他爸应了一声,小心的接过药让媳妇收起来,只是瞅着热炕上躺着的那个半大小子直皱眉,这孩子可是扑腾了好一会才救上来的,他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爸,妈,你们去睡吧,我来照顾他。”夏阳换了一块湿毛巾,给蒋东升擦了汗湿的额头,小声对父母道:“我这几天不用去学校,明天可以睡一天,爸,你明天还要倒班,不能再熬夜了。”
夏阳他爸昨晚上的夜班,白天又忙了一天,被劝了几句也就去睡了。
夏阳看了一眼在旁边点灯的夏妈妈,也劝她去休息:“妈,不用再加灯油了,你也快去睡吧。我就在这儿给他换个毛巾喂个水,不用那么亮,这些够用了。”
夏妈妈还有点犹豫,可是旁边的小儿子夏志飞已经困得打起来哈欠,三岁大的孩子还是认人的时候,往常他都是跟妈妈一起睡的,这会儿正抱着夏妈妈的裤腿儿揉眼睛。夏妈妈没有办法,只得抱了小儿子起来,对夏阳道:“那我跟你爸先在你那屋挤挤,药给你放在小桌上了。你记得半夜起来瞧瞧这孩子还发不发烧,要是发烧就喂给他吃……你要是困了也眯一会,啊。”
夏阳一一答应了,帮妈妈将夏志飞抱到自己那屋去,他爸已经在那张小木板床上多搭了一条木板,重新铺好了被褥。两个大人加个孩子一起在这木板床上睡是略显得挤了点,但是这样也暖和,也就将就了。
“爸,我明天早上喊你起来,你放心睡吧。”夏阳跟父亲还不太会示好,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还有些僵硬,但是透露出的好意是显而易见的。
夏阳他爸受宠若惊,连答应了好几声:“哎,哎,好!”
夏阳给他们关上门,退出去了。
夏阳他爸乐得在被窝里呵呵傻笑,夏志飞被他笑精神了,夹在中间也咯咯的学。夏妈妈被他们两个闹得不行,气得在俩人脑袋上各敲了一小下,“大半夜笑什么哪,快睡。”
“你听见没,儿子跟我说话了……嘿嘿。”夏阳他爸还在高兴,叹息似的说道。他第一怕的是自己老婆红眼圈儿,第二怕的就是大儿子一张冷冰冰的脸孔,真要是怄气能十天半个月不跟你说一个字儿,他是真怕了。
“听见了,咱们夏阳长大了,懂事儿了呢。”夏妈妈哄着夏志飞,小声的哼了两句歌儿给他听。
夏阳他爸立刻反驳道,“夏阳什么时候都懂事,就那个成绩,全县都排的上号,一提我儿子哪个不夸的?”
夏妈妈皱眉,“夸夏阳成绩好的也是你,不让他继续读书的也是你,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不让儿子读书,只是想他去读中专,中专不是也很好么?我问过老师,他们都说夏阳的成绩稳能考上的……”夏阳他爸支支吾吾的解释,末了儿又叹了口气,慢吞吞说了实话。“大哥前几年走了之后,那一家子过的越来越不容易了,大哥家的海生早就不读书了,如今帮着家里干活赚几个工分,我上次去看实在可怜……十六七的孩子肩膀上都是磨出来硬杠子,干的都是力气活儿。我就想着,若是夏阳提前考上个什么学校,我们也能腾出手来帮衬大哥家一把……”
夏妈妈也叹了口气,“这事儿怪我,没早去瞧瞧他们。这样吧,我们手头再紧一紧,给大哥家送些钱和粮票去,只是夏阳读书的事儿你还是别再拦着了,这孩子性子倔,而且读书也不是坏事呢……”
夏阳他爸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被媳妇几句软话说下来,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他也是有些后悔,自打夏阳从水里救上来之后,他便暗暗许愿以后再不拦着夏阳做任何事了。
还有什么能比儿子的性命重要?夏阳他爸砸吧了砸吧嘴,想着夏阳前几日躺在床上昏睡的模样,又开始心疼了。夏阳模样长得像妈妈,细皮嫩肉的,瞧着受了委屈的模样都让人不舍,他那天当真是喝酒喝混了,竟然把夏阳最宝贝的书扔了……唉。
想完自己儿子,忍不住又想起那屋炕上躺着的小子,夏老爹心里合计着若是早上起来那个孩子还发烧,便一定要把他送去县城医院去瞧瞧,又想着手头上没剩下多少的毛票,一时有些烦闷。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在夏阳那张透着寒气儿的木板床上渐渐睡去了。
夏阳一宿没睡,一直守着蒋东升。
煤油灯的玻璃盖子烧得有些发乌了,那豆大的一点昏黄亮光跳跃不定,映衬在蒋东升那张少年生涩的脸孔上一时有些看不清晰了。
夏阳眨了眨眼睛,盯着蒋东升看了一会,他想象不出这幅瞧着还算俊朗的皮相,将来是如何长成那副满身流氓气的样子。灯光太暗,夏阳忍不住把煤油灯举得近了些仔细瞧他,可是一时忘了煤油灯里冒出的一股股黑烟,没一会就把蒋东升熏成了二皮脸,半边脸上一团漆黑。
夏阳有些尴尬,忙拿毛巾给他擦拭干净了,瞧着蒋东升嘴巴干裂,又去倒了一杯温开水来给他润润喉咙。小半杯的水喂进去,瞧着是好了些,但是额头的温度依旧没退。
蒋东升后半夜果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喊起胡话来,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喉咙里咕哝不清的喊着什么,眉头拧得简直要烙下印子。
夏妈妈被惊醒了,披着衣服来瞧了蒋东升,和夏阳一起把那两个白药片儿都给蒋东升喂了进去。
夏妈妈在一边陪了他们一会,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蒋东升从牙缝里喊出的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音是什么,只有在一边站着的夏阳听懂了,蒋东升嘴里喊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女人蒋东升找了许多年,直到他被蒋易安一颗子弹送进脑门前不久,蒋东升才找到她。
她是蒋东升的母亲,却也没来得及见到蒋东升一眼。她生产的前几天,便被现在的蒋夫人挺着大肚子鹊巢鸠占,后来便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精神错乱症”送去了外地治疗,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她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