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浸丹青-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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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府时遇大雪,官道阻断,粮饷难通,治下丁壮皆应诏入营,一隅空巷,无力自决,请晋阳府遣部援粮疏关。”
“我营……”
大捷,边患,天灾,匪乱,道阻。
待到事毕案洁,已是月上西畴,帐外夜色映铁凉,点点银芒入目。
迷蒙之中,林霄隐隐闻到一丝清茶的香味,扶额举目,却见她沏了一杯茶放到了自己的身旁。
四目相对,唐慕云微微错愕了一下“本想梦醒之时若有一碗清茶,也属一大乐事,却不想,就此扰了公素清梦。”
“本是找慕云议事,却不想……”林霄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想来,是有慕云在册,心内也安定些。”
“公素莫是不在惆怅了?”
“戎机匆忙,是容不得惆怅了。”林霄摇了摇昏沉的脑袋,端起茶盏来品了一口“慕云,霄此来,是有两事与慕云商议一番。”
唐慕云点头坐在一旁“公素但说无妨。”
“秦公子志远入并求援之事,想必慕云已然知晓……”
林霄将今日之事一一讲与唐慕云,只见她谙量了片刻,站起来踱了几步后回过头来望着他“公素可是心内不安?”
“不错,故而才到此,想听听慕云的看法。”
“以慕云之见,公素此略,意在将司马一门逼往楚越一方,借此,我军入秦,便名正言顺。”唐慕云说着找了一张图出来“此举若成,我等可尽得秦川,与荆楚剑弩而邻,如此一来,荆楚自古且不暇,自是难援吴越,魏王及秦督师便可得喘息之机,伺机复地,而燕赵亦可借此时机平复内患。若是不成,我等亦无所失,退一步讲,纵我军入秦不利,然我军已坐拥函崤地利,荆楚欲图我而无谋,实乃良策。”
唐慕云说着顿了顿“公素顾虑,当是并州未定,此举不和都督平胡之策,亦不和大帅复地之谋,然慕云以为,并州虽是初定,然将官辛勤,士卒用命,百姓心念秦阳夺地弑亲之痛,军心渴战,民心可用,战机难得,我军尽战天时人和,当战!再者,策为得而定,此战所得,远胜旧策,当战,则需一战。”
“慕云若觉可战,那便一战。”林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如今陛下欲于龙城行驱傩之礼,但不知为何,陛下所示之时,至冬至时节,慕云可觉此间期限颇为仓促?”
“此事慕云亦想与公素一议。方才汾阳来函,洛阳都统奉诏入并,未示文牒,现被扣于汾阳驿馆,按理,府将参礼,文牒当与诏书同至,然陛下却只发予诏书,未曾附文牒于下,期限本已仓促,此番又无文牒,若是魏韩、燕辽等地尚时间充裕,可若是巴廊,快马加鞭亦难及,若无文牒,一路请碟通关,如何可达?”
林霄沉吟片刻“莫非……陛下本便不只摆一摆龙威那么简单?”
“公素之意,陛下本就未费心于诸地,唯试锦关?”
“不错,我等诸多顾虑,想来,陛下也是顾虑重重。”林霄说着看了看帐外“不知陛下此等刁难,锦官城内,又将如何应对呢……”
千里一月,照河山郎朗。
“六出飞花入户,一夜青竹琼枝……”
庭院深深,玉砌雕栏。
银盔飞凤,白甲沾霜,他凭栏而立,望着窗外柳絮舞风,似是凝住一般的,大有与雪景融为一体,盖尽世间恶路之意。
“砰!”就在此时,房门为人推开,一句话跟着飘进来“遇了光禄人,年都过不成!”
凭栏而立的战将却并未回头,好似是将双眼陷入了漫天大雪一般“绍堂到了?”
“啊,到了。”那个被叫做绍棠的将官摘下头盔仍在一旁的桌上,拉了张椅子便靠了上去,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埋怨着“泽清有所不知,这光禄府真乃我南中第一妙地!都统庸碌军卒市侩!到了城里,连治下黔首都不知避马的!全然不知礼为何物,想我胡某也是一方将官,找上门去竟连口水都讨不来喝也罢了,事未办完部堂大人又差人遣我等到太原去,这一路乱贼流寇千难万险的,可曾有命回来都不得而知,还偏生让我带上一捆桃木……”
胡绍棠在那一面喝茶一面自顾自的骂着,骂了一会,兴许是骂累了,见那将官未曾理财自己,只是自顾看着窗外出神,便凑了过去“陈大人,陈都统……”
“作甚?”陈都统看了身旁的同袍一眼“瀚与此赏雪,莫不是也触了绍堂的霉头?”
“非也非也,大人雅兴正浓是好,只是……”
“绍堂,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前次看到雪花,是在何时节。”
“约莫也有三五年了吧。”胡绍堂看着陈瀚的模样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镇南无雪无寒,养人之地,真不懂这天寒地冻的有何好处。”
“也是。”陈瀚回身笑了笑,自身侧取来一柄长槊负于夜蓝战袍之上,冲同袍拜了一拜“绍堂一路披星戴月,辛苦了。瀚此一行,不知和夕,镇南父老,便有劳绍堂了。”
“大帅令你我同往,胡某怎好让你一人涉险,我且再随将军辛苦一趟便是。”
陈涵听他这么说,也未推脱“如此,便有劳绍堂了。”
说完,便推门而出,大步迈出了庭院,看了看那数十名在门外等着他的军士们,微微扬了扬眉毛,随即俯首一拜“众位手足,前路艰险,瀚,先于此拜谢!”
军士们见此,仓皇俯首还礼“甘为将军效死!”
陈涵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马蹄声,就此穿过空旷长街。
穿过锦官东门之时,胡绍堂看着身后的一车桃木,皱了皱眉“泽清,一出锦官便是千叠蜀道,弟兄们至此本已困乏,何故还要带着这一车桃木?不若我等将其找个僻静之处一扔,待到了并州再行伐取便是,也少了这一路辛劳。泽清若怕为人所知,我等到了魏韩便先行伐取也无碍啊。”
“不可。”陈瀚摇了摇头“弟兄们困乏,我等于途中寻机少歇便是,这一车桃木,便是我巴廊数十万将士的前程,岂可肆意……”
“陈将军!将军留步!”
忽闻高呼,陈瀚微微侧目,却见一骑远远而来。
似是有何急事一般的,那骑士一路飞奔,不过片刻,便已至近前,马上的校尉勒住战马匆忙一礼“将军留步,公子听闻将军深夜出城,料想将军必有要务,特来相送!”
“公子?”陈瀚微微一愣“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正策马往此处赶……”校尉话未说完,却见陈瀚急匆匆的讲文牒交给寻门校尉,如同逃避一般的率部自东门而出。
“泽清留步!”那校尉还未清楚状况,便见一束冠少年飞马而至,少年急匆匆的朝陈瀚的背影追了过去,却不想叫寻门军士拦了下来“无文牒者,深夜不可出城!”
少年看着城门外远去的背影,不由有些焦急“我乃中军参将柴让!”
“下官拜过公子!”寻门校尉朝柴让拜了一拜“然下官秉公寻门,万望公子莫要为难与我。”
“你!”柴让的喘息身有些急促,他抬头看着陈瀚的背影,高喊道“泽清何苦如此辛劳,待柴某禀明公父,另行差人前往便是!”
久久没有回应,他便又问了一句“泽清欲往何处?”
却见远处的陈瀚身形一顿,勒马回望“天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坛糊涂()
雪拥关山,马鸣嗤嗤。
月下披风卷雪的,不由勒住了马缰。
“南俯益州开千里沃野,北望秦岭锁八百连云,东观潼川层峦起伏,西眺岷山银甲皑皑……何其相似……”
“泽清呐。”胡绍堂喝着一口甜酒,草草将口中的米饼给噎了下去,探过身去拉了拉旁侧若有所思的陈瀚“有些许事情,绍堂不解。”
“嗯?”陈瀚似是方才回过神来似的“绍堂何事?”
“如此心神不宁,念着何人何物啊?”
“哦,原是为此。”陈瀚勒着马缰坐得直了一些“眼看便到白马关,忽记府中尚余些许事务……”
“不日便是隆冬,边地诏民,也该是闲不住了。”胡绍堂点了点头,很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如今回头,为时不晚。”
陈瀚默默低下头去,看上官似是在权衡利弊一般的,他连忙在一旁劝道“你我二人同行,镇南再无可做主之人,通衢之地若失,九府互不得通,南中不战而自溃。再者,泽清与公子不日便为连襟之亲,不愁伸展之机遇,为何……”
望着他的脸色,胡绍堂的声音越来越小,终是失去了言语。
“绍堂也该累了。”他似是不愿再提此事,连话头都不曾去接,只是挥鞭指了指眼前关山“今日且在这白马关歇下吧。”
羊场道上三丈关,云横秦岭千叠山,不闻落凤九霄叹,唯见荒冢泪满衫。
一十一年,刀石剑痕犹如昨日。
一时一年,关山依旧,朗月依然,而昔日故人,却无觅于天地,只余一卷墨香,一缕忠魂。
陈瀚独自策马行至关门“镇南都统陈瀚,来此拜关!”
城头一个军士探出头来“可有通关之凭?”
他将文碟卧于手中“大帅手迹于此!”
“系于索上。”那军士自城头扔下一串绳索“待我等交予都统查明,再放将军入城。”
“有劳。”
将文碟送至城头后,陈瀚并未等太久,便见关门大开,一员校尉迎了出来“下官秉公处事,还望将军恕罪。”
“无碍。”陈瀚下马来拜了一拜“我部军士一路奔波,困乏之至,有劳贵官……”
“分内之事。”那校尉笑着让出一条道来“将军乃都统旧交,大人已责令我等好生招待,将军请!”
“故交……”陈瀚笑了笑,并未出声,只是摆了摆手,便带着一行军士入了城门。
“将军驾临,实乃敝关将士之幸,余某之大幸。”一位中年将官满脸堆笑的等在关内,一见陈瀚便军礼不停,笑意不止“一别十数年,长史大人尚来过几次,却唯独未见将军颜面,今日再会,将军威风不减当年……”
“世事无常呐……”陈瀚还未说话,就见胡绍堂在凑了过来,抱着双臂看了看天“余将军,胡某尚有一事不明,十一年前,瀚兄不过一乳臭小儿,何来威风可言呐……”
“这……”余都统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陈都统,不知这位……”
“唉,不劳瀚兄!”陈瀚正欲开口却为他打断,他摆了摆手“在下镇南都统府副将,胡绍堂。”
“原来是胡将军,久闻大名。”余都统面色不改的朝胡绍堂行了个礼“胡副都统有所不知,将军非常人也,纵当年少时,亦是气宇不烦,谈吐……”
“余将军。”陈瀚拍了拍胡绍堂的肩“我部将士彻夜奔波,疲乏之至,可否有劳将军安排一番。”
“好说好说。”余都连连应下,却见陈瀚独自往关内走去,连忙趋步跟了过去“将军不与军士们同去?”
“哦。”陈瀚回国头看着他,笑的有些奇怪“故地重游,感念满怀,本府欲四下看看,便不劳将军相陪了。”
“将军……”余都统踌躇了一阵,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欲去祭拜内史大人呐……”
“内史大人……”陈瀚低声念了一句,让余都统莫名的有些紧张“将军……”
“无事。”陈瀚抬起头来行了一礼“先祖素慕古时名士风流,当年流落至此,幸得将军关照,得葬士元之侧,也算了了一桩夙愿。”
余都统慌忙赔笑道“将军客气了,内史大人生为人杰,当与名士为邻……”
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不上不下的支吾了一整“我……我看将军来时匆忙,未曾带何物,不若……不若如此,余某记得将军是越人,恰好府上还余下一坛花雕,将军且待我差人取来,供将军与内史大人一叙。”
“如此,怎好……”陈瀚本不想与这余都统有太多交集,余都统却热切非常的拉着他“一番心意,将军欲奠故人,自是当洒故国纯酿。”
“贵府心意,瀚感念。”陈瀚点了点头“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将军先于客观小坐片刻,余某即可差人去取。”余都统朝旁侧的军士打了个眼色,便走上前去引路“将军请。”
陈瀚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迈入客馆,直至军士们悉数入馆歇下,余都统才回过头来“不知,将军可愿移步一叙。”
“客随主便,贵府尽管安排便是。”
“将军且随我来。”余都统将陈瀚引至旁侧僻静之处,忽而跪地一拜“余某早年糊涂,将军却能决口不言旧事,余某感佩之余,愧无自容之地……仅以此拜,向将军赔罪!望将军看余某十年一日替内史大人扫墓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