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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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条流水线有序地排成行。流水线上，穿着白色无尘服的打工妹，就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看见有新人进来了，她们麻木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要赶活，不然就要被拉长呵斥，所以她们也没那么多的好奇。
不管在外头有多叽叽喳喳，有多闹腾，可只要一进了车间。套上无尘服，保管就是另外一个人。这里只要效率，只要产品，只要速度，这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浸透着打工妹们用青春熬成的血泪。
我在新开的第三条线上找到了贴有74数字的转椅。我坐下了，看了看身边，有没有青市同坐车过来的姐妹，扭头一看，有，但她们理我有点远。
因为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大家坐在椅子上，对着这陌生的环境，还是很好奇。都想去看看隔壁线上做的什么产品，难不难做。大家还是将椅子靠近小声嘀咕起来。
“不许说话，不许大声喧哗，有事找拉长……”车间里，很快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我说她有四十岁，那也是通过她的眼睛和神态看出来的，毕竟大家都穿着鸵鸟一样笨笨的白色无尘服，鼻子和嘴巴又被口罩遮着。辨别人，就靠一双眼睛了。
女人在我们这条线上停下。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新拉长。我的工号是XX，名字叫周香。你们可以叫我的工号，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女人嗓门很大，眼神里更透着一股戾气。听她的口音，我已经猜出她是本地人了。即使同在无尘车间，在一条线上打工，做着相同的工种，但本地人和外地人还是有区别的。
她们当然瞧不起外地人。她们用本地话议论外地打工妹时，我是能听懂的，因为青市和惠城两座城离得不远，同属于吴语方言区，我虽不会说，但意思完全能理解。
周香的身边，很快又跟来两个穿黄色无尘服的女人。她们是公司的训导。上午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在他们的培训下，我们务必要学会自己要做的工种，从今天起，就要计算产量。
我的工种是用镊子在半成品的硬盘上套上几个圆形的塑料圈。这对我来说很容易。我试着做了几个，果然一次性就通过了。
穿黄色无尘服的人对我很满意。其中一个女人还拍了拍我的肩，说我机灵。
我苦笑了笑，苦我不怕。只是昨晚一宿没睡，我怕我坚持不到今天晚上下班。两个训导还算耐心，我看了下车间挂着的一个电子钟，时针正指十点时，流水线的传轴带已经在飞速运转了。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心无旁骛地套着塑料圈，一个……两个……三个……看着做好的半成品很快就驶入轴带，进入到下一个流程，我的心里，竟还有一种奇异的满足。
不过这样不停地干，我的胳膊很酸、很累。这和干农活的差别很大。农活只要出力，这在流水线上既需要头脑专一，又要两手灵活，不能开半点小差。
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脑子里还是想起了奶和弟妹。我的鼻子就酸酸的，想哭。他们肯定也想我，想的心急如焚。我想好了，明天我就给我奶写信，叫她们不要担心我。
我奶从没见过小罗，一定不会太信她的话。
周香看着我们，出去转了个圈后，又过来告诉我们：“姑娘们！马上，生产部黄副经理会进来视察，我希望你们不要给我丢脸哦！”
周香对付我们很有一套，该软的软，该硬的硬。对于这样性格粗糙直接凭力气吃饭的女人，我并不反感。
很快，无尘车间外就有三四个人，身穿蓝色无尘服，慢慢朝新开的生产线走来了。现在我已经弄明白了，在无尘车间，有三种颜色的无尘服，普工和白领穿白色的，培训督管维修的穿黄色，蓝色无尘服一般是公司部门的头头才能穿的。
在这条线上，虽然我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但出于在外打拼而拧成的一股其妙的凝聚力，我们都对拉长保证，一定好好干活，争取做的每一个产品都能合格。
周香就对我们笑了笑，虽然看不见她的牙。
我凝神静气，不慌不忙对却又节奏地拿镊子套塑料圈。既然已经出来了，花了钱了，那我当然想好好干活。还有两月就要入冬了，我家的房子还没着落呢。我得多赚钱，拼命赚钱。
周香见他们过来了，就在流水线末端将过检的硬盘装进盒子里，一边提醒我们不要慌张，更不能出错。
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男人，在三个流水线身边看了一圈，就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他看着我速度飞快，不禁疑心我是不是干过。
“你是新来的？”他问我。
我点点头，一边手里还是不停地套圈子。
“之前没做过？”
我又点点头。
周香过来了，见我身边堆了好几个硬盘，下家都来不及做了，就叫我停一停，对我道：“黄经理和你说话呢，你不能只是点头。站起来。”
我一听，只得站起来。周香个子不高，我这一站起来，就比她高半头。周香往后退了退。
我觉得经理弯腰问我话，我大模大样地坐着，的确也不好，就规规矩矩说道：“经理，我觉得做这个还顺手。”
“嗯。用点心，本来就很顺手。”他点了点头，又在我的身边，拿起几个硬盘检查。“不错，这小姑娘干得不错。做活挺细心。”
我一听，像是在学校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一样，脸刷地红了。
周香听了，就拱了我一下，示意我该说点啥。
我像个学生一样，就结结巴巴道：“谢谢……谢谢经理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嗯，继续干活。你们年纪不大，肯吃苦就不错！”黄经理示意我坐下。
这时，我就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觉得有点熟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黄经理应该就是刚才我上班时不小心撞着的那个人！
黄经理见我眼睛愣愣的，也就笑了一笑，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74号，好好干！”周香没看清我工牌上的名字，就叫着我椅子后背上贴的工号，又对着其他人道，“打工怕吃苦，干啥出来？”
第27章 手不停歇（）
是呀，打工怕吃苦，干啥出来受罪？
我们这条线上的姑娘年纪都不大，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要是家里有点钱和路子，父母也舍不得将她们往外面送。
黄经理就对周香道：“好好带她们。争取三天后正常上线。”
很快，就到了饭点了。手不停歇地连干了四个多钟头，我们都饥肠辘辘的了。大家十**岁，都很能吃。
“停线，吃饭……”周香叫线上做产检的将开关扭到最小的速度。
我站了起来，不禁头昏眼花。真的好累，胳膊肘一动就酸疼的不行。
出了无尘车间，脱下无尘服，我先去上厕所，然后过一个长长的走道，下几节楼梯，就到了一楼饭厅。
按着尼捷公司的规矩，蓝领先吃，管理部门的白领还要往后延迟半个小时。
吃饭连走路休息的时间一共半个小时。不管你身上爽不爽，或者要去大号。
其他姑娘都是结双成对的去排队，打饭。她们说的亲亲热热，哪怕是新结识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聊不完的话题。我落单，跟在她们后面。
“嗨……”我身后一个窈窕的姑娘就朝我走来。
我回头一看，看出是我们线上的。就停下步子，等她过来。
“我们一起排队吧。”她自来熟地叫我，告诉我她叫牛丽，是南通人。
“好啊。”
尼捷公司的午餐其实不错，午餐因为是正餐，三荤两素，还有汤和水果。
我和牛丽端着托盘，在偌大的餐厅里，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我们都是第一次吃咖喱牛肉，都吃得津津有味。
“你啥学历？”她问我，见我总是在饭盒里扒拉土豆泥，就笑，“我不喜欢吃土豆，我的都给你吃。”她将盘子里的土豆都拣在我的碗里。
“高中……”我想了想，又将盘子里的煎鱼夹给她。
“为啥不吃煎鱼？”她笑，笑的很斯文。
“不喜欢。”
“我也高中。”她告诉我，又猛喝汤。“线上高中生没几个。以后咱俩就结伴出去吃饭吧。”
我又点点头。
“水芳，那咱就说定了。”
牛丽在线上听出我的口音，知道我来自青市。和苏北其他几个城市比起，南通和青市离得不远，地域上近，人也就容易亲近。
这个叫牛丽的姑娘，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后来她辞职不干了，回南通结婚，我也跟着去了一趟。她是我在那段晦暗日子里给过我关怀和温暖的人。线上的姐妹，感情都很真挚。我们从五湖四海而来，没有任何的功利。你生病了，我嘘寒问暖。你赶活来不及了，我来帮你做。
我吃饭本来是不快的，奶奶常告诉我，姑娘家吃饭要细嚼慢咽，筷子不能举得过高，吃饭要荡住碗，筷子不能在盘子里搅动。但正因为在尼捷公司受到了专门“训练”，从此以后，我吃饭都是风卷残云，速战速决。
半个小时后，我和牛丽洗了手就上二楼车间。经过过道时，我看见管理部的白领们也陆续过来吃饭了。我的对面，疾速走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黄经理。
车间都叫他经理，其实黄东只是副经理。副经理生产部也有好几个。正经理的位置，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是空着的。
他一眼看见了我，笑了一笑，就和身边的人继续聊天，过去了。
“水芳，我胳膊好酸，眼睛也疼。这种活儿我恐怕干不长。”牛丽在线上是负责看放大镜，找出硬盘上的瑕疵。
“为嘛？”
“因为我是近视眼。”
“啊？那你咋通过体检的？”
“我戴的隐形。但我哪里知道偏偏分给我这个工位！哎！”牛丽有些苦恼。
“那可以对拉长申请换岗位不？”
“不知道。但我才第一天。要是被发现了，我肯定得辞职。好歹等我将花掉的钱赚回来才行。”
“那……你可以继续戴隐形呀！”
“十二小时呢，戴隐形更不舒坦。”
“那咋办？”我也没辙了。
“熬着呗。流到你那里的硬盘，你要没事，帮我看着点！有问题的，再给我传回去！记得！”
我一听，当然记在心上。
我觉没睡好，下午开线时，我实在扛不住。没办法，感觉自己要打盹了，我就伸手猛掐自己的大腿。疼了，就不困了。
我上学时也这样。要是今天被老师批评有啥没背出来默出来的，我就掐一下自己，提醒自己务必不要忘了。
好不容易煎熬到下午四点，吃了点心，我们又继续干活。毕竟还有三个小时就下班了。
有几个女孩子累得实在受不了，又不敢大声说话，但活儿又不能不做，就一边忍着眼泪，一边不停干。早上一鼓作气的干劲到了这个时候，早没了。
周香过来了，她大声说道：““姑娘们，知道你们辛苦。熬过第一天就好了！当初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到了月底，见了工资，你们就可以去买衣服了！”
她走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面前，给她递上一块消毒过的棉布。“不要哭，这里不能哭，有摄像头。产品一沾上眼泪，就不干净了。继续，加油！”
她拍拍手，示意我们提起精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墙上的电子钟清脆的铃铃一响，周香就道：“下班了。不要赶了。”检验过来告诉她，今天我们做的产品数字。周香就笑：“你们干的不错。明天，这个数字还要往上加。”
“啊？”这样真要累死人。
不管怎样，总算下班了。我们出了车间，走进更衣室换衣服，身上的疲劳一扫而光。当我弯腰将工鞋换掉，穿上自己的球鞋时，我真觉得胳膊要散架了。
我正要走，忽然闻到我身边有一股浓浓的奶腥气。抬头一看，发现我身边一个胖胖的女工友，正拿着一个奶瓶，将上衣掀开，不停地往奶瓶里一下下地挤奶。
她的前襟上，已然被涨溢的奶水沾湿了，湿湿的一大片。女人一边挤奶，一边叹气。
见我朝她看，她就用本地话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看我们本地人，也是过得不容易的哦！不出来上班，家里吃啥？”
我听了，一时不知该说啥，她就拿了工牌将奶瓶放进包里走了。
走在路上，看着天上灰蒙蒙的，太阳早就落山，月亮已经升上天空了。
我跟着步行的大部队走。心里想了很多很多。这人呀，活在世上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吃要穿的。现在，我就像奶奶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