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浮生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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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劲咳了几下,黑子像是要狠狠咳出这两年来因为《三字经》而所受的委屈。清完嗓子,怀着几分忐忑,他缓缓张开了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前面他已是背得滚瓜烂熟,于是他一边背着,一边默默在记忆里搜寻后半段。
他准备尝试着去唤醒沉睡在脑海深处的那些鱼儿。
看到这块“顽石”居然背得如此从容不迫,柳清远有些慌了神,他一面仔细听着,对照张希凡所背诵的有无错误遗漏;一面却是自我安慰:他好歹也是一个人,背了足足两年,就算是一头猪,它也能记住开篇那几句了……
可惜事与愿违,黑子越背越流畅,也越来越自信,待其背至“有左氏,有谷梁,经既明,方读子”时,柳清远已是脸色越来越差,紧握折扇的掌心里满是汗渍,许琅则是一脸微笑不语。
脑海深处的鱼群苏醒了,甫一张开嘴,根本不用费黑子一丝一毫的力气,一尾尾活泼可爱的小鱼儿,便欢快地从黑子嘴里争先恐后的挤了出来,变成一句句《三字经》上的话语。
黑子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恨不得这样一直不假思索的背下去才好。平日里背诵《三字经》,他都是奢望自己能一口气干脆利落的背完;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是逐渐生出了“这篇文章该越长越好”的荒诞念头来。
“……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缓缓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黑子只觉口齿生香,久久积于胸腔里的愤闷之气,随着首次将《三字经》完整背出而烟消云散了。想着自己因为背不出这短短的千来字而被旁人骂作“蠢材、顽石”,他的鼻尖一酸,真想仰天长啸几声不可。
放下书卷,他冲着许琅俯身跪拜下去:“许夫子,我,我……”一时间心情激动无比,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许琅笑着将他扶起,点了点头,其实心中还是隐隐有些肉痛。
张希凡啊张希凡,我可是花了辛辛苦苦修来的三分之一的真元在你身上了……哎,只能希望你以后别是个碌碌无为之辈才好…。。
暗中唉声叹气一番,想到此间损失大量真元俱都因为柳清远对张希凡的一通贬低之语,许琅顿时心情大坏。他沉着脸,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的白面少年,口中冷冷的问道:“柳清远,该你兑现誓言了吧?”
“誓言…。。”
柳清远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惨然一片。当时所言“吃掉折扇”只不过是他随口一说,谁曾想最后被许琅不声不响地给引带成了誓言?最最重要的是,连续两年都没有背出《三字经》的张希凡,偏偏在今天将其完完整整的给背诵出来了!
望着看着掌中又沉又长的折扇,他心惊肉跳,双手直哆嗦。有心想愿赌服输,咬牙吃掉折扇,可是甫一送到嘴边,却又犹犹豫豫起来。反复三番之后,他索性将这把破扇子往地上狠狠一扔,梗着脖子朝许琅大吼:“学生,学生我不服!”
第二十五章、风波浪尖()
“哦,你为何不服?”
许琅轻轻弹了弹雪白的衣袖,漫不经心的问道。现在柳清远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他若敢反悔,自己就算是当场让他退学,他也找不出理由来反对。
“张希凡他都背了两年了,现在能侥幸背出来,又有什么难的……”
柳清远一张白白的脸皮此时涨得通红。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为了不兑现誓言而狡辩,将从小就向往的君子之风什么的统统都抛入脑后。是以,他心里羞愧难耐,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去对上许琅那隐含嘲弄之色的双眼。
“呵……”许琅轻笑一声,也不再有其他言语,他就这么平静的望着柳清远,个中含义自然不言而喻。柳清远脸色又红了几分,却仍是梗着脖子咬着牙不肯低头。
看到柳清远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黑子心里隐隐也是有些快感,可是很快,他就想到了过去那个常常被人肆意嘲笑的自己。
自己那个时候,不也是常常这样狼狈么?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软,暗叹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就欲开口替柳清远求情。许琅似有所感,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黑子一缩脑袋,不敢再有任何举动,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给咽回肚子里去。
见到身后这个小小的“烂好人”老实了,许琅回头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柳清远。就这样用目光“折磨”了他半晌,直到柳清远体如筛糠,额头大汗淋漓之时,他才清了清嗓子,扬起一张皮笑肉不笑的俊脸,缓缓凑到柳清远的眼前。
“那么你觉得张希凡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心服口服,去遵守我们的……君,子,之,约?”
他故意将“君子之约”四个字拖得老长才说完,其中尤以“君子”二字语气最重。直听得柳清远心血起伏,面皮涨得发紫,胸膛好似堵了一口老血。
此时已近辰时二刻,提着考箱的众多学童络绎赶来了。见着院子里神态各异的三人,俱都来了凑热闹的兴致。他们三三两两的围在四周,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见众同窗都赶来了,再拖下去只会更加丢脸,倒不如狠下心来,将此事速速解决。垂在腰间的双手用力握了握,柳清远硬着头皮,不顾周围各色目光,直直的看向许琅的双眼。
“只要他敢跟我比背书,赢了……”他伸手朝一旁缩着脑袋的黑子一指。“我就会兑现誓言!”
哗啦!
不明真相的围观众学童立即一片哗然。谁都想不到,学堂里功课第一的柳清远居然会向这块臭名昭著的“顽石”发起挑战。短暂的错愕之后,这一干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小少年们俱都是心潮起伏,热血澎湃,原本无精打采的小脸此时兴奋得红彤彤的,简直比自己中了秀才还要激动。
“柳清远必胜!”
有人率先喊了起来,随即一道道青涩稚嫩的“必胜,必胜”的应和之声大起,却是没有人去支持那个缩着脑袋的落寞身影,仿佛张希凡的惨败,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理应如此,命中注定才是!
听得众同窗的呐喊,柳清远脸色稍平,昔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傲然之色又恢复了几分。弯腰拾起刚才扔掉的折扇,他如同重新拾回了“君子之风”一般。“唰”地一下将折扇展开,他于轻摇慢扇之间,冷眼看向了黑子。
“喂,敢不敢答应,不敢,直说就是了。反正我们都知道你是块黑不溜秋的‘顽石’,你此时就算承认了,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许琅微微冷笑,也不去拆穿现在努力装得似乎将刚才之事忘记一干二净的白面少年。对着这种人,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他甚至有些后悔枉费心思去引他上当了。
转身退到失落不已的张希凡身边,他歪着头,轻声说了句:“看吧,这就是小人,你有善心,但是他们往往都会主动去忽视……这种人,不值得去同情,去……饶恕!”
黑子一怔,不知这位新来的夫子为何会说出这般诛心的话语来。他模糊记得以前史义挽夫子讲过,作为一个读书人,就应该以达济天下为目标,应该“有教无类”,可是许夫子所讲的这些,却是已经近乎离经叛道了!
想到这里,黑子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许琅。可惜这位俊逸非常的许夫子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头说了一句“去,答应他”之后,便坏笑一声,一把便将还在畏手畏脚的黑子给推入了场中!
“他还真敢答应了!”
围观的众同窗齐声惊呼,万不了这块“顽石”居然有胆量答应柳清远的挑战,难道他近日脸皮又长厚了不成?
一时间,唾沫与白眼齐飞,嘲讽共鄙视满面。学童们都觉得这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的张希凡不要脸,哪里知道,刚才张希凡已经毫无遗漏地将其背了出来了;而他们极力看好的柳清远,才是真正耍赖不要脸的那个人!
“我……我答应。”
对于柳清远的挑战,其实经过了刚才过目不忘《三字经》之后,黑子心中已是毫无畏惧;可是这么直截了当的站在众同窗面前,他却还是头一回。饶是他以前被史义挽夫子多次诘难,同窗们的白眼嘲弄不知道已不知听了多少声,看了多少遍;现在突地要面对陌生而又熟悉的众人,他还是口干舌燥,目光躲闪,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是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
许琅好笑的看着张希凡这副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害羞模样,不由得又为其感到心酸。
你说你一个开了灵窍的家伙,明明可以过目不忘了,对于背书之流完全是稳操胜券啊。为何现在,却还是如此紧张不安?
自然是平日里被欺负惯了……
想到这里,他对这个小脸黑乎乎的小家伙更是怜悯。见他支支吾吾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明显是先输了气势,只好苦笑一下,朗声替他解围。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先进学堂来罢。我是你们的新夫子,许琅。”
哎,许太仙啊许太仙,你果真没辜负你这个“太闲”之名啊……
他低头嘀咕一句,晃荡着雪白的双袖,率先转身,迈步跨入了满是桌椅的学堂之内。
第二十六章、背书论雄()
围观的众学童怔了片刻,随即突然醒悟过来了。
刚才他们还在暗中互相询问,这个长身而立的俊逸青年到底是谁;现在听得他自报身份,众人俱都是羞红了耳根,万不了自己竟然给新夫子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慌慌张张的几声惊呼过后,这群半大少年便争先恐后的朝着学堂内挤去,推推嚷嚷,生怕落后一步。
待黑子慢吞吞的低头走向学堂内自己那个熟悉的位置时,同窗们已是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端端正正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活脱脱的像是一尊尊泥塑木雕。
许琅气定神闲地坐在案桌后的太师椅上,脸上挂着薄薄的一层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众学童眼见新夫子如此随和,绷紧的小脸不由得松了松。
“史夫子回家养病去了,由我来暂时担当教习一职。”
许琅笑着解释了一句,对于刚才众人乱哄哄地在院子里围观叫好之事丝毫不提。
“许夫子好……”
在座的半大少年们齐声恭敬地开口喊道,许夫子对于刚才之事没有兴师问罪,赢得了他们的一致好感,这声问候倒有多半人是真心诚意地喊出来的。
只有柳清远和黑子大抵感受到了许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喊得咬牙切齿,愤愤不平;一个喊得有气无力,无可奈何,对于许琅强行推他入场之事还是隐隐有些埋怨。
这位许夫子,行事也……太过鲁莽了……
黑子拉长着脸,暗暗腹议不已。正在愣愣出神之际,耳中猛地听到许琅陡然提高了的嗓音:“张希凡,张希凡?张希凡!”
“啊……在,学生张希凡在此!”
在许琅无可奈何的目光中,黑子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立刻又赢得一片低低的偷笑声。柳清远戏谑地远远瞥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一如以前那般不屑一顾。
“咳咳,柳清远说要与你再比试背书,你可有何异议?”
许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下,压下那片偷笑声。他那两道浓密的剑眉轻浮地往上扬起,暗示黑子赶紧答应下来。
“真的,真的要这样吗?”
知道自己真能“过目不忘”之后,黑子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抱来一大堆书卷,然后一一将其记入脑海中去,从中体会那种过目不忘的快感。他就像是一个饿了许久许久的乞丐,现在突然捡到了一锭金子,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这锭金子去好生大吃一顿!
与柳清远的背书大战,在他现在看来,倒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了。
“必须。”
许琅仍是“和煦”的微笑着,可是黑子却是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既然别人都不会念你的好,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白白放过打压他的机会?
“好……好吧。”
黑子只得点了点圆圆的小脑袋。众学童见他装模作样的推脱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得无奈的答应下来,于是不由得俱都暗暗翻着白眼,心里对黑子的鄙视又多了几分。
“好,那……”说到这里,许琅顿了一下,看了眼柳清远,白面少年傲然点了点头。他收回目光,提起饱吸浓墨的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刷刷的写了起来。
过得片刻,许琅心满意足的放下笔,轻轻吹了吹还未干透的墨渍,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抄起自己的“墨宝”,向着底下伸长了脖子的一众学童展示。
全场雅雀无声!
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