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华风云-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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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爽,竟然敢跟他的法西斯父亲闹脾气使性子,难道真如父亲所说,他被惯坏了,有恃无恐,恃宠而骄么?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睡了没有?”
叶珣没应声,不想应声。
却见父亲不请自入,拎着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搁到床边的写字台上:“起来,陪爹喝一点。”
叶珣坐起来,甩甩有些凌乱的头发:“都喝一晚上了,还喝啊?”
叶启楠不理他,兀自斟上一杯酒,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发呆。
“珣儿,”叶启楠背对着叶珣开口,“从你进家门的第一天起,爹看到你的眼睛,那双眼睛多澄澈啊,沈翰卿是个纯粹的人,怕只有跟着他,你才能活得这么干净。你敢骂爹是‘军阀’、‘法西斯’、‘粗鲁残暴’,爹当时觉得有趣,阖府上下敢这么说话的你是第一人,可是爹一点也不生气,只想把你保护起来,让你随时随地想骂就骂随心所欲。但是爹错了,爹不能荫蔽你一辈子,你的沈司令也不能,要是哪天爹闭了眼,你还得活下去呢。”
叶珣闷声不响,屋里有那么几秒钟静的出奇,能听到挂钟秒针的“嚓嚓”声。
“我以前活的也挺好。”叶珣突然吐出句话,言罢也有些后悔,小心的看了眼父亲的背影。
“混账话!”叶启楠呵斥,却并没有叶珣想象中的暴怒,只是转身踱到叶珣面前盯着他:“站起来。”
叶珣起来,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却听到父亲异常平静的声音:“有什么话就跟爹说,别扯不长拉不短的。”
“您见过的那个杨五哥,他是周谏之的儿子,是周谏之十八岁就有了的。”叶珣咬咬嘴唇,见父亲不置一词,接着说:“为什么,凭你们想生就生,想弃就弃,想寻就寻回来。”
“我说今儿怎么刺棱着毛见人犯冲呢,原来因为这个。”叶启楠嗤笑:“爹管不到他周家的事,能把你这个小倔驴捋顺了就谢天谢地!”
“二哥呢,我从小长在外面,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恩怨,只知道他对您一片赤诚之心孺慕之情,他忠诚、果敢、优秀,可你总是把他弄得遍体鳞伤,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会痛、会伤心,他有思想有灵魂!”叶珣说得激动,胸口起伏的很厉害,如果说父亲发火会让他怯懦,那么父亲无所谓的态度却是直接践踏了他们的尊严。
“思想,灵魂,”叶启楠玩味的念着,“你问问他,他敢要吗?”
“……”叶珣对父亲的回答感到不知所措。
“儿子,知道你大伯吧?”叶启楠捏着酒杯晃晃,似乎想从那赤红色的液体中看到当年的物象:“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犯错,都是他顶着挨打,都说你祖父御子极严,其实也多是对他,所以我很庆幸,不是长子,不必像他那样处处谨慎,不敢有一丝懈怠。长了几岁才发现这想法多愚蠢,爱之深责之切,自己都看不上的孩子,自然懒得费心□,爹想明白了,发奋了,我恨他,开始处处跟他比跟他争。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他的了重病,似乎是血坏了,必须呆在屋里,不能生病,不能受伤,哪怕一个小小的风寒都会让他没命。你祖父终于看到了我,他开始用尽一切心力让我最快的长起来,那段日子很难熬,爹心里无数次诅咒他,有一天我执掌了青城,一定将那老东西刨坟鞭尸!”
叶珣怔了怔,突然拉住父亲的衣袖,感到浑身冰凉。
“但是……”叶启楠安慰的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坐在床边,“但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的责任压在肩膀上,那种痛苦真让人崩溃,爹很快接手了青城军政要务,开始清洗官员、铲除异己,步步为营。爹当真感谢他,你的祖父呀,没有他手里残酷的家法,爹都不知道是否还有命活到现在!所以,爹毋宁让他现在恨我,也不愿死后看见他无德无能,误国败家。也包括你,爹的眼里没有打骂,只有管教,为的是有朝一日看到你们自己站起来,撑起这份家族大业!君子慎其独,你现在是叶家的子弟,就要学着谨言慎行,不求你功成名就、扬名立万,起码要学会保全自己。”
叶珣帖膝蹲坐在父亲跟前,“爹为什么不将这话讲给二哥听,就不怕……”
“要恨就让他恨吧,”叶启楠打断叶珣的话,怅然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叶珣将额头枕在父亲的腿上,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珣儿惹爹伤心了,今天不该那样对卓小姐,也不该对长官放肆无礼,爹罚吧,珣儿不敢再任性了。”
叶启楠眉峰一挑,险些嗤笑出来,这乖巧的孩子哪里像他的珣儿啊,一时兴起跟他逗闹:“你沈司令费心介绍你们认识,谁知你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毕竟是你个人风度的问题,爹管不到,只这目无尊长的毛病真得给你扳扳。眼下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先记着吧,回家以后乖乖趴好了领家法,一百藤条,一下不能少!”
“一百藤条?你打死我吧!”叶珣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父亲耍赖:“看在珣儿诚心领责,爹给打个对折吧。”
叶珣这一夜并没睡好,一早便醒了,出门去餐厅亲自为父亲准备早餐,叶启楠见此也感到欣慰。
早饭时间一过,沈子彦过来拜访,捎来许多南京的特产,说是老头子叫他送来的。叶珣觉得矛盾,他敬爱的沈司令与那老狐狸走的太近,甚至于言听计从,亲近倒每次到南京来都会去卢秉正的官邸小住。
沈子彦见到叶珣先出手弹了他一记爆栗,叶珣苦着脸揉揉额头,就见他抬手又来,赶忙跳开,躲到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你还委屈了,我都替你捏出一身冷汗!”沈子彦狠狠剜他一眼,与叶帅相让进屋。
看着叶珣讨好般忙活着添茶倒水,沈子彦又气又笑,招呼他说:“坐过来,我看看你,好像又长高了!”
叶启楠叹息着说:“长高了?让我惯的愈发放肆,越活越回去了。”
“你比我还委屈呢?”沈子彦见叶珣一副不服不忿的表情,无奈的对叶启楠发牢骚:“那日我真不是给老头子摆脸色,实在是熬不过,才出去抽支烟精神精神!谁想这小东西胆子这么大。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老头子发飙,连我都不敢应声,敢触他的逆鳞,他若真是在舞会现场给你一耳光,看你怎么收场。”
叶珣低着头不吱声,只是对那老狐狸一通腹诽咒骂。
“瀚卿啊,”叶启楠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不是我当着孩子说你,那毒瘾伤身,能戒最好戒了吧,你看看中央要员里,哪个像你这般,面黄肌瘦,羸弱不堪。不好看啊,如今委员长待你如自家子弟,看了心里也有气不是。”
“伯帅,这东西比虎狼更猛,您当我不想戒?”沈子彦玩捏着手中的茶杯,自嘲的苦笑:“我还真是不敢在委座面前提起来,见一次骂一次,他骂起人来真是……可是哪有时间啊,瘾太大,不像得了风寒打针吃药就能治好。”
叶启楠感叹:“先大帅,扔下一摊家业撒手就去了,可也苦了你,年纪轻轻的,扛上这么副担子!”
茶过几巡,沈子彦就要离开,说要回官邸交代一声,立马要飞回北平。
昨夜睡得晚,精神不好,叶启楠劝他不要开飞机,沈子彦不以为意的一笑,惹得叶帅嗔怪:“而立之年的人了,改不了的轻狂。”
“伯帅留步,”沈子彦出门,车辆随从已经在外面候着,他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坏笑,“老头子临走时让我捎话,说‘家里的子弟要适时管教,不能放纵,与叶公共勉’。我回去怕还得胡编乱造一通给他个交待呢。”
叶珣撇撇嘴,沈子彦哪是来做客,分明是卢秉正派来探听消息的,看到他安然无恙,沈司令回去必然要编个凄惨些的下场,比如被父亲抽了一百藤条……提到这一百记藤条,叶珣乍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虐珣儿一下子,然后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哦,会虐到老叶的~
47左清矿难()
飞机飞至青城需一个半小时;叶珣毫不客气的靠在父亲肩头上睡着了。叶启楠看着他酣睡的模样心里一暖;让他做一个寻常的父亲;有权利舐犊情深;有机会放下手中凌厉的家法,这让他感到满足;哪怕只有一小时。
瞿副官从后面的机舱进来;眼前的情景着实令他一愣;就见叶启楠对他做了噤声的手势;他只得用手势报告飞机即将降落的情况。
叶珣被喊醒,对父亲腼腆的笑笑,随众人下了飞机。
叶琨已经带人在机场候着;飞机一降落;便小跑上停机坪迎接父亲,他躬身,低眉敛目道:“父亲一路辛苦。”
“嗯。”叶启楠应了一声往外走,叶珣走在后面,只觉得他一见到叶琨,顷刻之间好像变了个人。
叶珣从进家门开始便十分勤快,接过父亲手中的军帽和手套递给梁管家,又为他一粒粒解开军装纽扣。
大太太打趣他说:“一个星期不见,珣儿似乎长大了!”
“长大了?”叶启楠对大太太说话,却挑眼看着叶珣:“无事献殷勤,他那是心里有鬼!”
五太太不禁莞尔,对他说:“方出去六七天,这是怎么惹着你爹了?”
叶珣垂首,没精打采的叹气。
“琨儿,”叶启楠吩咐一直候在身边的叶琨,“一会去书房,把这几日的军务跟我交代一下,公文军报,拣要紧的也一并送上来。”
叶琨应是,去北楼准备去了。
“三少爷,”叶启楠换了鞋、净了手,阴阳怪气的对叶珣说:“您请吧。”
叶珣就这样被父亲“请”进书房,他知道父亲下手不会太狠,但不免铁了心给他一个教训。
叶珣从门后找出藤条递给父亲,倒是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忽闪着水亮的眼睛,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裤子脱了。”叶启楠抖抖手中的藤条,发出嗖嗖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我不脱,”叶珣摇头,“二哥一会要上来。”
“脱不脱?”叶启楠沉下脸来。
“不脱!”
当叶琨来到书房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叶珣的哀嚎声,他感到来的不是时候,抱着一沓文件在门口迟疑,却听门内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琨儿,进来。”
平时在家里要守着父亲的规矩——轻声慢步,叶琨自认上楼声很轻,加之三弟不停的狼哭鬼号,父亲竟然依旧听的出。
想着也不敢迟疑,连忙推门进去,见叶珣躲在写字台一侧离父亲最远的角落里泪眼朦胧的揉屁股,叶启楠手里拎着藤条,正喝令让他过来。
“放那儿,”叶启楠手中的藤条指指写字台,整整衣襟坐到沙发上,又指指远处的叶珣吩咐他,“把他给我捉过来。”
叶琨无措,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父亲的命令又不得不遵从,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拉拉叶珣的胳膊:“怎么惹父亲生气了,还不过去认错!”
叶珣苦着脸,往父亲身边凑,叶琨用膝盖磕磕他的膝弯,叶珣会意,到父亲身边跪下来,挑眼看看父亲,又低垂下脑袋不语。
藤条兜风而下,抽在裹着西裤的大腿上生疼,叶珣呜咽着伸手去揉。
叶启楠用藤条指着“手拿开!”
叶珣紧紧捂住腿上的伤口,泪眼朦胧的求饶:“珣儿知错了,爹饶命。”
“我要你命了?!”叶启楠又气又笑,拉住他的胳膊,愣是给拎到腿上趴着,藤条夹着风声抽上去,边打边训:“打你是让你记住,今后再干这没脑子的事,加倍罚!”
“记住了,记住了。”叶珣挣扎着滚下地,这尴尬的姿势太过窘人。
叶启楠按住他的肩膀,又往大腿上不轻不重加了两鞭:“起来,回房思过去!”
叶珣带门出去,叶琨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父亲,左清县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
左清矿区是叶琨辖下的驻地,叶启楠一怔:“什么时候的事?伤亡情况怎样?”
“前天。”叶琨说:“军队救援时,弄断了电缆造成短路起火,引燃了木棚、煤层,伤亡数十人,还有一百多矿工和三十二名官兵被困在井下。”
叶启楠蹙眉翻看着递上来的资料,指指桌上的茶盏,叶琨不比叶珣有眼力,这种事没人支使叶琨通常是想不到的。接过叶琨递上来的热水,叶启楠脸色稍缓:“去过现场没有?”
“司令部离不开人,所以……”叶琨话未说完,突然对上父亲的眼睛,目光灼灼,不禁心里一颤。
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低眉敛目的回话,不得不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