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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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说着说着,想到自己筹谋许久的事情从此泡汤,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竟又激动起来。湘云和黛玉见了,心中暗暗吃惊,口中忙柔声劝慰,都说:“姨妈太过小心了。不过是走丢了一个丫鬟,又岂会连累到我们?不必多虑。倒是赶紧派人暗暗查访是正经,也不一定是被人拐跑了,说不定是她贪玩,在哪里耽搁了,过几天仍旧回来,也未可知。”
薛姨妈冷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你们哪里晓得这些事!依我看,香菱那丫头心太大,刁钻古怪得很,这次走失怕是早有预谋,是不会再回来了!宝钗,都是你教出的好丫头,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连同林黛玉在内,常年见薛姨妈一派慈祥摸样,凡事可有可无,从来不知道她在自家女儿面前竟是如此苛刻,竟是积怨颇深的样子,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倒是探春先回过神来,向薛姨妈笑着说道:“姨妈这话却是差了。姨妈请细想,纵使香菱那丫头有意逃家,宝姐姐又怎会知道?宝姐姐纵使平日里远忧近虑,滴水不露,毕竟年纪还小,她吃过的饭,还没姨妈吃过的盐多呢。怎能预先料到这一层?她说要带着香菱去,想来也是想着姨妈要忙的事情太多,怕累着了,正是为母分忧的一片孝心,姨妈可不能总埋怨她。这次琏二哥护送着姐妹们去地藏庵上香,他办事何等机敏老到的,都失了手的,何况宝姐姐?”
薛姨妈听提及贾琏,生怕人误认为自己是借着埋怨女儿埋怨贾琏,倒不好说下去,只得就此罢了,笑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心太急,倒糊涂了。”
探春见薛姨妈容色稍霁,又缓缓说道:“我方才从太太院子里路过,见太太急急忙忙去回老太太,又说叫琏二哥进来,想来定然会给姨妈一个交代的。琏二哥交游广泛,不管是暗中查访,还是到官府备案,想来都是极便宜的。姨妈请放心,估计过不上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薛姨妈闻言,不由得多看了探春几眼,见她俊眉修眼,气质出众,又能有这般见地,心中暗暗称奇,笑着拉过她的手,道:“我的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将来还不定怎么样。你们太太是个有福的,赵姨娘也是个有福的。”
探春一笑,脸上不由得微红,把身子一侧,说道:“姨妈在拿我说笑呢。”
薛姨妈越看越爱,拉着探春坐在旁边,跟她聊些家常话,越说越热络。探春心中不安,忙往湘云那边看,见湘云眼睛不住地乱转,知道她也觉得无趣,忙笑着说道:“差点把正事忘了。从前见宝姐姐身上佩的的络子样子很是别致,只是不知道打法,特来请教。”
薛姨妈听了,忙道:“这却不值什么,都是莺儿她们打的。你若喜欢,就每样打几个,一并给你送去也就是了。何必专程来一趟?”
探春笑道:“姨妈说笑了。若这样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何况这本是女子分内之事,还是早早学了的好。”
薛姨妈心中却也知道恐怕探春并不是专程来问这个的,也只得唤宝钗道:“既是如此,宝钗,你且招呼你妹妹们。”
宝钗应了一声,把诸位姐妹让到自己屋中坐下,薛姨妈又吩咐人送了果子进来,请诸姐妹吃。
宝钗先问了一句:“究竟是哪里的络子,你好歹说一个明白。”
探春道:“前几日我看你汗巾子上配的那个柳黄的方胜,我看了就很好。”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宝姐姐倒是实诚,三妹妹只不过拿这个当借口,也是救下你的一番好意,你倒当真了。”
宝钗也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虽是三妹妹拿这个当由头,想来必然也有几分意思。如今倒要问明了你们喜欢的颜色花式,各打了几条来,酬谢今日之德。”
三女听她说的这般郑重其事,虽然知道做不得真,却都笑了。
湘云道:“也不知道香菱到底去哪里了,竟让姐姐受这等委屈。”
宝钗一笑,将此言带过,只是招呼她们吃果子,又唤了莺儿进来,真个跟探春讨论络子的打法。
林黛玉见湘云只管睁大眼睛看莺儿打络子,悄悄把宝钗衣角一拉,两个人走到里间。黛玉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妹妹本是一片好心,为你解围,并不想生出别的事来。”
宝钗一愣,继而会意道:“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心中却一片淡淡的苦涩弥漫上来。她虽然经那个神秘声音反复提示,知道自家哥哥如何烂泥扶不上墙,私心里却总存了掩耳盗铃的心思,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别人未必看得明白,以为外人眼睛里,自家哥哥未必有那么不堪。如今听林黛玉这么暗示,方恍悟薛蟠果然早已经被亲戚们嫌弃耻笑了。
宝钗想到这里,脸上不觉有些羞惭之色,道:“我哥哥那样的,连个香菱我还怕他委屈了去,怎敢生别的心思?你放心,我娘亲心里头也明白的。”
林黛玉听到这里,就试探着说:“我自然知道你待香菱的一片好意。不然,在地藏庵中,你怎么敢就放走了她?虽仔细论来,未免于法理不合。但能有这般魄力,我倒佩服起你来。”
宝钗闻言,大惊失色,慌忙掩饰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却不懂。”
第29章()
黛玉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笑着说道:“宝姐姐一向博闻强记,无所不知,怎的连这个都听不懂了呢。若果真不懂时,又怎会在地藏庵中再三阻我去后院?不如拉了史大妹妹和莺儿一起对质,或者竟不必如此麻烦,琏二哥那边必然要派了人暗暗查访的,只消我说当时觉得地藏庵后院有异,这顺藤摸瓜的,岂不就什么都查出来了?只怕那个时候,倒是辜负了宝姐姐为香菱一番筹谋的好意呢。”
宝钗听她如此说,心中越发着忙,欲要告诉她原委时,又知道自己不占理,于孝悌有亏,知道黛玉素来是伶牙俐齿不饶人的,恐怕被她得理不饶人,大肆嘲笑;欲否认时,又恐怕她真个将地藏庵后院之事说出一言半语来,被外间那些能人们顺藤摸瓜,害了香菱不说,岂不是连刘姥姥都担了不是?
当下左思右想,多方权衡,也没别的办法好想,一咬牙,将林黛玉拉住,脸上带笑,柔声央告道:“好妹妹,你是个最聪明的,这里头的事我也不敢瞒你。”遂将薛姨妈欲香菱给薛蟠做妾、自己因薛蟠是个胡作非为惯了的,唯恐糟蹋了香菱,也恐怕日后妻妾争风,故而一力阻止,再加上香菱一意恳求,百般无奈之下,想出了这等法子。末了,说道:“我知道我这是不孝不悌,原本也打算事情平息了之后,向我母亲请罪的,只盼她能看在往日份上,体谅我一片苦心。如今既然妹妹得知了,少不得也求妹妹代为隐瞒,免得事情闹大,断送了香菱一条性命。”正央告间,猛然见得林黛玉神色有异,似怔住了似的,忙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一个恍惚,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不知道怎么了,这般场景倒似从前经过一般,好生奇怪。”
宝钗忙陪着笑道:“不瞒妹妹说,我时常也有这种感觉。小时候不懂事,特特跟父母提了,结果父母吓得跟什么似的,又因为总是得病也不见好,就忙着请道士和尚做法事。折腾了许久,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后来不去管它,倒慢慢的好了。且先莫说这个,妹妹素来是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一般的人,又一向待香菱不薄,还请妹妹多担待些罢。”
黛玉莞尔一笑:“你放心。若是有意嚷了出来,我就不特地来问你了。我原常说可叹香菱这么品貌的一个人,偏生这么命苦,想不到竟有你肯替她筹谋至此,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你既有这番心意,我又怎能不成全呢?只是姨妈她老人家正在气头上,请罪一事倒要斟酌再三,从长计议才好。”
宝钗见黛玉如此通情达理,不觉有些大喜过望,奇怪的是内心深处反倒以为理所当然。她自忖和薛姨妈母女情深,事事商议,无话不谈,这件事虽然是先斩后奏,却毕竟不好瞒她的,向黛玉道:“这个不妨。我这里头原本也有为哥哥、母亲好的一番心思在,虽是于情理有亏,却其实是问心无愧。母亲若是生气,我也只得受着,料想不过说教一番,骂上两句的不是,等到年深日久,她总会明白这一片苦心的。”
两个人正说话间,外间湘云却坐不住,也进了里屋来。她的动静大,未到里屋时,钗黛二人早已知觉,互相看了一眼,已经将话头止住了不说,林黛玉只管低头静静看宝钗放在炕头的一副花样子。湘云见了,忙也凑上去,看了两眼道:“这个花样子却是新鲜,想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却是想起薛家在内务府挂了名号,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故有此问。
宝钗听了笑道:“哪里呢。不过是我闲时无聊,跟莺儿两个人胡乱合计的。”遂轻轻将此言揭过,三个人一起走出屋来,却见莺儿早将一个方胜花样的络子打了一半了。众人仔细一回,看了都说好,各自定了一个,说好过几日来取,又坐了一回,以为诸事都已平息了,就一起告辞去了。
这边贾琏又亲自过来向薛姨妈赔罪,薛姨妈客居贾府,自然不好十分责怪人家,却反说了些宽慰感激的言语,又趁机托着贾琏向官府寻访。贾琏答应得颇为爽快,又道:“只单报官只怕还不成,姨妈不知道,这衙门里事情多,不知道积压了多少陈年的案子,哪里顾得过来?既是薛大兄弟的爱妾,被别人拐跑了,倒不能轻易放过了,现如今的法子,仍旧要派几个心腹妥当人,暗暗察访才是。”
薛姨妈听了喜之不胜,忙不迭答应了,说愿承担一应花费,又吩咐底下人封了两百两银子来,就要奉于贾琏,说打点衙门的使费。贾琏自觉自己差事未妥,走失了香菱,面上倒有几分没意思,不好意思直接要这个钱,只说等香菱寻回来了再说不迟,一溜烟地告辞了,心中却已是笃定以薛姨妈的为人,晚间必然会遣人把银子送去。
宝钗虽未侍立在旁,却也早得到消息,听闻薛姨妈竟不肯善罢甘休,宁可花费两百两银子、掘地三尺也要把香菱寻出来,心中也是诧异不已。此时她虽然知道衙门官吏无能,却总怕他们之中有能吏,竟真个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香菱的下落。她原本是打算待事态平息之后,再缓缓向薛姨妈说明事情原委的,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待贾琏走后,就屏退左右,跪在薛姨妈面前,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是在提及香菱下落时,含糊其辞。
在薛姨妈眼中,宝钗一向乖巧懂事,温顺知礼。故先前薛姨妈只是责怪宝钗不慎弄丢了香菱,却从未料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主动放香菱逃走,不由得雷霆大怒,将薛蟠的不成器、贾府里下人们的风言风语、甚至即将要奉于贾琏的两百两银子都怪罪到宝钗头上,骂道:“别人家的女儿都知疼知热的,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还能帮衬娘家,提携兄弟。你父亲常赞你是个有出息的,我也指望着靠了你享些清福,想不到这还没出阁呢,就先忤逆不孝,坏起你哥哥的事来!”一面哭骂着,一面用手把宝钗打了几下。
宝钗只道母亲平日常将烦心疑难事说与自己听,母女两个推心置腹、有商有量惯了的,自忖母女情深,料想虽然因为香菱之事拂了她的意,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再为哥哥另谋聘娶之事,岂料薛姨妈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不禁愣住了。母亲责打孩子,岂有儿女还嘴的道理,少不得样貌恭顺,任由其打骂,发泄怒火,口中还要说道:“母亲息怒。仔细打疼了手。再者这手上的金指套是新近打造的,上面镶着西洋宝石,若是一时碰坏了,岂不可惜?”
却原来薛姨妈死了丈夫的寡妇,不好于钗环首饰上太过在意,偏她和宝钗性子不同,是个喜欢鲜亮颜色、奢华首饰的妇人,只得暗暗地在指套上做文章,戴在手指上虽然沉重些,却也显身份,自觉十分称意。如今听得宝钗提醒,薛姨妈不由得冷笑一声,反手把指套脱了下来,那蓄了有半寸多长的指甲直往宝钗脸上抓去,口中说着:“叫你忤逆不孝!叫你坏你哥哥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当我没了你不行吗?”
宝钗见状大骇,知道自己禁不起这一抓,只怕破了相,故顾不上别的,拼命躲闪。谁知莺儿知道宝钗进屋自陈罪责,一颗心始终悬着,就跑去告诉了宝钗的乳母张嬷嬷。那张嬷嬷一直身子不大好,三天里倒有两天在后头屋里养病。听了莺儿如是说,少不得扶病起身,至薛姨妈房外,先不进去,只在窗口偷看。这时候见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