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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出闺阁记-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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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郭婉命运不济,婚后没多久夫君便过世了,韩家老夫妻因不忍心外孙女在婆家受苦,这才花了大笔银钱,将她接回家中。

    郭婉回屋后略作梳洗,方将衣裳换好,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就知道是她的两个表妹来了。

    “表姐今日去万安寺,怎么就没叫上我们同去呢?”门帘才一挑起,二表妹韩瑶卿便娇滴滴地抱怨了起来,一面还拉了拉旁边的韩瑶宜。

    韩瑶宜比她大了两岁,自然懂事得多,此时瞪了她一眼,道:“你也消停些,别这么没规矩。”

    这韩家大姑娘自来行事端庄、进退有度,很得老太太宠爱,韩瑶卿却是有些畏惧她的,闻言便噘起了嘴,嘟囔道:“人家也好久没出门儿了,就说说也没什么嘛。”说着又向郭婉甜甜一笑:“表姐你说是不是?”

第141章 红颜如枯() 
郭婉与这两个表妹从小一处长大,彼此间情谊不浅,秉性也算熟悉,闻言倒也不觉唐突,只笑着柔声道:“我如今并不好与你们同进同出,只我也没忘了你们呢。”

    话到此处,她便回头吩咐道:“红香,去把东西拿来。”

    红香领命而去,不一时便捧着个绿漆螺钿小匣子走了出来,郭婉接过,将那匣盖儿一掀,那匣中的红光便映亮了她的眼眸。

    原来,那里头竟装着两串一模一样的红玛瑙手串儿。

    “哟,这红玛瑙好生剔透。”韩瑶卿轻呼了一声,娟秀的脸上划过了惊喜之色。

    郭婉一笑,将匣子递了过去,道:“这手串儿乃是我前些年托人从京城带来的,今年开春的时候,我便将它们交予了万安寺慧能大师,请大师开了光,今儿刚好取了回来,你们两个一人一串儿。”

    韩瑶卿细瞧那玛瑙串儿,便见那颗颗玛瑙皆是一般大小,有若红珠般圆润,心下十分喜爱,却不敢就接,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向了一旁的韩瑶宜,目中盈满了求恳。

    韩瑶宜只向那手串儿扫了一眼,便摇头婉拒:“表姐,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郭婉对这个大表妹素有好感,很敬其为人之端重,闻言便笑道:“这东西颜色太艳,便我留下也不过白搁着,倒不如给了你们。”

    这话说得也是,她一个寡妇,总不能穿红着绿,除非再蘸。

    只是,那裘家老太太当初同意放郭婉回家,首要条件就是“不许再嫁”,韩端礼与刘氏疼外孙女心切,便咬牙应了。亦即是说,郭婉此次回到韩家,终其一生,怕也只能老死在韩家了。

    这般想着,韩瑶宜心下便生出极浓的不忍来,再一看郭婉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不由更是物伤其类。

    今日之红颜,便是明日之枯骨,此念一生,她面上的神情便暗了下去,良久后,方强笑道:“表姐既这么说,我再推辞就是伤了表姐的心了。”

    郭婉柔柔一笑,道:“这话才对,拿着罢。”

    韩瑶宜未及开言,韩瑶卿已是欢呼一声,挑了一只手串儿就戴在了腕上,又高举着手迎光看去,却见殷红的玛瑙衬得那一截皓腕如雪般白腻,不由喜道:“这颜色真真抬人。”又转向郭婉笑道:“多谢表姐。”。。

    韩瑶宜很见不得她这眼皮子浅的模样,将脸一沉,道:“一个手串儿便叫你连规矩都忘了,索性你去街上张狂去,我还敬你有几分胆量。”

    她难得说句重话,韩瑶卿一下子就蔫儿了,又因是当着郭婉的面儿,更觉难堪,脸涨得通红。

    韩瑶宜也不看她,只向郭婉歉然道:“叫表姐见笑,是我没教好小妹。”

    郭婉对韩瑶卿的性子很了解,知道这个小表妹也没什么坏心,就是有时候言行略有些张扬,眼皮子也确实浅了点,却也不是不可忍受的,闻言便笑劝道:“卿妹妹还小呢。”

    “她哪里还小?都已经十二了。”韩瑶宜对这个妹妹很是头疼,说话时面上的神情颇为无奈。

    此言涉及韩府家事,郭婉这个寡居的外孙女,自是不好置喙,便岔开话题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点心,还热着呢,两位妹妹一起尝尝吧。”又对韩瑶卿道:“你前儿描的那花样子很雅致,过几日再劳你替我描几张来。”

    这话是在委婉地夸韩瑶卿画工出色,韩瑶卿听了,面上才转过来了些,却是到底不敢像方才那样说话了。

    郭婉便又说了些万安寺的风景之类的话,那屋中氛围慢慢地便活泛了些,一时点心端来了,姐妹几个吃着点心喝茶,直到两个表妹告辞而去时,韩瑶卿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送走了她们,郭婉的面上便露出疲色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正想回内室歇着,不想绿漪却挑帘走了进来,低声道:“老太爷遣清风过来传话,请太太去一趟。”

    郭婉忙又打起精神,换了身衣裳前往外书房。

    韩端礼的书房便在府邸东角,地方不算大,里头也没搁几本书,最多的却还是账簿子,东一册西一册地,几乎堆满了那方玄漆大案。

    郭婉随小厮清风进屋时,韩端礼正坐在一堆账本中间皱眉沉思,见她来了,面上方有了一丝笑模样,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扶手椅,慈声道:“乖孩子,坐吧。”

    郭婉心下对这个外祖父极为敬重,闻言便笑着谢了座,那厢清风便悄步退出,还将门也给掩上了。

    韩端礼站起身来,在屋中踱了几步,忽地问道:“听说你今儿去万安寺,正逢着有京里的客人前去上香,可有其事?”

    郭婉心下微惊,面上却是毫无异色,从容道:“回外祖父,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在那桂树林里还遇见了他们家的表姑娘,就是姓陈的那一位。”

    韩端礼点了点头,抬手捋着胡须,面色有些踌躇。

    见他只问起了京城来客,却并不知自己与朱嫂子会面之事,郭婉心下稍安,又因与韩端礼向来亲近,说话便也没了那些避忌,迟疑了片刻后,便问:“外祖父怎么忽然想起那家人来了?莫非我们那院子有什么不妥,他们住着不舒服?”

    韩端礼便摇了摇头,将手一挥:“没有的事,我就是问一问罢了。”

    说完了话,他就又捻着胡须继续沉思,却不说下文,仿佛叫了郭婉过来,就是要问她一个问题。

    郭婉略觉奇怪,却也知道此时不宜于多问,于是便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韩端礼才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看向了郭婉,问她道:“依你看来,那陈家的姑娘……怎么样?”

    这问题比方才还要奇怪,郭婉却仍旧面无异色,想了想后,便回道:“回外祖父,照孙女看来,那陈姑娘是个沉稳的人,性子也宽和,瞧着挺不错的。”

    “如此。”韩端礼点了点头,随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再过了片刻后,他方才道:“此事你休要再提了,便是你外祖母问你,你也只说不知。”

    郭婉也不多问,只点头道:“是,外祖父,我记下了。”

第142章 择木而栖() 
韩端礼“唔”了一声,面色转作慈和,踱回大案旁边,从那一堆账簿子里翻出两只锦囊来,递给了郭婉,温言道:“这是外祖父的朋友从南边儿送来的,我这里也用不着,还是你拿去罢。”

    郭婉忙双手接过,也不去看那是什么,只笑道:“孙女又偏了外祖父的好东西了。”

    韩端礼便笑了起来,捋须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两块旧墨罢了,想来你用得上。”

    郭婉自幼跟着夫子读书习字,韩端礼是拿她当男孩子养着的,原还是存着些别的心思,后见这个外孙女聪慧懂事,心下倒起了爱惜之心,亦因了那早前的心愿到底难成,索性便不去管旁的,只对这个外孙女越发地好。

    这两块旧墨他说着轻松,实则是花了大力气从别人手上买下来的,其过程亦很曲折,只他平素不喜多言,唯希望孙女欢喜而已。

    自郭婉回府后,他便总觉得,郭婉守寡乃是因己之故,心中对此极为内疚。

    当年他执意将郭婉嫁去裘家,本以为凭韩家之势,孙女必不会吃亏,却不料那裘家小子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却让孙女青春守寡。

    每思及此,他就会觉得很对不起郭婉,而他的补偿方式,便是成堆地把好东西往郭婉那里送。

    韩端礼的心情,郭婉十分明白,此时闻言,便故意擎出个欢喜的笑来,雀跃地道:“原来是古墨,孙女自来最喜欢这些,多谢外祖父的赏。”

    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韩端礼心怀大慰,又温言说了些话,便命她去了,过后便将清风唤了进来,吩咐他:“你去把邵管事请来。”

    清风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年约四旬、身形微胖,看上去十分和气的男子,随着清风走了进来,正是韩府大管事邵忠。

    “你来得倒快。”韩端礼带笑说了一句,挥手命清风下去了,又对那邵忠道:“我猜着你此刻应该正闲。”

    “老太爷猜中了。”邵忠笑呵呵地道,那模样很是忠厚老实,完全瞧不出半点精明。

    不过,若你以为这个笑得毫无城府的中年人很容易对付,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能够跟在韩端礼身旁多年,且始终极得器重,便可知此人绝非泛泛。

    望着窗外渐有些苍茫的天空,韩端礼的面色变得肃杀了些,开口时,语声微沉:“过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

    邵忠与韩端礼相处日久,对他极是了解,一见他的神情,心头便立时跳了跳,沉吟片刻后,便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问:“老太爷……要去赴那丁六爷的约?”

    “是!”韩端礼负起两手,瘦削的脸上瞬间划过阴鸷:“我韩家被人摁着脑袋,足足摁了十几年,喘口气都要看上头的脸色。这日子,我实是过够了!”

    他额角的一根青筋陡地凸了起来,一如他陡然变冷的语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若不抓住,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邵忠微微仰起头,像是想要看清他的面色,语声中则含着极浓的担心:“老太爷,那位丁六爷是个什么来头,咱们还没查清楚。万一他撕不开登州这张,韩家往后……”

    “往后?”韩端礼打断了他,嘲讽的神情在一瞬间布满面颊:“就这么不死不活地赖上几年,这也能叫往后?”

    邵忠一愣,旋即面色微黯,垂下了脑袋:“老太爷说的是。”

    韩端礼转头看向他,冰冷的面容上,蓦地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淡笑:“河间府那几间铺面儿,是不是也撑不住了?”

    邵忠躬了躬腰,面色越发地难看起来:“回老太爷的话,今年的账面儿确实不大好看。”

    “你上个月才回来,且说说那铺面儿的情形。”韩端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邵忠便道:“因我们进的货乃是次一等的,那河间府如今又时兴旁的料子花样,库里便积了些货。”

    “积了几成?”韩端礼追问了一句,神情仍旧很淡。

    “回老太爷,积了约了五成的货。”邵忠和气的脸上,再也不见了弥勒佛般的笑意,神情间也多了一份惭色:“老太爷恕罪,是小的太没用……”

    “不关你的事儿。”韩端礼打断了他,抬起手来,五指簸张、掌心向下,做了个倒扣的姿势,面色陡然森寒:“我们这是被人压着呢,你就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人家的手掌心。”

    他收回手,半握着拳头垂在身侧,神情阴沉:“人家做生意讲究个货比三家,可咱们呢?”他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逼出来的,嘶哑得不成样子:“不论外头有什么新货好货,咱们都只能干瞧着,因为咱们进货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那一位名下的商行,这也就罢了,咱们也不求什么。可是,那商行里给咱们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东西?”

    他像是恨极了,可偏偏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最上等最时兴的货,咱们根本就碰不着,倒是那些卖不出去的陈货全都压给了我们,价码还比外头足足高出两成。就这样还是人家愿意赏口饭给我们吃,不然我们早就该饿死了!”语毕,他的面上便又露出了一个很凉的笑来,道:“如今那几个铺子还撑着,这还是你调度有方。”

    邵忠闻言,面上却是划过了一丝悲凉,再度将脑袋往下垂去,语声很是低微:“老太爷折煞小人了。老太爷不怪小人,小人自己也要怪自己。”

    韩端礼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房间里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数息后,邵忠佝偻着的脊背挺直了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深深地吐纳了一息,和气的圆脸上,蓦地划过了一分坚定:“小人细想了想,觉得老太爷说得对。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被人拿捏着,倒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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