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32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虽笑着说完了整段话,然语至末梢,讥意已然遮掩不去。
郭婉却像没听出来,挥了挥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四妹妹果然有自知之明,我这个大姐姐看在眼中,心里委实是欣慰的很。”
竟是反话正听,干脆地便认下了。
郭凌看着她,面上无一丝异动。
若换作从前,这两句话下来,只怕她便要作恼,又或者自惭形秽。
而今么,她自然不会了。
相较于生死大事,这些口角争斗不过儿戏。
她足足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方才想得明白,而一旦通透了、明晰了,也就无所谓了。
她叹口气,头微微仰着,望向布满阴云的天空,语声中带几分怅怅“难得大姐姐开诚布公,我也就实话实说吧。”
言至此,她停顿了一会儿,方启唇问“大姐姐是怎么知道我娘有记事的习惯的?”
此处所说的“娘”,非指程氏,而是于姨娘。
自然,在郭凌还是伯府四姑娘时,这一声“娘”是绝对不敢叫出口的。
可如今,世上已无兴济伯府,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谁也管不着。
郭凌快意地翘着唇角,面上的笑很是真切。
可很快地,那真切的笑容里,却又染上了浓浓的悲凉。
于姨娘已经死了。
直到咽气的时候,她的娘亲,都不曾亲耳听到自己的骨肉,唤她一声“娘”。
郭凌闭了闭眼,将涌上来的轻浅泪意,阖于目中。
郭婉转眸望她,眼底深处,有一点点些微的怜悯。
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她转过身,被寒风吹动的裙角,随话音不住翻卷“四妹妹可能不记得了,我娘死后,程氏扣下了我娘的一个贴身丫鬟,那丫鬟叫烟柳。”
。
第655章 老天开眼()
郭凌忽地张开眼,心底陡然一片透亮。
她记得烟柳名字,甚而也隐约记得那张脸。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从彼时便已开始。
“我想起来了。”郭凌点了点头,然再过一息,却又蹙眉,面上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只是,这烟柳与我娘很亲近么?我怎么不知道?”
“祖母那时候总盯着烟柳,她自然要小心行事,你娘也不敢叫你知道。”郭婉淡然地道。
郭凌直勾勾地看着她,忽地笑起来“大姐姐就说实话也没什么。我娘爱财,烟柳怕也使了不少钱,才和我娘得以亲近。再说明白些,烟柳拿钱买通我娘,本就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指使她的人么,除了大姐姐,便再没旁人啦。”
她笑吟吟地说着这些,似全然不知,她语中臧否的,正是她的生身之母。
郭婉微现讶色,凝视她良久,眉眼忽尔一舒。
“罢了,既然你能猜出来,我便也说实话罢。”她神色泰然,随手折下一小段枯枝,拿在手中把玩“那册子里头的有些事儿,是我叫烟柳现编出来,由你娘记上去的。彼时我只想着先埋下棋子,至于怎么用、何时用,还是后来见到了明心,才有了通盘的计划。”
言辞间,对那些辛秘竟是毫不隐瞒,几乎合盘托出。
郭凌却似早有所料,闻言也只挑了挑眉,并未显得意外。
“和我猜的差不多。”她抚弄着腰畔禁步,语气很平静“那册子上头有些事儿,和你告诉我的那些话正合得上,没有一点儿破绽。受审的时候我就想,这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如今听了大姐姐所言,终是解我心头之惑。原来,从那样早的时候,你就存了心思,要把郭家、把长公主府往死里整。”
她抬头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大姐姐可真够光棍儿的,豁出自己的命还嫌不够,连养大你的韩家也一并舍了。为报你的杀母之仇,以三姓阖族老小抵命,大姐姐这一腔的赤子之心,委实叫人感叹。”
她的声音很轻,面上的神情似是哭、以似是在笑。
她维持着这怪异的神色,抚弄玉禁步的手指下意识地痉挛着,连同她的说话声,也带了几分颤抖“这两个月来,我日思夜想,终是想通了一件事。”
她不再去看郭婉,空洞的眼神,抛去望不到尽头的天际,语声亦似来自于极远处“我发现,大姐姐的运道,真是特别、特别地好。”
“哦?”郭婉微低着头,摩挲着掌中枯枝“那你倒说说看,我的运道好在哪里?”
郭凌勾了勾唇,回眸望着她,蓦地抬起手,将衣袖向下一拉。
刹那间,她半条胳膊皆露在外头,雪白的肌肤上,赫然有几个恐怖的深紫色疤痕。
“大姐姐可认得这是什么?”她唇角勾着,似笑而非笑。
郭婉扫眼看去,眉头都没动一下,声音平淡无波“他们动了刑?”
“大姐姐真聪明。”郭凌慢慢放下衣袖,神情无悲无喜“他们确实动了刑。想小妹我乃是人犯,又供出了那么多消息,不动点儿刑逼上一逼,人家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嗤”地笑了一声,忽地又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大姐姐你说好笑不好笑,这烙铁烙下的印儿,竟消不去。宫里赏了两大盒子的雪肤膏,抹了两个月,还是这样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宫里的东西也不怎么样。”
她嘟着嘴、抬着眉,面上无一丝怨怼,唯有对雪肤膏子效用的些许不满。
而即便这不满,亦是小儿女情态,那些挑吃拣穿的贵女们,个个如是。
郭婉望住她,好一会儿后,才露出个极淡的笑“这般看来,我的运道真是不错,你竟熬过去了。”
郭凌“呵呵”笑了两声,隔袖轻抚烙印,头却又仰着,出神地望向天空“所以说大姐姐运气好呢。那铁钳子烙上来的时候,我觉着是怎么也熬不过去的,那时候我便想,大不了全招了,拉着大姐姐一块儿去死。”
她蓦地齿关紧合,逼出又尖又细的语声“可谁想,咬牙忍了一回刑,接下来便再没人理过我。然后陛下的旨意就下来了。大姐姐你说说,你的运道是不是特别地好?”
郭婉拂了拂衣袖,面色淡然,却不接话。
郭凌也不用她接话,顾自讲了下去“我生生挺过了一回刑,这是大姐姐的第一个好运,再往前数,我娘死了,这是大姐姐的第二个好运。若她老人家还活着,抄家的那晚,没准儿我娘就把那册子给烧了。”
她遥望着天际,那漫天阴云似也映入她眸中,翻卷着、变幻着,捉摸不定“大姐姐的第三个好运,是明心居然死了。若她活着,就冲她帮着大姐姐做的那些事儿,一旦她供出来,大姐姐也必活不成。可谁想,明心这一死,倒把好些事儿给坐实了,兴济伯府百口莫辩,而大姐姐么,则捡下半条命。”
郭婉“嗯”了一声,竟点头表示赞同“这话委实说到了点子上。我也没想到祖母下手这么快,生生把明心给弄死了。彼时我已经做好了与明心当堂对质的准备,结果也没用得上。”
她叹了口气,仿佛深为不能与明心对质而遗憾。
“所以呀,大姐姐这运道好的,简直就像老天爷都给你开了眼呢。”郭凌掩袖而笑。
一瞬间,她宽大的衣袖滑下去,隐隐露出一角紫印,她却也不以为意,笑罢了,便又续道“还有第四个好运,便是绿漪疯了。不是我瞧不起这丫头,她如果没疯,是绝挺不过来的。”
她握着嘴笑,眉眼却是冰凉“好教大姐姐知晓,牢里的那些刑具,根本不是人能受下来的,便是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也受不得那样的疼。绿漪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她再忠心,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也一定会招。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
第656章 照照镜子()
冷冷话音、匝地有声,郭婉却毫无反应。
她微低着头,似仍在打量手中那截枯枝,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郭凌扫眼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郭夫人的第五个好运,便是韩家两老也病死了。”她漫声道,目中讥讽一闪而逝:“我听人说,郭媛和明心中的毒根本就是同一种,是韩老太爷当年给女儿的陪嫁。我猜着,那毒药若是有下剩的,到底交在了谁的手上,韩老太爷一定知道。”
她“噗哧”笑起来,眼神却变得极为尖刻:“可是,老天爷对郭夫人何其厚爱,竟叫两老同时病故。如此一来,所有能够让夫人您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不是死、就是疯,只剩下一个我,空口无凭,还要保着自个儿小命儿,绝不敢违逆郭夫人之意。您说说,您这运道是不是好得出奇?”
语罢,她终是“咯咯”娇笑起来,似是说到了什么极有趣之事,引得远处那小宫人也抬起头,往这里看了看。
郭婉始终沉默着,既不反驳、亦无怒斥,更没有半分局促,仿佛郭凌所言,根本与她无关,又仿似与人隔了千山万水,任你言如刀箭、笑若尖针,皆不能伤她分毫。
郭凌笑了几声,终觉无趣,到底沉默了下来。
郭婉静静地站着,身形挺直,动也不动,好似要站到地老天荒。
那一刹儿,也唯有她自己知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抑住那一声即将出口的尖叫。
喉头涌起阵阵腥甜,眼前一切似都在打转儿。
郭婉死命咬住舌尖,籍由那尖锐的疼痛,以使自己保持清醒,而不是发疯般地嘶吼出来。
然而,那些许疼痛,根本敌不上心底深处袭来的狂风暴雨,更挥不去那缠绕而来的字字句句。
那些满怀恶意、却又真实到无法辩驳的话语,已然将她牢牢困住。每一字皆为尖刺,抵进她的肌肤,穿透她的骨髓,再狠狠扎进她的心底,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钻心地痛。
朔风哀号着、低咽着,自极远处而来,钻进衣领与袖口,似一片片冰冷而薄的刀片,掠去身上所有暖意。
郭婉觉得冷。
很冷。
比寒夜中冷衾独坐的冷,更甚百倍。
全身的血都像被冻住,指尖发麻,足底像踏着冰。
“郭姑娘越来越会说话了。”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平淡的、安然的,仿似寻常。
可是,恍惚间她却又觉得,那并非她在说话,而是有人借着她的口,吐露出一些毫无意义的词句。
很快地,那声音又发出一阵笑,甜美娇脆、却又有一种说不出地坚韧,如层层堡垒,将那些发疯般的尖叫、刺入骨髓的疼痛,尽皆围住。
“这个笑话儿说得可真好,哪怕明知道郭姑娘是在胡诌,我听了也忍不住想笑呢。”郭婉又道。
这一回,她终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喉头的刺疼越发清晰,冷风倒灌进来,激得她想咳嗽。
可她忍住了。
她知道,只消轻轻一咳,那喉底腥甜便会喷涌而出。
那样就露馅儿了。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必须镇定如恒、毫无异动,才能真正教人放心。
郭凌定定地望住她。
那一刻,她目中漾动着毫不掩饰的快意。
“郭夫人真该照照镜子。”她啧啧两声,似叹似笑:“可惜我不懂丹青,不然哪,我定会把夫人现在这副死命撑着,却偏偏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画下来,挂在墙上,每天瞧上几眼,欢喜欢喜。”
她勾起唇,盯着郭婉看了许久,似欲将其此时样貌牢记在心,而后方抬手,掸了掸袖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吟吟地道:“啊哟,这不知不觉间,我竟说了好些话儿呢,真是对不住得很,耽搁了郭夫人的正事儿。”
随着话音,她已然换过一副面孔,眸中涌出泪来,面上满是眷恋不舍,又带了一丝凄切:“郭夫人,我苦求来的这一个见面之机,也就是想再来瞧瞧你罢了。如今我也不过一介女户,往后还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时,夫人可要千万保重。”
女孩子特有的尖脆声线,于静林中传去很远,那小宫人想必也听得见。
郭凌弯眉笑起来,纤纤十指挽作兰花,提起裙摆,转身将行。
可是,堪堪迈出一步,她忽又顿住,转头望着郭婉,笑语嫣然:“郭夫人,那七千两银子的事儿,你是怎么把它挑出来的?我在家里想了很久,就这事儿没想明白,还请郭夫人给解个惑,若不然哪,我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欢快,又许是那风太冷、天太寒,郭婉终是自混沌中惊醒。
她有些迟缓地转过头,看向郭凌,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郭凌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理着裙角,静等着她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婉方才启唇。嘶哑的声音,先还有些破碎,却又很快圆润恬和,不见一丝裂隙。
“那七千两的事儿,是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