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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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算计好的么?
“珍珠、玛瑙关押在司刑监,若要讯问,需待明日。”徐元鲁再道,向陈滢略一颔首,转身踏下石阶,穿堂而过,行至门前,脚步忽地一顿。
“本官会把人都撤走,此地,仅你二人。”他头也不回地道,语中不见情绪,停一息,吐出最后四字“此乃上意。”
语毕,“咿呀”一声,推开大门。
天光乍涌而来,扑进阴森的公堂,虽不甚明亮,却似能照见一切。
然一息之后,大门“哐”地重重阖拢,光影乍现还散,公堂中,重又恢复了阴沉与死寂。
陈滢与郭婉,皆不曾出声。
风寂寂而来,又悄然而去,陈滢手中的暖炉,已然渐凉。
郭婉垂着头,纵使不见容颜,雪肤秀项,亦有一种风致。
良久后,陈滢终是启唇“这所有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仍旧秉承她一惯的态度,开口便点出主题。
“怎么可能是我?”郭婉不曾抬头,微有些沉闷的语声,在空寂的公堂中穿梭。
“怎么可能不是你?”陈滢平静地看着她,如水眸光,一如平常“结合几件事的结果来看,你是受益者。当然,你并非唯一的受益者,但却最大的受益者。”
“受益者?”郭婉似不解,低垂的头往旁侧了侧“陈大姑娘这话的意思是,我是拿到好处那一个?”
“是。”陈滢颔首,笔直的眸光,尽皆投注于她的身上“你为亡母报了仇,你的仇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从结果往回倒推,设局之人是你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郭婉沉默地听着,数息后,方叹了口气。
“陈大姑娘可真瞧得起我。”她的声音很轻、很静,没有一丝烟火气“可惜,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如今自身难保,陈大姑娘难道觉着,我还有那个本事去算计长公主?算计祖母?”
陈滢不语,只凝视着她。
郭婉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信。
“陈大姑娘,你方才也说过,我并非唯一的受益者,既然如此,你又何以只认定了是我呢?”郭婉又道,似是笑了一下。
因低着头,这笑声亦是细微的,并不能听得真切。
。
第649章 奇峰突起()
冷风自四面八方涌来,郭婉身上的青布棉裙被风拂着,略略翻起一角。
她的视线,仿佛便凝在那一角之上,语声亦自寂寂:“如果你是因为我方才的态度而疑心于我,则我也无甚好说的。”
她终是抬起头,褪去所有表情的脸上,有一种格外地恬淡,似与世无争:“这世上谁也不是傻子不是?只消想一想父亲与长公主的婚事、祖母对先慈遗物的态度,再将香山县主出生的日子往前头推算一二,就算我真是个傻的,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她唇角动了动,然笑容却并不曾浮起,反倒显出几分讥诮:“只是,就算猜了出来,我又能怎么着呢?论出身、论权势,我算个什么东西?我拿什么去算计旁人?我自己活命都难得很,还有余力算计旁人么?一个寡居的商户女,就算进了京,深宫似海,陈大姑娘觉着,我这条小鱼,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一连串的质问,却并不迫人,唯有一种骨子里的苍凉。
陈滢平静地看着她,并不为所动,或者也可以说,是不受迷惑罢。
“郭孺子也太小瞧自己了。”她唇角弯了弯,笑容浅淡:“郭孺子家资丰厚,又有明心、司马秀并珍珠、玛瑙等人效力,若想要做些什么,应该并不难。”
“噗哧”,郭婉终是笑了,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说来说去,陈大姑娘一直在说‘可能’、‘应该’、‘如若’,这可都是臆测,没有一句实在的。”她抬手掩袖,并没去看陈滢,“你一向喜欢说实话、做实事。那么,你对我的怀疑,又可有实证?”
陈滢没说话。
她只是长久地看着郭婉,似熟悉、又似陌生。
她们是朋友。
她唯愿她的朋友安好。
可这一刻,她却又明确地知晓,她的愿望,并不能代表旁人的愿望。
“如果你早些告诉我这些,我可以帮你的。”她说道,仍旧是直话直说的态度,挑开一切,直中主题:“我最擅长的便是破案,若你早早告诉我你母亲的死有疑点,我一定能够帮你找到足够的证据,令真相水落石出。”
“我之前便说过,我自身难保。”郭婉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一如她逐渐低微的声音:“如今你也瞧见了,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也都陷在了里头,你也一直都在怀疑我。说句不怕死的话,没准儿父皇也疑心我。你想想,如果这些当真是我做的,我又还寻你帮忙,那岂不是要把你也陷进来?”
“我已经身陷其中了。”陈滢接语道,平静的脸上,鲜见地多了一丝自嘲:“这么大的案子,凡与之有接触者,何人又能独善其身?”
“可无论如何,今天,你是站在堂上的。”郭婉陡地抬头,明丽的眸子里,似涌动着微小而又灼烈的火:
“今天,你与徐大人站在一起,你仍旧得到陛下的信重,你想要做的那些事,亦不曾受到丁点波及。你在堂上,而我在堂下。这就是何以我从不曾向你求助的因由。因我知晓,一旦有人挖出过去的那些事儿,我头一个就跑不了,所以……”
她突兀地停住语声,明烈热切的眸光,自远处投射而来,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陈滢忽然觉得,这短暂的一秒,她对郭婉的了解,远胜之前所有。
可同样地,也就在这一妙,她与郭婉之间,亦多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寂静重又笼罩而下,连风声似都静止了。
良久后,陈滢终是开了口。
“我相信我的判断。”她抬头凝视着郭婉,平静如水的眸光,就如凝视每一个她怀疑的对象:“可我也知道,缺乏证据支撑的判断,只能是猜测。”
她向着虚空处露出笑容,安静而又古怪:“所以,我要提审珍珠与玛瑙。这是我必须做的。”
“这个自然。这里由陈大姑娘做主,我可不敢置喙。”郭婉弯眸,目中焰苗已寂灭,艳丽的面容上,绽出一朵笑靥。
她就这样看着陈滢,微微颔首,似在致以她最真挚的致意:“我等着陈大姑娘来治我的罪。”
格外清晰的吐字,余音袅袅,于阔大的堂庑间回荡不息。
陈滢目注于她,良久后,移开视线。
“如你所愿。”
她说道。
而这句话,亦令这场讯问,就此终结。
可出乎陈滢意料的是,她对本案的讯问,亦在这一天、这一语之后,画上了句号。
她终究不曾提审到珍珠与玛瑙。
因为,当天晚上,案件突然多出一个关键人证,且拿出了决定性证据,就此坐实了长公主并兴济伯夫妇谋逆之事,亦令此案,陡然转去一个不可控的方向。
这个人证,正是兴济伯府四姑娘——郭凌。
在审问中,她突然一改往常的缄默,当场指证,曾偷听到长公主与兴济伯夫妇密谈,言及当年长公主、兴济伯等人密谋参与多次刺驾事件,利用权贵身份,为诸王提供便利。只后来元嘉帝坐稳了龙椅,他们这才收敛起来,不敢再与康王余孽往来。
此外,郭凌还一口道出,刘姨娘——亦即明心——曾亲口承认,她正为康王余孽效力。自父亲身死后,明心便誓报父仇,先以婢女身份潜伏于何家,妄图通过让何君成立功的方式进京,却不料阴差阳错间,她被郭婉买下,辗转来到济南。
也就在济南府时,明心正式与康王余孽勾结起来,作假账盗取香云斋大笔钱贱,供康王余孽使用,后郭婉放了她的籍,她便偷偷进京与长公主密会。
只是,在与长公主的接触中,二人不知为何生出矛盾,明心一怒之下便给香山县主投了毒,更下令暗杀香山县主。长公主大怒,暗中寻找明心欲杀之。明心便化名麻月儿,隐姓埋名进入兴济伯府,潜伏于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伺机而动。
郭凌更言之凿凿地表示,明心妄图利用婚事控制她,要挟她为康王效力,否则就要将她嫁给兴安伯做续弦,还将她关起来迫使她同意。
第650章 尘埃落定()
若仅只是口供,尚不能令案情急转直下,至为重要的是,郭凌出具了一本记事簿。
这本记事簿,乃其生母于姨娘亲笔所书,记载了从先帝末年年至其病故前的许多事,其中有好几个段落,恰好印证了郭凌的指控。
如此大量而又精准的指控,令案件调查有了巨大突破,三司紧急重审多位人证。
也正因此,陈滢提审珍珠、玛瑙之事,无限期搁浅。
自然,这凭空蹦出来的人证与物证,本身就很蹊跷,三司自需反复查证,不敢轻忽。
一方面,他们多次联合堂审,质询郭凌以及多位人证;另一方面,他们又寻来精于辨古的高人,对记事簿纸张进行甄别,且派员前往明心生前出入地,调取多方消息。
半个月后,证词与证物,皆被证明为真。
至此,轰动整个大楚朝的长公主并兴济伯谋逆案、长公主多宗谋杀案、香山县主多宗谋杀案、兴济伯夫人多宗谋杀案、兴济伯次子郭冲多宗谋杀案,尽皆告破。
这其中最为轰动的,便是兴济伯夫人程氏谋害儿媳韩氏案。
据传,程氏很早便发现,长公主对郭准一见钟情,只彼时郭准已然娶妻韩氏,并育有一女,夫妻很是恩爱。程氏见状、心生毒计,投毒杀害儿媳韩氏,同时又设下巧局,令长公主与郭准无媒苟合。最后,韩氏毒发身亡,长公主亦有孕在身,在程氏逼迫下,郭准只得尚主,而程氏的亲子郭冲,则顺理成章继承了爵位。
如此歹毒的恶妇,比那书里说的还要可恨百倍,直令盛京百姓恨得牙痒,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除此之外,长公主并香山县主多宗谋杀案,亦令盛京百姓极为愤怒。
这对皇族母女外表高贵,暗地里却是暴虐成性、残忍异常,待下仆极为苛毒,每年从长公主府抬去乱葬岗的尸首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一家子被杖杀绝了的,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三法司出动近十名书吏,将所有案件逐一誊抄汇总,向元嘉帝呈上了一份厚厚的奏折。
据传,那份奏折厚盈三尺,元嘉帝足用了七个晚上,方才翻阅完毕。
读罢奏折,龙颜震怒。
大楚朝正在休养生息,可谁又能想到,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他的亲人们却一个个与外敌勾结,更兼私德堕落,残害百姓、草菅人命,仅奏折中具名的死者,便达百余!
便是杀人无算的盗匪,也杀不了这许多人。
这怎不令人震惊?
怎不叫人愤怒?
怎不使人痛心疾首?
元嘉帝当场拍碎了一方御案,怒而悲啸、皇城尽闻,随后连夜颁旨,而当先降下的,便是罪己诏。
诏书中,元嘉帝痛责自己这十余年来的纵容与姑息,竟至皇城脚下、万民眼前,生出这等大恶大奸之辈,此案首罪者,便是天子本人。
再然后,元嘉帝方连降数道旨意,历数长公主等人诸般罪行,以“罪无可恕、按律当诛”八字,为此案定下了最终基调。
长公主私通叛党、谋朝篡位、杀人害命,罪当凌迟。念在其乃萧太后唯一的骨肉,元嘉帝网开一面,留她全尸,褫夺公主封号,赐白绫鸩酒,自行了断。
香山县主郭媛,残忍暴戾、杀人害命,罪当斩首。念其年岁尚幼,且不涉谋逆,更受累于母罪,两番遇剌,情境可怜。着褫夺封号,冷宫幽禁,终生不得出。
附马郭准虽未涉谋逆,却罔顾国朝、一心为私,不曾尽到一介臣子应尽的责任,理当重责。着贬为庶民、流徙漠北五年,三代以内,不得科举。
兴济伯郭重威、兴济伯夫人郭程氏、兴济伯次子郭冲,私通叛党、杀人害命,凌迟处死。
兴济伯郭氏阖族罪无可恕,贬为庶民,流配海疆,世世代代不得返京、不得科举。
东宫孺子郭婉,遇事不察、容污纳垢,虽情有可原、其错却不可悯,褫夺封号,着令皇觉寺静修十年。
除却以上诸人的处置,本案唯一立下大功的郭凌,则得到了额外的嘉奖。
元嘉帝亲自颁发特赦令,使其不必与族人同罪,并赐立其为女户,赏京郊田庄一所、良田百亩、金银若干,允其自行婚配,旁人不得干预。
一应旨意下发后,元嘉帝再度降下一道罪己诏,字字泣血,满纸悔恨。
此诏一出,长公主生身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