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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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给她添了个姨娘罢了,怎生就这般作乔作致起来,竟还想着拿些破事儿堵我,真真可恼。”长公主蹙着小山眉,直棱着那双三角眼,一手托腮,一手执了副银柄象牙箸,筷头儿上拈一粒蒸得软糯的银杏,半天不往口里送,只寒着张脸。
她著件银蓝夹衫,因屋中烧了地龙,又只与女儿郭媛两个人在,故那领口略松开些,露出里头的月白中衣,领口处绣了朵双色牡丹,粉白相间、繁复雍容,衬她那张浓施粉黛的脸,倒添了三分颜色。
见她不喜,郭媛便在旁笑劝:“母亲莫气,祖母正在火头儿上呢,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转得过来?那刘姨娘据说挺漂亮,人又年轻,祖父在她屋儿里连着歇了快一个月,祖母本就病着,这下子更病得重啦,自是没空儿来瞧母亲。”
长公主也知,自己这是自寻烦恼。
说到底,当年那件事,她一根手指头儿都没沾,全是程氏独个儿操办的,她就不信,程氏能自己咬自己一口。
只是,心下虽明,到底烦恼。
纵使她贵为公主,手头儿不缺钱,那近万两的亏空,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
她拧紧眉心,唇角的法令纹如两道向下的弧,越发突显出几分老相。
唯今之计,只得拿出她长公主的名头来,将这笔账混过去,想来,那些商户也不敢来跟她讨债。
念头方一转至此处,长公主心头便有些发堵,恨不能马上便将程氏叫过来,狠狠骂一顿出气。
“要钱不要脸的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塞过去一个刘姨娘,真是便宜了她。”长公主“啪”一声将牙箸拍在案上,面沉似水。
程氏平白得了这许多银子,却偏不知足,真叫人越想越恨。
郭媛见状,情知她是真的恼了,加之心里也很瞧不上程氏,索性不再劝。
冷着脸坐着片刻,长公主便唤:“来人。”
一名白发宫人悄步走来,无声地弯腰行礼。
长公主蹙起眉,问:“魏嬷嬷,本宫记着,偏院里还有七、八个宫里赏的姬人来着,是也不是?”
魏嬷嬷垂了头,缓缓地道:“回殿下,那院儿里现下只有三个舞姬了。”
“这么少?”长公主大是不虞,面上罩起一层寒霜:“原来那些都去了哪里?本宫最近可并没往外赏过人。”
“回殿下的话,原先那院儿里有八个人,只去年冬天有三个得了寒症,病殁了。到今年开春儿,天又特别地冷,有两个没熬过去,也病殁了。”魏嬷嬷语声虽慢,倒是说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啧”一声,眉头挑了挑:“这一个个贱婢,倒养得一身娇贵皮肉,动不动就生病,一病就死。”
郭媛忙在旁帮腔:“娘说得真对。这些贱人都爱俏得很,大冷的天儿只穿着纱裙,要美不要命的,可不得冻死了?”
这话深得个中精髓,长公主终是面色稍霁,又问:“都是怎生发送的?宫里可有人来问?”
魏嬷嬷忙回道:“回殿下,这几个皆是按着规制发送的,宫里也不曾来人问,是刘长史亲去销的籍,一应手续都是全的。”
“如此便好。”长公主轻描淡写地道:“罢了,且不说这些糟心事儿,魏嬷嬷,你这就去库房,挑份儿差不多的礼,再派两个精明些的内监,带上那三个舞姬去兴济伯府,就说这是本宫的中秋贺礼。尤其要点明,那三名舞姬是送给伯爷解闷儿的,过几日,本宫要亲去伯府看她们跳舞。”
魏嬷嬷应诺一声,见她再无吩咐,方领命而去。
第623章 梯子来了()
长公主自觉出了口恶气,心情好转几分,郭媛忙命人换了副新牙箸过来,柔声道:“母亲莫要再想啦,且先吃了饭,女儿还打算着明儿便是中秋,且得好生乐一乐呢。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儿,可闷得很。”
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说罢,她又讨好地向长公主碗里拣了块渍姜片,笑道:“天儿凉了,母亲吃片姜,暖暖心。”
此言大是熨贴,长公主眉眼都舒展开了,慈颜道:“我的儿,为娘幸得生下你来作伴,真真是为娘的好孩子。”
郭媛忙又说些奉承话儿,讨她欢心,二人亲亲热热用罢早饭,她便挽了长公主的胳膊,摇晃着央告:“母亲,好母亲,女儿想出去逛逛,都快大半年没出门儿了,女儿快闷死了。”
自小行山刺杀案后,郭媛便被长公主护在府中,再不肯让她单独出门儿。
长公主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等再过些日子,天暖了再出门儿,可好不好?”
她目中露出忧虑的神色来,叹息道:“为娘也知道,我儿一直呆在家里,闷得很。只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真真儿的怕得很,那几个作死的狗东西还没抓住,为娘不放心哪。”
言至此,她又觉出几分庆幸,将郭媛向怀中揽了揽,叹息地道:“还好,还好,老祖宗保佑、诸神佛保佑,教王家那死丫头替你挡了一箭,可见我儿命格贵重,总能逢凶化吉。”
见她又说起小行山之事,郭媛一时既是恐惧、又是烦躁。
直至今日,她还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委实不愿再思前事,更不愿回忆起那个可怖的声音。
“娘,女儿多多带些侍卫,就去外头逛一圈儿就回来,可使得?”她晃着长公主的胳膊,拖长了声音撒娇,有意无意间,并不去接前头的话题。
长公主便一拍她的手,板脸道:“旁的皆好说,这事儿可不行,你也别跟我歪缠了,快回屋去,为娘还有事儿呢。”
郭媛如何肯依,只搂着她不住央求,便在此时,魏嬷嬷忽地挑帘走进来,束手禀报道:“殿下,贺大监过府送帖儿来了。”
一听此言,郭媛当先欢呼一声,放开长公主,几步窜到魏嬷嬷跟前,急急问:“是谁下的帖儿?是给我的么?”
魏嬷嬷晃动着满头白发,陪笑道:“贺大监说了,是福清公主亲下的帖儿,说要请县主去宫里过节赏月呢。”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郭媛欢喜得险些没跳起来,围着魏嬷嬷转了个圈儿,抹头就往外跑,只将一串笑语隔空丢下:“娘,女儿先下去叫人收拾包袱,过会儿再来瞧您。”
话音未落,已是一溜烟儿跑远了。
长公主亦是喜出望外,然面上却不显,只摇作无奈之态,叹道:“瞧把这孩子给高兴的,连本宫这个当娘的都给忘了,都说女生外向,果然没错儿。”
魏嬷嬷半低着头,恭声道:“福清公主自来与县主亲厚,皇后殿下也很喜欢县主来着,如今好些日子没见了,自是想念得紧。”
长公主横她一眼,神情似笑而非笑:“魏嬷嬷当老了差的,这轻狂话儿也就在本宫面前说一说罢了,到了外头,可不能这般说法。”
虽是嗔怪,面色犹喜。
魏嬷嬷却似没瞧见,诚惶诚恐地道:“老奴一时失言,请殿下恕罪。”
言罢,似甚感慨,又叹道:“说来这也是老奴运气好,碰上殿下这般宽厚仁爱的主子,才能在这儿胡言乱语。外人再没有殿下这般气度,老奴又哪里敢多说半个字?”
这马屁拍得不动声色,长公主颇觉顺耳,信手褪下腕上的一串东珠,笑吟吟地道:“罢了罢了,嬷嬷这是讨赏来了,本宫也不能不识趣儿不是?听说嬷嬷才认了个干孙女儿,这珠子拿去给孩子玩罢。”
魏嬷嬷忙跪下谢赏,方捧着珠串下去了。
长公主心情大畅,唇角噙笑,行至窗前,望庭前萧疏树影、金风漫涌,只觉一块大石落地,说不出地轻松。
自长乐宫一分为二后,元嘉帝待长公主府便有些淡淡,不算冷落,却也称不上亲近。
不只长公主,便是萧太后,如今在宫里宫外,也被那吴太妃抢去不少风头。元嘉帝每去长禧宫请安,转头便要往永乐宫坐上一时半刻,细算来,倒是在吴太妃那里呆的时间更长。
长公主近日心绪不佳,亦有此因。
再把话说透些,较之风挽楼与程氏,元嘉帝与吴太妃,才最令人忧心。
而今,这一丝隐忧,终是尽数褪去。
福清公主邀郭媛进宫,这便表明,元嘉帝已经不在气头儿上了,今儿这张小女儿家的帖子,便是宫里递来的梯子,长公主见了,岂有不喜的?
过上几日,只消以谢恩为由,进一趟宫,在向帝后二人说几句软话,则两下里便也转圜了过来。
长公主眯起眼,夹住眸底一丝得色。
她就知道,她那个好皇弟熬不住的,总要矮身服软,这不就是了?
前头一个孝、后头一个悌,脑瓜顶儿上再架个“明君”的帽子,这么些东西压上身,再由那言官谏上几谏,她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长公主心下微哂,面上却端出个温善的笑来,耳听得外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正是贺顺安的声音。
她浅浅一笑,扶了个小宫人的手,款步迎出帘外。
贺顺安打眼瞧见了,忙笑眯眯地过来见礼,道明来意,复又笑道:“福清公主特为嘱咐奴婢,叫县主便随奴婢一同回宫,公主殿下好些日子没见着县主了,还惦记上回县主说的那些玩意儿呢。”
这架梯子,递得可真够殷勤的。
长公主心下嗤笑不已,施施然延了贺顺安入内,问了些宫中近况,不上半炷香的功夫,郭媛已然收拾妥当,小鸟儿般飞回来,立催着马上就走。
“你这孩子,为娘话还没说完呢,就等不得这一刻半刻的了?”长公主佯嗔她,目中却尽是疼宠,显是心情甚佳。
第624章 除非她死()
见长公主并非真的动怒,郭媛便涎着脸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就是一通儿央告,把那“好母亲”直说了几十遍,长公主直是哭笑不得,作势拍她道:“罢了、罢了,知道你这屁股底下放着针,再坐不下去,且去便是,路上小心着些儿。”
郭媛欢喜地蹦起来,一句“母亲过几日来接我”没说完,人便没了影儿,唯闻欢快语声自门外传来,却是在催丫鬟快走。
长公主转向贺顺安,微带歉然地道:“这孩子一直闷在家里,今儿委实是高兴坏了,失礼之处,贺大伴多多担待。”
贺顺安忙笑道:“香山县主天真纯善,全是长公主殿下教导得法。”
长公主谦了几句,亲送了他出门儿,又叮嘱跟去的管事妈妈好生服侍,直待刘长史进来报说,宫中派了马车并大队侍卫护送,方才安心。
午饭后,天便有些阴,闲云聚拢而来,阳光只间或投下几束,极浅一层金色,风一拂,便又被云遮断。
长公主歇午罢,陡觉身边空泛,遂披件大红织锦斗篷,自去庭中散步。
秋意深浓,许中花草泰半凋敝,木樨树下倒积了些碎雪,不过留个余香的意趣儿。只可叹,凉风一拂,落花便星散,这里一点、那里一粒,香气却再也不见。
长公主孤立于树下,眉间拢几分萧索,左右四顾,到底寻不到说话之人。
宝贝女儿进了宫,至于附马爷……
她叹一声,心像被什么牵着,有些微的疼。
抬手在胸前抚了抚,她缓了两口气,终究忍不过,皱眉问:“魏嬷嬷,今儿一天都没见着附马爷,他去了何处?”
“回殿下,附马爷前几日接了祥和胡同儿的帖子,今儿赴宴去了。”魏嬷嬷恭声禀道。
郭准有几个年轻时的旧友,皆是些读死书的腐儒,偶尔倒有一聚。
长公主眼皮一垂,抬手便掐住一根花枝,指甲尖儿刮擦着树皮,发出令人齿冷的声音。
她的说话声,也有些冷:“跟去都是谁?可安排妥当了?”
这些读书人,别看镇日里读着那经史子集,实则那肚中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才子佳人什么的,最得他们的心意。
只消一想起郭准那张犹似少年的面庞,她掐住花枝的手便愈加用力,眉眼都寒瑟起来。
哪怕她舍了他、弃了他,他也得呆在她手心里,哪儿都不能去。
除非她死。
或者,他死。
一丝凄厉,自她眸底飞快划过。
魏嬷嬷头垂得极低,说话声也同样地低:“启禀殿下,耿大监与乌管事都跟着去了,近身服侍附马爷的那四个,皆是殿下亲点的。”
长公主手指一松,花枝轻晃,掉下几片残叶。
“殿下放心,有什么事儿,那边儿会马上传信回来的。”魏嬷嬷又添一句。
长公主点了点头:“也还罢了,等回来了,本宫有赏。”
魏嬷嬷忙谢恩,长公主懒懒地摆了摆手,不大提得起兴致似地,将斗篷朝身上一拢:“回罢。”
极轻的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