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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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只得将写了一半儿的记录收好,吩咐众人收东西。
“总算能走了。”寻真一面整理衣裳包袱,一面轻声嘟囔:“这天儿阴得厉害,再过一会儿,怕就要下起雪来,若是等到下半晌,天黑路滑的,那就不好走了。”
知实难得与她意见一致,“嗳”了一声道:“可不是么?今儿出了这么多事,姑娘忙前忙后地,想也累得很,早些家去歇着是正经。”
寻真便用力点头:“正是呢,姑娘今儿可真忙坏了,上晌就没消停过。”
语毕,她又怅怅地起来,收衣裳的动作也慢了,叹道:“就是王三姑娘怪可怜的,今儿晚上还得呆在这里,不能挪动。”
知实忙朝她打眼色,又向陈滢陪笑道:“姑娘放心,有郑大夫在呢,莲心、丁香也都会跟着留下,太医们也不会走,王三姑娘如今已经好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是怕陈滢生寻真的气,遂好言劝慰。
陈滢却根本不以为忤,也自叹道:“我也很担心王三姑娘,等回了城,我们先去王家报信儿,也免得大家担心。”
知实忙柔声劝慰:“姑娘只管放心吧。那郑大夫医术极好,医馆里用得着的东西也全都搬来了,太医署的大夫们更是医术了得,有他们在,王三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是就是,郑大夫天天去那个实验室,整笼的兔子拿去给她练手,想是厉害得紧。”寻真用力点着头。
陈滢笑道:“郑大夫今日确实是辛苦了。”又向寻真并知实一笑:“你们两个也跟着受累,怕是今日午饭都没吃好。”
寻真且不说,知实是真辛苦,一直帮着照看王敏荑,眼见得无事,方才回转。
双婢闻言,自是皆道不敢,主仆几人说说笑笑,倒是比陈劭在时更热闹几分。
正自说话间,门帘忽地被人挑起,大雅走进来道:“回姑娘,小侯爷在外头呢。”
说完了,便抿嘴儿乐。
寻真也“咕”一声地笑出来,忙握着嘴,小声儿道:“小侯爷自打回了京,家都没回呢,净跟着咱们姑娘了。”
这话一出,满屋的丫鬟仆妇也皆偷笑,知实便咬着牙推她:“你可小声儿些吧,话都被你说了。”
寻真不服气,鼓着嘴还要说话,被知实一把捂住,杀鸡抹脖儿地冲她使眼色:“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好不好,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是真着急。
身为陈滢的大丫鬟,寻真总这般口无遮拦,委实不像。
见知实急得脸都红了,寻真这才知道怕,老老实实点头,知实这才松手。
陈滢并未注意到她们的动静,听闻裴恕来了,倒有些吃惊,不知又有何事,便忙叫请。
不一时,门帘挑起,裴恕弯腰进了屋。
陈滢凝目看去,见他仍是一身玄衣,腰畔铁剑已然不见,袍子一角沾着些灰,显是来得匆忙。
陈滢的心便提了起来,上前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复又吩咐人上茶。
裴恕却摆摆手:“不用上茶了,我就有件事要与你说。”他往四下看了看,加重语气:“单独说。”
陈滢会意,立时挥退了众人,又命寻真、知实守在门口。
待人都走空了,裴恕方近前两步,低声地道:“我们找到了一条秘道,就在山脚温泉池左近。”
陈滢怔得一刻,悚然抬头。
秘道!
那岂非表明,这小行山,其实是有着极大的安全隐患?
她不由心底微寒。
康王虽死,可其余孽却无孔不入,居然连皇家围场也如此危险,于大楚朝而言,这些人真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如今已基本可以断定,那假内侍正是由秘道逃脱的。”裴恕又道,声音放得极轻,如若耳语一般。
陈滢便蹙起眉:“你们进去探查过了么?可知那秘道通往何处?”
裴恕沉着脸,眼神极冷:“那秘道开口处极为窄小,大人根本进不去,也只有孩童才能进出。”
低沉的语声,携着帘外北风,听来越发寒瑟。
陈滢眉心一动。
只有孩子才能进出的洞口么?
的确,方秀娥之女身形瘦小,出入秘道自无问题,可是,那假内侍却是成人,他又是如何进出的呢?
莫非……
陈滢似是想起什么,笑容变得古怪起来。
除了那个“奇特”的人,还有更好的解释么?
第489章 裴式牵手()
此时裴恕又道“幸得禁宫内卫中,有一两个擅缩骨术的好手,经他们探查,那秘道直通山外一处野坟地,他们在秘道中找到了一套三等内侍的衣袍,还有几件小孩子穿的破衣裳,另还有三样很奇怪的东西。”
他眸光森然,语声愈低“一样是以行缠绑住的假腿,下头连着一只假脚,拿棉絮等物充塞得严实;另一样,则是一颗金豆子,样式在市面儿上很少见,陛下亲眼瞧过了,道是先帝爷在时,宫里赏过这样的金豆子。再一个是人皮面具,拿去叫人认了,正是那假内侍的假脸。”
此言一出,益发印证了陈滢的猜测。
“是那个侏儒。”她接口道,语声笃定“他踩着高跷一样的东西,拔高身形,戴上面具假扮成内侍。反正远远站着,谁也看不出那是假脸。至于那种金豆子,不必说,又是康王当年旧物。”
“我也这般想的。”裴恕皱眉,目中隐含忧色“此事我已然禀明圣上,陛下当即便降旨,着六部各出两人讲经筵,并点名要了伯父进宫。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伯父只怕要在宫里住着了。”
陈滢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侏儒是国公府客院杀人案的真凶,更意图嫁祸陈劭,元嘉帝命陈劭进宫讲经筵,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又或者,是把人看管起来了?
也可能两者皆有。
谁知道呢。
陈滢莫名觉得好笑。
她在前头为抓康王余孽奔忙,而她的父亲,却隐瞒着一个大秘密。这秘密是如此之大,竟致康王余孽以两枚弃子、换他杀人的污名。
当然,那桩杀人案也可以有别的解释。
比如,成国公当年为守京城,与康王叛军大战于城外,两下里结了仇,康王余孽于是报复回来,陷国公府于险境。
可是,这个解释,仍旧很牵强。
与叛军接战过的勋贵,岂只成国公一人?
京城里打过康王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为何偏偏要冤成国公府?又为何偏偏要冤到失踪八年的陈劭身上?
谁知道他的身后,隐藏着什么?
元嘉帝不放心,太理所当然了,换作陈滢是他,也同样会怀疑。
说不定,陈劭之所为,还真就与叛国谋逆等同。
陈滢嘲讽地笑了一下。
这也真有趣。
女儿抓贼、而父亲却很可能就是贼首。他们父女,还真是一对耀眼的奇葩。
“陛下命我送你回家。”裴恕又道,往左右看了看。
屋中自无旁人,他放下心,踏前半步,蓦地轻舒猿臂、修指轻弹,向陈滢的衣袖上碰了一下,又飞快缩回。
陈滢愕然地看着他。
这是在做什么?
“阿滢,我不好拉你的手。”裴恕说道,黑脸上的颜色,极为丰富。
随后,他便又肃下面容。
“有我在,便千军万马在前,也伤不得你。”他沉声道,横眉抱臂,如环剑于胸。
陈滢耳畔,忽似有人拨弦,铿锵琤琮,正是一曲《将军令》。
她转眸望他,用很轻的声音道“阿恕,谢谢你。”
裴恕咧嘴想要笑,又忍下了,大手一挥“都说过了,跟我你还客气个什么?”
陈滢“噗哧”一笑。
方才那个可爱的小动作,再配上他此刻言语,果然是小侯爷式的亲昵、以及小侯爷式的情话。
“好了,我知道了,下回定然不再与你这般客气。”她笑道。
莫名地,心中郁结,已然稍解。
她暂且没什么可担心的。
陈劭之事尚无定论,她的一切推测,皆是空中楼阁,并站不住脚。
与其担心将来,倒不如慢慢去查,好在如今她也不是全无眉目,至少行苇还在她视线中。
虽然,陈滢尚不知这神秘长随的真正来处,但她却能肯定一件事
陈劭与行苇,绝对不止主仆那么简单,他二人之间的反应,更是十分微妙。
这是陈滢长时间观察得出的结论。
有时她甚至觉得,行苇与陈劭的关系,与明面儿上正相反,行苇是主导者,而陈劭,地位竟还在他之下。
这个发现,让陈滢行事越发谨慎。
如果行苇是一条大鱼,那么,只消查清了他,陈劭的秘密,亦终将破解。
所以,不可轻举妄动,宁可慢些。
“阿滢,你在想什么?”醇厚如酒的语声传来,陈滢如梦初醒。
她向裴恕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撇开话题“我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那侏儒胆子也真大,竟敢闯到这里来。”
说到此处,她忽又想起一事,问“那条秘道可有来历?”
康王知此秘道,而元嘉帝竟一无所知,这有些说不通,是故她才相询。
裴恕闻言,面色再度肃然,一手习惯性地按向腰畔“陛下找了几名老宫人来问,有个宫人说,他曾听他的师父说过,高宗皇帝当年登基前,遇过一次险,过后就把这小行山给圈起来做了围场,围场建罢,那些工匠全都赐了毒酒,没留一个活口。这秘道怕就是那时候挖的。”
陈滢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怪不得陛下不知道。”
裴恕亦颔首“陛下也是这样说的。陛下还道,康王妃乃武将之女,不只人生得美貌、亦擅骑射,当年颇得康王宠爱,在未去封地之前,康王妃几乎隔一、两个月就要约女伴在此行猎,可能也就是在那时,让她无意间发现了这条秘道。”
“这个推测怕是相当接近于真相了。”陈滢道,对这位前王妃,倒也有几分好奇。
这位康王妃,据说携子女服毒自尽,尸骸正在鬼哭岭别庄。
只是,这样一个擅长骑射、美貌且可能也非常聪慧的女子,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三具骸骨,也果真是康王妃母子么?
陈滢以为,未必尽然。
康王余孽至今还四处作妖,便很能说明问题。
此外,这条秘道被发现,也再一次表明,那别庄里的三副骸骨,只怕是个幌子。
幸得康王已然死了,如今只余这母子三人,就算他们收拢旧部,只怕人手也很有限,这也算是大楚之幸事,百姓之福音。
而侏儒的出现,亦让事情明朗化,陈滢此前推测“神秘人”与长秋殿刺驾案的关系,亦就此多了一条侧证,破案的大致方向,亦就此明晰,她自是乐见。
。
第490章 彼此合拍(冰绫舞和氏璧加更)()
说罢正事,陈滢便重新唤进众仆役,收拾行装。
一屋子人忙得四脚朝天,裴恕却寻个无人的角落,端端正正坐下,张着一双不大的眼睛,继续充当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也可能是某种趋光、趋暖的植物。
比如,向日葵。
以陈滢以中心,脑袋来回转动,裴恕目不转睛,看得认真而又专注。
众丫鬟仆妇见状,便没有不乐的,寻真更是数度笑出声来,裴恕却是充耳不闻,坐得那叫一个稳。
他瞧他自个儿的媳妇儿,很奇怪么?这都好久没见了,就多看几眼,谁又能说什么不成?
陈滢也觉好笑,笑罢了,又有些微的一点心疼。
裴恕死去的姐姐,应是对他影响极深的吧。
便如此刻,他的一颗心,分明已然系在陈滢身上,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极少愈矩,只在她的默许下,收过几张帕子。
那一刹儿,陈滢想起他伸出手指,碰在她的衣袖上。
她微笑起来。
比之牵手相拥,这样的轻触,似乎更叫人心动。
这一世,她真是挑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
而他打动她的,不是爱或欢喜,却是尊重。
喜欢是容易的,爱是冲动的,这两者皆是非理性的产物,而尊重,则正相反。
当喜欢不在、爱亦衰驰,面目全非的两个人,可以在对彼此的尊重里,保留最后的一点体面。
这一点体面,能够最大程度地,让离开变成一件即便不那么美好,却也不必难堪之事。
如果说,爱与喜欢是绽放的花、是腾空的烟火,那么,尊重便是一把扫帚、一块抹布,扫净泥泞的落英、擦去满地残屑,还你安宁,以及相对完好自我。
诚如生即有逝,这世上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