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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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蹙起了眉,语声变得低微:“因这是常有之事,反倒无人会多加注意,我问了门房,他并不记得送信的都有谁,样貌什么的他也说不上来。”
裴恕“唔”了一声,顺着她的话往下道:“照这般说来,这怕是有人钻了空子,因为知道令尊每天都会收到信,这些人便混水摸鱼,把这封信掺在友人来信中,以此设局,陷害令尊。”
“应该是这样的吧。”陈滢道,停了片刻,抬头去看裴恕:“巧儿她们……可还好?”
陈劭事设谋逆,枕霜居上下全都被带走了,他们是近身服侍陈劭之人,也算是证人。
“他们与陈二老爷关在一起。”裴恕的声音很低。
陈滢的心沉了下去。
陈劭身上的嫌疑,看来已经很难洗清了,三法司把这么多人混押在一处,就是想要诱出些什么来。
如果陈劭真有问题,而他的仆役也知情,只怕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被移进真正的监狱里去了。
第337章 无法原谅()
“据我所知,令尊目今还好,日常用的药也未断,身子亦算康健。”裴恕说得很仔细,语中有安慰,亦有关切。
陈滢不曾答言。
她沉默地看向伞外,似是瞧着那大雨瞧得出神。
良久后,她方才转眸,干净的眼睛里,不见情绪。
“我可以与你说真话么?”她道。
很突兀的一问。
裴恕愕然了一下,随后点头:“自是可以。”
“那我就说了。”陈滢又去转首看天,神情有些莫测:“坦白说,我并不相信我父亲。”
她像是在对着天空自语,声音清透而单薄:“我知道这话大逆不道,但这是我的直觉。我觉得,我的父亲有所隐瞒。”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眉间浮起郁色,很浅,但却始终化不开:“我不认为我的父亲与谋逆案有关。乔小弟之死,是很明显的栽赃陷害,有些人要置我父亲于绝境,而这些人到底是何人,我认为我父亲可能知情,也可能不知情。但是,他确实是冤枉的。而即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信任他。”
陈滢忽然转头,直视着裴恕的眼睛,像要从他的眸子深处,找到答案。
“无论旁人怎样想我,我都是这样认为的。我的父亲没有犯下谋逆之罪,他遭人陷害、莫名入狱。但是,他对我娘,对我们这个家,肯定隐瞒了一些东西。”
陈滢忽地笑了一下,有些讥诮地,又像在自嘲:“自然,我也不能因此而指责父亲,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人又是爱撒谎的生物,就算我自己也并非透明到底。但是,我父亲的行为,伤害了我娘、伤害了这世上最珍惜他、对他付出一片真心的人。就凭这一点,我便怎样都无法原谅他。”
雨丝细密且连绵,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儿,是一段大调的和弦,平稳、均匀,却也单调。
大风掠过平坦的宫道,雨丝成片,如透明的薄绸一般,拂向四周。
裴恕一直在看陈滢。
在她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伞,一直倾在她的那一侧。
甚至,比方才更倾斜了一些。
他没有说话。
可是,他的动作、神情与气息,却又像说了许多许多。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陈滢向他笑了笑,自袖笼里取出帕子,递了过去:“擦一擦吧。”
他半边儿衣裳都潮了。
这可是官服,万一损坏了,也不知会不会有麻烦。
裴恕谢了她一声,接过帕子攥在手里,却没去用,像是忘了。
陈滢似乎也没在意。
裴恕于是不经意地将手缩进袖中,修长灵活的手指拈着帕子边儿,卷几卷,再往袖笼里捅,没几下便塞得严实。
他满意地笑起来。
陈滢仍在望天,似依然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城门很快便到了,需要出示腰牌。
裴恕探手摸向腰间,视线不经意下移,恰好瞧见半幅水蓝色的轻纱,扫过他的靴面儿。
那是陈滢今日穿的湘裙。
裙子的边缘已然湿得透了,颜色转作深蓝,层层蕴染而上,又转作水蓝,浅浅深深,水波一般。
很好看。
疾风骤起,雨丝飘摇,平整的宫道上不见一个水洼,唯细雨如烟,随风起落。
寻真早便候在外头,见二人出来,提着裙子迎上前,手里的油布伞被风刮得乱晃:“婢子估摸着姑娘快回来了,姑娘快上车吧。”
这一回,她没去瞪裴恕。
小侯爷帮了她们姑娘大忙,就让他撑撑伞也没什么。
只是,离了皇城,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男女共伞就不大好了,她身为大丫鬟,自然要隔开他们才是。
她快速踏了几步,把裴恕挤去一旁。
陈滢兀自出神,待醒转时,已然自一柄伞下,走到了另一柄伞下。
天忽然变得低了,抬头时,发髻就碰着了伞骨,眼前不再有云色与城楼,只有极窄的一线灰。
“还是我来吧,你这伞都快散了。”一个声音毫不客气地说道,随后,穿着大红官袍的手臂一伸、一拉。
陈滢眼前的世界,陡然宽广。
她重又站回了裴恕的伞下。
寻真瞪眼看着裴恕,裴恕冲她抬抬下巴:“风大,拿稳。”
话音未落,一阵大风忽至,寻真手上一滑,油伞竟就真的掉在了地上。
“哎呀!”她惊叫着去拣伞,只那伞被风一吹,骨碌碌往前直滚,她跟在后头赶,直跑出去十余步才将捣乱的伞截停,她撑起伞,望着身上湿掉的衣裙,小脸儿皱成一团儿。
陈滢见了,忍俊不禁。
心情似乎轻松了些,也不知是方才直陈心绪、一吐为快,还是被寻真的模样引得开怀。
见她在笑,裴恕便也笑,半边儿的嘴角斜着,肩膀一晃、脑袋一歪,十足土匪一个。
“都说了风大,果然,没有我是不成的。”语毕,他便大笑起来。
陈滢蓦地转头,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裴恕立时笑声一收,垂眸回视,不大的眼睛里,瞳仁剔透,像点亮夜幕的星。
陈滢笑看着他,慢慢竖起两根手指,启唇吐出了两个字:“两块。”
裴恕愣了愣。
什么两块?
“你说什么?”他问,长眉聚拢,眸光凝向陈滢的眼。
单单两个字,前言后语皆无,任谁也听不明白。
或者,还有下文?
他疑惑着,也等待着。
然而,并没有。
陈滢只是笑,脚步却忽尔转疾。
裴恕本就身高腿长,立时大步跟上,忍不住相问:“你到底说什么?什么两块?”
可惜,陈滢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睬他,径直走到车旁,骤然停步。
裴恕常年习武,反应极快,立时刹住脚步,一脸诧异地看着陈滢。
她的表情、动作以及神态,把他弄糊涂了。
纵使往常他也时常弄不懂她,而此刻,这感觉犹甚。
她这是在干嘛?
打哑谜么?
可猜谜这种事情,他哪里是她的对手?
“拿着。”纤长白晰的手,忽尔就伸到了他的眼前,他险些吓了一跳。
凝目看时,那白净的掌中是一方帕子,烟水绿的颜色,角落里绣了一丛兰草。
第338章 三司会审()
“把衣裳擦擦吧,别总不知道用。”将帕子塞进他手里,陈滢转身上车,语气动作流畅自如。
裴恕懵了。
方才不是才给过他一块帕子,如今还在他袖子里还藏着呢,怎么她又拿来一块?
不是,这什么意思啊?
他呆呆地站着,雨伞还举在原处,身体也保持在忽然停步的那一刻。
掌心里,却是柔软丝滑的触感。
“砰”,伞面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往旁歪了歪。
裴恕蓦地醒过神。
“小侯爷,您挡道儿了。”梳双髻的小丫鬟鼓着眼睛,气呼呼地,高举着小伞撞他的大伞。
是她的大丫鬟。
裴恕认出来人,下意识地退后,眼睛却像被什么勾住,忍不住要往车厢里探。
可惜,车门半掩,他想看见的那个人,并未得见。
“寻真快上车。”车中有人说话。
不是她干净如水的声音,倒像是个年长的妇人。
寻真“哦”一声,快速爬上车,大力关门,临了儿还不忘示威似地瞪了裴恕一眼。
“多谢小侯爷,我先回去了。”
这一回,终是他听惯了的声音,宁静若水,浅浅淡淡、清清净净,涟漪般地散开。
蹄声响起,马车缓缓驶离。
裴恕站在原处,直瞪瞪看着马车行远,手里的伞,歪了。
方才就被撞歪了,他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加上这块帕子,他的手上,一共藏了她三块帕子。
他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脑袋,全然不顾雨伞落地,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两块”的后头,应该接上“帕子”。
这就是她跟他打的哑谜。
她早就知道他偷藏了她两块帕子。
知道了,也不生气,也不讨回,就告诉他,我知道了。
然后,又给了他第三块。
裴恕的嘴快要咧到耳根儿去了。
早知道就不瞒着她了,大大方方地当面儿收起来,想来她也不会生气……的吧?
裴恕的嘴角往里收了收,有点儿拿不准。
别的不论,先藏好帕子再说。
他飞快地将那烟水绿的帕子塞进袖中,动作小心,顺势把脚下某个碍事的东西踢开。
他忘了那是雨伞。
方才还被他珍而重之地拿着,此刻,青布伞孤零零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淋得湿透。
裴恕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她方才那个话,应该是好的意思吧?
应该是的吧?
心里七上八下地,他背着两手原地踱步,浑忘了仍在雨中。
“爷,爷,您这是干嘛呢?”郎廷玉一早就在远处瞧着了,此刻实在看不过眼,跑过来问。
一见他来,裴恕立马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张口就要说话。
郎廷玉两脚离地,惊恐地看着他。
望着眼前这张傻乎乎的脸,裴恕的千言万语,飞快地收回肚中。
罢了,问这个傻瓜干嘛,他能知道什么?
“怎么才来?眼瞅着爷淋雨么?”恶狠狠地骂一句,裴恕一把将人给搡开。
郎廷玉落地后打了个趔趄,好容易站稳,只觉莫名其妙。
“傻愣着干嘛?我的伞呢?”裴恕瞪他。
不是你自己踢飞的么?
郎廷玉心里嘟囔着,不敢拖延,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拾起伞送了回去。
裴恕伸手接过,高高举着,也不管那伞里已然湿透,正滴滴嗒嗒往下滴水,大步就往回走。
转身的一刹,他的嘴又咧开了,好似这漫天细雨化作了飞花,飘飘荡荡,落在春深处……
元嘉十六年六月二十一,国公府杀人案三法司会审当日,盛京城艳阳高照,西南风掠过这座宏伟的城池,洗去夏日燥热,带来了几分凉爽。
将要立秋了,京中人等一时倒叹,今年夏天委实走得太快,那繁花似锦的时节,终将落幕,余下的,便只有萧索的冷寂与寒凉了,只消想一想,就觉得心里也凉静起来。
案件会审的地点,便选在了大理寺正堂。
身为古代最高法院,于大理寺审大案、要案、重案,亦是常例。
陈滢早早便到了,将需要呈堂的证人、证物等先行安置妥当,方才进入正堂。
堂庑阔大、高柱轩梁,朱红椅案与黑色廊柱交织,肃穆而又庄严。
陈滢立在堂下最边缘,望向堂前端坐的数人。
这几人皆身着大红官服,其中两个陈滢都认识,一个是坐在左首的刑部侍郎曹子廉,另一个,则是大理寺卿徐元鲁。
前者曾出现在兴济伯府沉尸案现场,至于后者,陈滢前几日在西客院儿中才见过,又曾听裴恕介绍,印象很深刻。
此刻,徐元鲁居中而坐,曹子廉居左,而在右侧,则坐着一个年约六旬、样貌刻板的男子。
陈滢知道,这一位,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无咎。
三法司会审,是以都察院、大理寺与刑部各出侍郎以上官员,联合审案的一种形式。
换言之,眼前三位,皆是三品高官。
便在陈滢观察他们之时,这三人正在低声交谈,神情严肃,偶尔一两道眼风扫来,意味不明。
元嘉帝来得比陈滢想得要早些,她才坐下没多久,皇帝依仗便到了。
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