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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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态与表情皆很大方,与陈滢说话时更是笑容满面,完全看不出就在去年花宴时,她们之间曾有过龃龉。
这倒并非郭冰忘性大,而是因为如今的成国公府,已然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的谈资,这场戏她们这些外人瞧得很开心,自然就不再会对前事耿耿于怀了。
陈滢并没有揣测她心思的爱好,此刻见她问起前事,便颔首道:“是的,我与郭婉确实是在蓬莱县就认识了,今日听闻她也会来,我很想与她见个面,叙叙旧。”
“这个容易得很。”郭冰掩袖而笑。
此时,恰好她们已经行至那花园的门口,郭冰往里张了张,便伸手指着远处的一片竹林,笑道:“我那大侄女儿不就在那里么?”
她好似很喜欢“大侄女”这个称呼,每每提及,面上的笑容就要加深一分。
语罢,她又引颈往前看去,蓦地“咦”了一声,奇道:“我那大侄女儿正与人说话,那人瞧来倒像是县主呢。”
面上虽带着笑,可她的眉心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旋即便又松开。
她的这两位“侄女儿”,可是没有一个好惹的,身为“长辈”的郭冰,自觉面子薄、情分浅,从来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就算程氏在此,也多半会假作未见,由得这两个“孙女”去闹。
总归郭媛不是吃亏的那一个,她们管那么多做甚?
第289章 裙拖虹影()
“她们正说话儿呢,陈三姑娘瞧见了么?”郭冰的视线轻轻巧巧绕过竹林,转而停落在在陈滢身上,笑语嫣然。
陈滢此时也已瞧见了林中二女,其中面朝着她的女子茜裙素裳、明眸皓齿,美得有若清晨朝露,正是郭婉。
而背对陈滢的少女,发挽高髻、鬓横玉钗,闪烁着五彩流光的裙摆拖曳在地,虹光耀眼,华丽得有若孔雀开屏。
“呀,那裙子是虹影纱呢。”一旁的陈清轻呼了一声,面上涌出几分艳羡。
虹影纱是今年江南新贡的一种布料,以极为罕见的七彩蚕丝织就,拢共也就织出了十来匹的样子,市面儿上根本瞧不见。
能够穿得上这种顶级衣料、且还会出现在兴济伯府的少女,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香山县主郭媛了。
“今儿长公主殿下没空儿,便不曾来,县主喜欢热闹,是以一个人过来了。”郭冰清清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复又笑着向陈滢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还要待客,便不奉陪了,陈三姑娘但去便是。”
语罢,她便转向另几个姑娘,面上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说道:“那池塘边上可以赏到新开的莲花,诸位随我来罢。”
自小湖中挖出两具女尸后,兴济伯府便将那小湖给填平了,上头建了一座亭子,又修了几片花圃,将那碧荷尽皆移植在了新挖的两座池塘里。。。
这工程颇为浩大,好在有长公主府帮衬着,这一年的功夫也完成了,否则,兴济伯府也不会在今年重开花宴。
郭冰的邀请,众女自是纷纷响应,虽然她们的视线都在不住地往竹林那里飞,却并没有人提出去见一见县主。
一个是元配之女,一个是续弦之女,这两个见了面儿,能有什么好事?
好奇归好奇,引火烧身却是没必要的,众女神色各异地跟在郭冰身后,很快便离开了。
陈清亦提步跟随她们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停住,回身看了陈滢一眼,迟疑地道:“三姐姐,我……”
“你去前头看花儿去罢,我稍后便来。”陈滢笑道。
沈氏今日没捞着出门儿的机会,许老夫人给她安排了个差事,将她绊住了,沈氏便将身边一个得力的妈妈——裘安家的——遣了过来,命其跟着陈清。
此刻见陈滢这般说,那裘安家的忙赔笑道:“三姑娘且去忙着,奴婢会好生陪着五姑娘的。”
二房如今正是焦头烂额,国公府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实际上却是众人都在观望,就看陈劭还能不能起复。
此等前提下,三房自然不愿意往二房身边靠,能远则远,今见陈滢突然要单独去见那什么郭家大姑娘,裘安家的更不会让陈清淌这趟浑水。
谁不知那郭大姑娘来历古怪?这兴济伯府的水也深着呢,他们三房瞧瞧热闹就好,旁的很不必多管。
一时陈清与裘安家的皆去了,随在陈滢身侧的罗妈妈便皱起了眉,压着声音道:“这起子捧高踩低的东西,姑娘别与她们一般见识。”
话虽这般说,可她这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二老爷回来的头几天,二房上下人人欢喜,以为终于把这个主心骨儿给盼回来了。
可是,陈劭这个主心骨儿,却失掉了八年的记忆。
纵使不通政事,罗妈妈却也知晓,这行踪不明的八年,会成为陈劭起复的最大阻力。
谁会起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继续为官?
话说得难听点儿,万一这八年里头他作奸犯科,过后被人挖出来了,那些推举他复职的上官,岂不要跟着倒霉?
陈劭如今的境遇,比那些投靠无门的举子还要艰难百倍,往后仕路如何,委实难料得很。
罗妈妈的面上布满愁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滢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地道:“妈妈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罗妈妈强笑了一下,道:“姑娘别管奴婢了,您自己把心放宽了才好。”
陈滢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这些安慰之语,她每天都要对李氏说上好几遍,而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其实心里都很清楚,二房将来的路,怕是并不好走。
陈滢怔忡地立在原地,心思有些恍惚。
直到现在,她都不太能准确描述出对陈劭的感情。
她对这个父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年之前,而那时的陈劭,与陈滢也并不算多么亲近。
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除了每天早上能见上子女们一面外,他几乎都不怎么回后院儿,指点陈浚功课的时候,也往往是在外书房。
陈滢曾一度以为他在外头有人,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陈劭就是一个专注于事业心的人,他极少出门应酬,也从不拈花惹草,生活规律得如同钟摆,就连休沐在家时也皆在处理公务。
他所在的工部,本就不是什么闲散衙门,如果想要认真工作,那手头上的事情是永远也忙不完的,光是全国的水利工程就足够整个工部的人忙活好几年。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陈滢其实是感激的。
陈劭是庶子,出人头地并不容易。纵使许老夫人是个很好的嫡母,可陈劭所得到的一切,也比常人要多付出几倍的努力。
陈滢知道,父亲之所以如此拼命地工作,无非是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其最终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家人并子女。
得父如此,陈滢深感幸运。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感激,却只存在于理智的层面,而她与陈劭的父女之情,其实却并不亲厚。
亲情是需要维系与呵护的,如果有一方始终缺席,感情就很难升温。
自回到京城后,陈滢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步伐、修正态度,尽一切可能去理解与配合陈劭,以期与他形成良好的父女关系。
只是,陈劭回来后第三日便被召进皇宫,在太医院里整整住了半个月,其后虽回到了府中,但因要遵医嘱静养,陈滢见他一面也很不容易。
如此一来,陈滢的种种努力,收效甚微。
第290章 竹风细语()
立在花园的门边儿,陈滢无声地吐纳了几息,将纷乱的思绪暂置一旁。
与家人间亲情的培养,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细水长流才是根本。
她相信,假以时日,这个终于完整了的家,总会恢复原状。
至少她会为此而努力。
陈滢这般想着,复又抬起头,凝目望向远处的竹林。
郭婉与郭媛仍在说着话儿,从郭婉的表情看来,似乎谈话还是正常的。
忖度了片刻后,陈滢便提起裙角,径往竹林方向行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郭婉与郭媛的对话,也已经接近尾声。
“……总之,别以为你回来了,就能得着什么好处,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白担个名头儿罢了,骨子里的东西,那是变不了的。”郭媛淡淡地看着她所谓的大姐姐,声音冷得如同寒夜里刮过的风。
这个一直隐居在外长姊,是长久以来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本以为眼不见、心不烦,这根刺总会慢慢消弥。可如今,这根刺突然就冒了出来,明晃晃地,仿佛在向所有人展现着她的存在。
真希望手里有把刀,把这根刺连根儿剜起。
郭婉恨恨想道,阴鸷的眸光睨向郭婉。
因身量儿本就高些,当她这样看着人时,便有种极强的压迫感,仿若眼前一切,皆不过是她足底尘埃,
郭婉却是恍若未见。
她微垂臻首,纤白的手指屈成兰花,抚过腰畔禁步上的丝绦,浅笑道:“县主说笑了。这伯府就是我的家,我回我自己的家,难不成也不行么?这家里该我得的,自然便是我的,祖母断不会委屈了我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好处不好处一说?”
短短一席话,头角峥嵘,半字不让。
一如她方才言语间展现的强硬
郭媛面色一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吃吃”笑出声来。
“你倒是嘴硬得很。”她一双眼睛从上到下刮了郭婉一遍,神情轻慢,似在打量玩物,啧啧连声:“若这般瞧来,你这模样倒真是生得好,听说是像足了你那商家出身的亡母,怪道当年能攀上伯府呢。”
她似若叹息地摇头笑着,颊边梨涡隐现,复又将一根染了丹蔻的手指点向下颌,歪着脑袋端详着她名义上的长姊,一脸地意味深长。
“我说我的好姐姐,你这命可真是苦,与你那亡母倒是一对儿亲亲好母女。说起来,你那死鬼夫君也是没福得很,怎么就能把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给丢下了去?他也真舍得呢。”她放肆地笑了起来,明艳的脸上尽是得意。
“县主见识广博,连别人夫妻房中事也了若指掌,当真叫人钦佩。”郭婉笑意如常,只是那眼底不含温度,一如她微凉的语气:“素常听人说,长公主殿下乃天下第一等尊贵的人儿,如今见了县主,我才知道……”
“大胆!”郭媛面色陡地一厉,断然喝止了她,铁青的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商户贱门之女,就凭你也敢指摘我母亲?我看你……”
“死者为大,这道理莫非县主不明白?”没容她说完,郭婉便打断了她,弯起的唇角含了一丝极浓的讥嘲,抬起头来直视于她,毫不退缩:
“县主言及先慈,我自然难免由此及彼,原样奉还。县主时不时喝人大胆,却不知县主有没有发现,您连亡者都要拿来说道,实是胆大包天,您就不怕半夜作噩梦么?”
语至末梢,声音转低,幽沉如若耳语,竟有几分诡异。
郭媛的面色刷地变得惨白,好似想起了什么事。
郭婉紧紧地盯着她,轻飘飘的声音嵌在风里,直往她耳边送:“啊哟,县主怎么变脸了?是不是当真做过什么亏心事,怕那冤魂半夜敲门?”
“你满口胡唚些什么!”郭媛厉声道,只那声音却有些发颤。
那一刻,某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蓦地涌现于脑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而随后,一股怒意便冲天而起,迅速将她淹没。
这贱人,怎么敢这样说话?
她这是来吓唬人来了么?
她莫非不知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县主,而她不过就是个卑微的商户贱妇罢了?
只消她郭媛动一动手指头,这贱人便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郭媛的两眼迅速充血,极度的愤怒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面色狞厉如鬼。
“若是县主觉得我冒犯了您,其实……您大可以罚我的嘛。”郭婉悠悠地道,风姿雅致地拂了拂裙裾。
她的语声低柔且沉,若上好的丝绒抚过人的耳畔,一路钻到人的心底里去。
“只要您愿意,捏死我还不就和捏死个蝼蚁差不多?”
那充满诱惑的声线又飘了过来。这一刻,郭婉的神情是淡定的,甚而更是有恃无恐的,仿佛料定了对方不敢动她。
郭媛瞳孔骤缩,神情阴鸷得如雷雨将至的天空。
这是她行将暴发的前兆。
然而,她的身子却像是钉在了地上,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即便恨透了眼前这女子,恨不能立时将那张美丽的脸抓花,可郭媛却又无比清楚地知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