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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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回到了东次间赵嬷嬷的床前,正看她吃丸药。
“这丸药是止血的,嬷嬷先吃着,很快就会好了。”她的眼睛里含着泪,一面说话,一面便将那丸药和在水中,待融成了药汁,便细心地喂赵嬷嬷吃。
赵嬷嬷想是病得久了,已是瘦得形销骨立,颧骨突起,两个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原本只是半白的头发,如今已然全白了,搭在被褥外的手干若鸡爪,只剩下了一层皮,上头布满了老人斑。
薛蕊将一匙药水送进她口中,可是,老人家吞咽困难,只咽下了少许,余下的药水全都顺着嘴角滑到下巴上,再滴落于被褥。
薛蕊细心地拿帕子替她擦净,复又继续喂她吃药,每喂一口,便紧紧地看着她,嘴巴甚至会随着她吃药的动作一开一合,含泪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眷恋。
“刷”,身后的门帘忽地被人挑起,寒风乍涌,薛蕊的头发都飞了起来。
她一时大惊,尚未回头,手中忽地一空,却是药碗与汤匙被人劈手夺了去。
“表姑娘尊贵着呢,这些活计不该您来做。”听不出起伏的声线,伴随着一股大力而来,薛蕊被这股力量拉扯得朝后便倒,却又被两个婆子架住。
“表姑娘,我们来吧,您歇着。”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与另一个婆子合力强拉着她便往屋外走。
“嬷嬷!嬷嬷!嬷……唔唔……”陡然破碎的声音中,一个穿着元宝纹藏青长比甲、面相刻薄的妇人走上前来,随手将帕子团作一团,狠狠塞进了薛蕊口中。
视线甫一触及这妇人,薛蕊立时面色惨白,不要命似地摇头躲闪,很快那头发便散开了,衣带也扯了开去,裙子掀起了一大块,如若疯女一般。
到底她还算是个主子,这般发起疯来,那两个婆子便都有点怕了,又不敢下死力钳制,其中一人便迟疑地抬头问:“江妈妈……”
话音未了,却正迎上了那刻薄妇人刀子般的眼神。
“还不快着些!”冰冷的声线带着几分尖锐,直扎得那婆子面孔一白,再不敢犹豫,下死手扯着薛蕊便往外走。
薛蕊本就挣扎得气促,如今嘴被堵住、两臂又被反拧着向后拉扯,不由得呼吸困难,乱发下的脸孔挣得通红,竟有若行将窒息般干呕起来,身子打挺、手足乱颤,状极骇人。
“站着。”江妈妈发了话。
那两个婆子立时停步,仍旧紧紧钳制着薛蕊,不令她乱动。
“表姑娘何不好好儿的?别叫奴婢为难哪。”江妈妈踏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蕊,神情淡漠,吊梢眉向下耷拉着,越发显出几分薄寡。
“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表姑娘前些时候日子过得太好了些,有些忘了规矩本分,奴婢便是来教导表姑娘的,还请您莫辜负了长辈们的恩义。”
言至此,她便拿眼角刮了一下病床上的赵嬷嬷,似笑非笑地道:“嬷嬷年纪大了,就该回庄上荣养,等姑娘去了庄子,您主仆二人自能团聚。”。。
薛蕊呆了一呆,旋即愈加疯狂地挣扎起来,口中溢出破碎的声音:“不……嬷嬷……求求……”
“啪”,一记脆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声,却是江妈妈扇了她一耳光。
薛蕊地被打得身子一歪,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头晕目眩,剧烈的震惊让她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只透过纷披下来的发丝看着江妈妈,一脸地不敢置信。
江妈妈面无表情,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薛蕊再度被打得身子一歪,颊边飞快肿起老高,口角边竟滴下血来。
江妈妈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在裙子两侧扑打了一下,淡淡地道:“表姑娘既然忘了规矩,奴婢少不得要提醒您一声儿,这是奴婢该做的。”
语毕,提声吩咐:“来人,把掌嘴的竹批子拿来。”
很快便有小丫头战战兢兢走进来,将那已经乌青发亮的竹批子拿了进来。
“还是这东西好用。”江妈妈将那竹批子凌空甩了两下,满意地道,旋即便向着薛蕊微微躬身:“表姑娘恕罪,方才一时忘了规矩,竟直接上了手,奴婢一会儿自去领罚。”
薛蕊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瞳孔缩起,慢慢地垂下了头,掩去了眼底深处的怨毒。
“表姑娘也别怨奴婢手快,实是您这忘性儿太大了,如今在奴婢这儿还好,若有朝一日在老夫人跟前您也这么着,奴婢那可是要跟着一起吃挂落的。”江妈妈的声音几无起伏,说罢便挥了挥手。
那两个婆子此时皆白着脸,应“是”的时候更是头也不敢抬,齐齐将薛蕊给扯出了屋子。
薛蕊的双颊火辣辣地痛着,两臂更是疼得麻木,哪里还有半分挣扎的余力,径被那婆子拉进西次间儿,按跪在了青砖地上。
“先罚一顿饭罢,若不听话,就再饿着。何时老实了,何时再用饭。”江妈妈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抬脚走进明间儿,两个粗使丫头拥上来,似模似样的扶着她的胳膊行至屋子中间儿,方才退开。
第253章 一线生机()
皱着眉头往四下里看了看,江妈妈面露不虞:“表姑娘如今正是火旺的时候,这屋子里怎么还有炭盆儿?撤了罢。”
她指指点点地说道,一面便自小丫鬟手中接过厚厚的裘衣,披在身上,续道:“再,那被褥也太厚了些,表姑娘虚火一上来,那还不得热出毛病来?都一并撤了,再叫我瞧见这些,我拿你们是问。”
几个粗使婆子早知江妈妈威名,此时尽皆两股战战,飞快地将东西都给撤了,不一时,这破败的屋舍中便不见了好些家什,房间里的温度也迅速地降了下去,很快便冷得透骨。
江妈妈将狐裘裹紧了些,坐在西次间儿的扶手椅上,腰背挺直,面色冷峻:“奴婢便在这里陪着表姑娘,表姑娘只安心思过便是。”
薛蕊没说话。
她已经安静许久了。
自从跪在地上之后,她的头便再也不曾抬起过一次。
她两眼发直地盯着膝下青砖,那砖地上滴落着几滴血渍,红得有些刺目。
蓦地,她勾动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果然应该早早去死。
今日这一切,不过是有人借着江妈妈的口来告诉她,这府里的人,已经失去耐心了。
自然,他们如今还不至于这就动手。
薛蕊裂嘴笑着,身子却在不住地发抖,仿佛那四面八方的寒意已经透进了骨头里,渗进了血液中。
想来还不至于的。
他们还不至于马上就把自己给弄死。
她想道。。。
像是在给自己鼓勇,又像是无声自语般地摇了摇头。
毕竟,忠勇伯府还是个要脸的人家,总不能真的就把她给杀了,那也太难看了。
以万氏的为人,如果不能做到面子上的完美,她就绝不会动手。
那么,她还有机会活下去的。
薛蕊用力地撑着僵冷的身体,牙齿格格作响。
她不想死!
她想活下去!
姨娘临时死前切切的期盼,还有胞弟被贼人砍作两截的尸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死,是一件最最可怕的事。
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要活着。
薛蕊的身子冷得直抖,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那目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能将那砖地烧出两个洞来。
她还是有机会活的。
只要……去了那个地方……
薛蕊的呼吸有些急促。
方才偷跑出院子的时候,她偷听到了仆役的议论。
那个国公府的姑娘,好像很有本事。
薛蕊面上的笑容越扯越大,牵动被打肿的脸颊,不由疼得直裂嘴。
然而,在这阵钻心的疼痛里,她的眼睛却亮得怕人,如同黑夜中的困兽,正向着唯一的那一线生机,发出无声的嘶吼……
…………………………
春风三月,济南城中已是烟柳成行、桃花千树,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马车驶出城门时,陈滢远远便瞧见,那城墙左近,亦开了几树桃花。
“表姐表姐,快来瞧瞧,我做的这朵红花儿好看不好看?”李惜拉着陈滢的胳膊说道,一壁便将朵红色的绒花拿给她瞧。
陈滢自然要赞上一声“好”,再转眸四顾,便抬手按了按额角。
车厢里一片狼藉,花花绿绿的碎布头儿到处都是,李惜一本正经地坐在那窗子下头,正认真地拿红布铰出五瓣梅花的形状。
“我说惜表姐,这都快要到地方儿了,你怎么还做着这些东西呢?”陈涵充满嫌弃的语声响了起来,让陈滢的眉头也跟着跳了跳。
她原本只是想请李惜帮忙,做一些给幼儿园小朋友上课的教具的,那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物,拿些边角料就能做得,比如小红花、小动物之类的。
李惜的针线活儿与陈滢不相伯仲,皆是拿起针线就打瞌睡的那一型,然不知为何,自听闻这是女校要用之物,她就来了精神,不仅自己做,还把陈涵也拉上了,两个人兴兴头头地弄出了好些来,陈滢觉得,往后两三年的用物,只怕她们都给做得了。
三月初五,正是女校开课之日,虽然那学生也就只有小猫两、三只,然于陈滢而言却是大事,她自是要早早过去。
可是,李惜跟过来也就罢了,陈涵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不屑、却又被李惜强拉着裁布头的四妹妹,陈滢觉头都要大了。
陈涵在此,则陈湘必定也不会缺席,此时,陈湘正与陈涵她们凑作一堆,安安静静地缝着布老虎,眉眼间一派安详。
女校便建在城外五里处,不消多时,马车便已驰近,透过车窗,遥遥可见一弯青墙如黛,墙内开了几株杏花,被那漫山遍野的葱绿掩映着,有若世外桃源。
而在墙外,则是整齐耸立的几幢校舍,校舍外则是又是一圈粉墙,新砌的墙壁直若雪洞一般,与那青墙相映成趣。
这围墙建得颇高,却因地势较低,远处瞧来并不影响视野,放眼望去,可见那墙内建筑以皆笔直的廊道相连接,围住了中间一片小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操场,那廊道上方覆着瓦片,新生的藤萝顺着廊柱向上攀爬着,点染出丝丝缕缕的春意。
“啧,这女校真个齐整,表姐怎么想出来的?”李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咂嘴叹道。
陈滢唇角微弯,心下也颇有成就感。
原本她是不打算在校舍外头修围墙的,但叶青却提议还是要修,理由只有两个字——安全。
陈滢后来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她的建议。
终究这也是大楚朝第一所面向平民的女校,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众多视线,很难说会否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怀着各种目的接近校园,若万一引来骚动,亦是与事无益。
至少有这两堵高高的围墙遮挡,也可以隔开一部分异样的目光。
这般想着,陈滢便有些微无奈。
原本是想仿照现代时的大学校园,做出一个以校区幅射开来的社区的,但依照大楚朝的情形,这个想法显然不太现实。
“我觉着也就那样吧。”陈涵的语声蓦地响起。
仅听着这声音,便也能想见她撇嘴咂舌的模样。
不必说,那就是明晃晃的瞧不上。
第254章 婚事波折()
“也就普普通通罢了,又没个雕梁藻井什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陈涵继续表示着她的嫌弃,可人却凑到了窗前,转动脑袋打量着渐行渐近的校园,眼中满是好奇。
李惜便握着嘴笑:“表妹就是嘴硬,分明你上次还与我说,这女校甚是好玩儿来着。”
“胡扯!这话我可从没说过!”陈涵厉声否认,一面便下死力向李惜使眼色,还拿手指头戳她腰眼儿。
李惜素不禁痒,一时间身子都软了,咯咯笑作了一团,不住讨饶:“好妹妹、亲妹妹,别闹了,再闹我可恼了。”
看着她二人打闹说笑、关系甚近,陈滢也不觉得出奇,转首望向陈湘,问:“二姐姐如何今日也过来了?虽说是学里休沐,听说你们的功课还是不少的。”
“功课不过是小事罢了。”陈湘语声温和,视线停留在打闹的陈涵身上,神情恬柔:“我和四妹妹都觉着,三妹妹如今做的乃是大事,怎么着自家姐妹也要出把子力的。再说了,祖母也在信里说……”
话说到此,陈湘蓦觉不对,一下子就停住了声音,一脸说错话了的表情,脸都红了。
陈滢心头微动,眼尾余光却是瞥见,一旁的陈涵已经变了脸。
“三妹妹,我……我……”陈湘支支吾吾地说道,似是要把话圆过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去看陈涵,目中隐有求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