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宫老中医-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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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手下一软,暂且还是把多宝记作挂名,称呼上矮上长琴与孔宣一辈……实话说这难题设的也实在是颇幼稚。
今日无事,通天正打算出门去山里晃上一圈,照看下女娲的西昆仑洞府情况,顺便望望罗睺现下如何。便见多宝显化为青年的外貌,带着孔宣从庭前走过,一边在同他细细分说诸般法宝灵植的妙处,如数家珍,孔宣现在已经张口能言,时不时地探头问上一两句。
对,探头。孔宣好像就认准了这个位置,专门喜欢往人头顶爬,似乎是在以示亲近,估计也有此处甚佳这一项在,毕竟让他自己飞,暂且还扑腾不了几下。雏凤的毛羽也终于显出了五彩的色泽,埋在多宝头顶的白发中,格外鲜明,似乎是为了免得他一个不当心滑下去,多宝特地留着自家本体那一对绒绒的尖耳朵没有消去,随孔宣在中间扑腾。
这也是昨日通天顺手交过去的课业任务,多宝人如其名,于法宝一道涉猎颇广,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与玉央所长之制器又是不同。他说左右他也能摆得平孔宣,顺便就把课也给讲了吧,讲得好就从记名转正。
“……终究都是在五行之中者,全然自地水风火之中淬出的例外终究是少。便是先天之属,灵物天生,然后天温养之中,总会沾染五行气息。”多宝细细地同孔宣解释道。
孔宣翘了翘尾羽,傲然道:“五行不出五色,随它多厉害的法器,我都能刷将下来,有什么好在意的。”
多宝顿了顿,似是憋了一点笑,温声道:“是以小师叔还是得先认全了法宝,临场方不致使错了神光呀。”
他说得好有道理,孔宣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方闷闷道:“哦……那你接着说,我记着呢。”
通天只觉简直不忍直视,不过相处这么点时候,孔宣便把自家本命绝技都一五一十地说与多宝了,最后还被用来反过来拿捏他……好好听课。
通天踩着影子在花树之后隐匿了身形,目光落定在披着白裘衣迎面走来的青年脸上,其实记得多宝现在这个隐约的微笑从前多数出现在师弟妹乖乖听话做成了事情的时候,譬如无当头一回独自一力重固蓬莱岛外围禁制,又或是三霄自混元金斗而推衍设下的九曲阵初成之时……记得该当是极为温柔和悦的,但是现在他眼波轻轻一转,就全数变了味道。
甚而有几分蛊惑之意在,多宝像是突然意识到了,很快收摄了这番情态,才继续往下解说。其实孔宣趴在他头顶上,并看不到的。
多宝的神色其实有些郁郁,从罗睺那儿到手的自是好东西,可也实在是教人不好消受,他自身日后命数定将因之大变,不是不惶恐的。多宝这几日托庇玉虚峰别院,一径的忙进忙出,才像是找到了一个安身所在,略略定下心来。
近日午后无事,多宝便会带着孔宣出去昆仑山中走上一圈,纯以凡人足步观赏烟霞异景,这两人很快便出了院中,说话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从前苏雨鸾所言突兀闪过心中,通天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忽而有些意冷。这不过是一层画皮而已,而覆盖在它下面的,究竟有没有改换了模样?
山川草木,皆为死物。唯有人心,最难入画。
……
上清真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昆仑之巅,雪地中的剑阵禁制转过波光一道,像是莲池中的粼粼的水映入半空。
花骨朵儿上的罗睺睁开了眼。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通天觉得对方此时甚至还颇有些愉悦之感,全然没有几天前刚被多宝取走东西时候的气急败坏。在花骨朵上晃着腿的小人穿着一身色泽混沌的灰衣,几乎要融化在浮动的天光与昏波池影之中,衣摆长长地拖下来,挡住了身下的花苞,通天并看不到它是否也随之生出了变化。
罗睺懒洋洋道:“那白毛畜生你用得还挺顺手?到时候要带他走,大家都不得劲,我多不好意思。”他侧过头去看通天,扎髻的红绳所缀的银铛相敲,有琐碎的声响,他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颇为愉快地自说自话道,“那好办,把东西掏出来,我自换一个就是了。”
但紧接着他又很快摇头道:“不好不好,东西一掏,白毛畜生的命也就没了,你又要不开心。”
通天神色微妙地瞥他一眼,暂且不想计较一朵困守在寒池禁制之中的莲花,是如何窥探到自家院落之中诸事的。
前些天装得倒是忒像,仿佛真是个跌了境界还被偷了东西的苦主一样,虎落平阳,魔陷昆冈。通天嫌弃得不行,不想和罗睺装腔作势,便道:“我将多宝记作挂名弟子。”
一般这话里的藏着的另一句就是这家伙现在既然寄了名字便是托庇于自家门下,有什么仇怨的都有通天应了,莫要再去害多宝性命的意思,但他与罗睺的交情特异,通天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罗睺神色不动,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通天道:“截教之中,客卿弟子,一并归作挂名。”
罗睺闻言睁大了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仿佛觉得很是新鲜有趣,待看得够了,终于咧出了一个笑,啧啧道:“你胃口倒是大。”
通天谦虚道:“一般一般。”
他胃口再大也不过就是从前那么些了,再多的汲营也懒得去做,哪有面前这位以天下为局,三族作子的魄力。且他眼瞧着又要接着不安分下去,在三十三天外待着,还不忘来搅风搅雨的。
这么一说他突然又有点担心按罗睺这么穷折腾下去,自家道统的未来了。
罗睺转着眼,忽然想起一茬,便问通天:“那你想好自家客卿该叫个甚么名字了么?”
通天迅速摇头。
罗睺大怒:“不是说好了,出关之后同我说吗!”
通天不慌不忙道:“我觉得这事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换我说不定就定下叫白莲了。”
白字为三清座下使唤的童子通行的行辈字号,罗睺无语片刻,也不想和一个取名困难症患者计较这是在磕碜谁了,挥挥手只想让碍眼的快从眼前离开。
通天从容退走。
还没走出几步,罗睺忽而在他身后哂道:“其实你绕了半天,舍了我这么大个便宜,不还是为了那白毛畜生。”
通天半点没有被戳穿的慌张,一派坦然,还颇有耐心地纠正他:“虽作你家弟子,随你怎么称呼,旁人也没甚好说的……但这样唤终究不好。”一点都没有作为旁人的自觉。
罗睺被通天这认真的提议噎住,不耐烦地应下道:“也成,叫做多宝,是吧?”
通天点头,还待要再说,莲瓣尖上摇摇欲坠的罗睺便带着唇边近乎透明的冷笑,幽幽道:“历来不甘心,才是最大的祸端,你且看着,天地量劫,又要复起了。”
刚才还在纠结多宝的称呼,罗睺突然横出了一道这般严肃的话头,通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要再问,便见那张裹于灰色之中的面孔,骤然变作全然的透明,随即崩碎了。罗睺躲回了莲苞之中,池中顿时雾气弥漫,通天还是看不清楚他现在托身的莲花作何颜色,不由遗憾地啧了一声。
通天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到池畔,俯身探手入水中,触手冰寒。池中的灵息如同游鱼,在指缝间穿梭而过,比之前次活跃了不知几分,他并不在意,又细细摸寻了一番,才终于察觉到了孑留其中的那丝缕息壤所在。
他在池水中作怪,罗睺忍不住又聚出了身形,皱眉问:“你寻息壤作甚,莫不是要把我连藕根一道挖出来,想挪去哪?”
通天闻言对他露出一个甚而可称得上关切的笑模样,罗睺心下顿生警兆,颇为防备地盯紧了他还沾着些水珠的手掌,便听到通天道:“不,我只是忽然想到——有个现成的护花妙招。”
通天抬起手来,朝下一握一收,待腕子翻转过后,复又舒展开,这才看清楚他的掌心托着一团莹莹碧绿的影子,抬手就往浮动在雾气之中的人脸上糊去。
息壤再如何是先天灵物,说白了……那还是泥土。
罗睺的脸顿时绿了,他听到通天笑吟吟地同他解释道:“流溢于中,布散于外:春泥护花,最是合宜。”
第50章 丹青第二境()
罗睺抹了一把脸,经这一下后他的身形看起来倒是凝实了很多,从勉强看出个眉目形状的飘渺雾气,到现在连发丝也纤微可见。他冲通天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撇嘴道:“这一手你倒是玩得顺溜,比那什么九针有用处得多了。”
通天在指尖转出一道针影,对准了池中,笑问:“光说多没意思,你亲身对照一番,便知端的。”
终于不用借助雾气显形,这反倒是方便了罗睺浮在沉湿的浓雾之中盘旋,身上的衣袍颜色褪得斑驳,像是随意扯了一片深深浅浅的水雾暂以蔽体一般,反倒是越发融化在其中了。通天话音一落,他疏忽便飘远了,避之唯恐不及地道:“还是省着吧,等当真有事了,多宝那边有的是要你出手的地方。”
通天顿了顿,其实颇为不悦罗睺自说自话的算计,然而罗睺也只是能推算得出在天道变数骤生之前,多宝与通天将会有一份半道而止的师徒缘法在,照现在的大众观点来讲,半道而止最后破门而出的徒弟那是不要也罢的,就罗睺看来通天又不认识多宝,感情也谈不上,罗睺出手算计他、借以将自己从道魔争锋之局中洗脱出来的算盘打得一点压力都没有,连通天对于此事也只能哑口无言。唯有强硬了庇护的态度,迫使罗睺将多宝收为门下、善待其人,作个聊胜于无的事后补救了。
经过此事通天也算是警醒了几分,命数早就被他先前的种种作为改了个彻底,那光是指望着一切皆如从前,避开一切不如意之事,而好事依旧执著上门,那也未免太过狂妄了。
通天叹息着同罗睺道:“果然,从来心有不甘,才是祸端所在。”
罗睺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通天装模作样地继续以叹息的语气道:“太阳星里头的那对金乌兄弟啊,说来也是倒霉得很,前头被你拿来当靶子,算计龙凤二族相争,又被鸿钧拿来立威,流离失所,现在好不容易过了点安生日子,你又要去撩拨,前车覆辙之鉴还摆着呢,就要把人架到太阳下头去烤。”
罗睺冷笑道:“他们若是没有起过那份心思,我还能强求不成,未免也太看得起我,还没那么大本事玩弄其心于鼓掌……不过你看的倒是清楚。”随着他的移动,空气中的湿沉之意越发浓重,通天站在剑阵之外也有些窒息之感,罗睺怕不是将池中不少的水也一并化为水汽带起到空中了,好好的山巅净莲池被折腾得一派愁惨云雾之状,只有声音还清晰地传出,“你且放心,定然烤不化他们,不说他俩本就是从太阳星里头孕育出来的,羲和小姑娘哪里又舍得呢?”
通天对罗睺的夸奖敬谢不敏,却也因对方的歪楼八卦一时无语,罗睺的心思除了穷尽折腾算计,难不成全数都用在窥探人心私隐上了?
罗睺同他说的话都是不明不白的,没有一个首尾,但诸般量劫变乱都经历过一遍,重又回到开端的人,很容易就从他言语中的蛛丝马迹里摸寻到而今还被潜藏着的真相与缓慢酝酿的祸端。譬如罗睺先前同他所说的,从鸿钧手中漏出逃散于天地之间的宝贝,那说的显然就是通天经此成圣的鸿蒙紫气,也会是红云的催命符,但这些现在全都成了天边浮云。而直接致使红云应劫陨落的——妖族天庭的主人还流窜在洪荒之中,前路荆棘漫漫,尚未及找寻到一个明确的出处。
通天很清楚,这一切就将是巫妖之战的前兆。
他仰头望向仿佛近在咫尺的天穹,即便重天宫宇早已空置许久,天门的明霞兀自在云上高天流转,却发现去日实在太过久远,自己已然想不太起来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这对兄弟的模样了,倒是上一次在记忆的幻境中窥见于日中的那位白衣神祇他还记得清楚样貌,淡漠的眉目依稀相似,现在对上号来,那是昔日妖族唯一存活的金乌太子,敕封为天庭紫薇帝君的妖皇第十子。亦不知这一切于他将会是何种样的滋味,然而而今天地之中尚无妖皇帝俊,他要揪心这事,还不如将满腔心思都投诸于自家两个小弟子身上——九阙凤族应劫而去,永镇南明,而重天殿宇,故族旧地,却将会有新王入主了。其中心绪,情何以堪。
但其实这一切由此而生的嗟叹其实可笑而荒谬,一切都尚未发生,劫数都尚未有所征兆,他却已经在这片疮痍之后正渐渐新生的土地上,看到了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样子,天地荒芜,举目亲故皆归陌路。
不周毁损,天柱塌陷的灾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