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的青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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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了老宁那间小阁楼,算是办公室吧。见他正捣鼓着安装一张新的办公桌。林一帆围着转了转,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坐会儿,乱,实在是乱了点。林一帆想退出去,老宁见了叫住他:“小林,小林,你过来看看,这张桌子满意不?”
“给我的?”
“是啊,张菊兰昨天下午就送来了,说是小目亲自招呼的。”
“小目?”
“噢,就是高总,他的小名,我们总厂里过来的人都这么叫他。”
“是吗?宁主任,给我讲讲,你们早就认识?”
“也没什么,小目是以前总厂高书记的侄子,父母在上海工作,他自小跟叔叔在厂里长大的,所以老一点的工人都认识他,叫他小目!”
“小目?”林一帆琢磨着,心想大概是天目高远的意思吧!
“来,搭把手,桌子我看就放在我对面吧!怎样?”
“行,但新桌子我看还是宁主任你坐吧!我用你旧的就行,也就那么个意思,其实给我个抽屉就行!”
“别别,我可坐不安稳,回头办公室的人又得嚼舌头,而且我也用惯了旧的,这张桌子还是我从总厂带过来的,可是我的陪嫁丫头呢!”
林一帆明白办公桌有时也是身份的象征,在厂里拥有一张办公桌就表明你是行政管理人员了,到了那个级别了,不是一般的普通工人了,你就有机会向更高的级别升迁,如果你能在办公楼里拥有一张,身份那就更不一样了,走起路来的姿势也可以不一样,可以把腰挺得更直,只要不闪了腰就行,可以下车间视察,眼睛用不着看地下,只顾往上瞧,只要眼里盛不住灰尘就行。以前大概听张菊兰讲过陈工的故事,也不知他是那一年上的工家兵大学,在一家纺织厂混了几年,后来才调来总厂,又几年后终于熬到了工程师的职称,但是,那时办公桌实在是紧张,累得老陈头哭闹了几个月,只差没上吊,才终于和另一个要上吊的人两个人合了一张办公桌,可是又没地方放,最后没办法,厂部的负责同志只得在热电车间煤场的斜坡下面给整了一间,每回有运煤车从上面驶过,桌上准会洒上一寸厚的煤粉。听完张菊兰的一番jing彩演义后,林一帆差点没笑死。
所以林一帆特理解老宁对他旧办公桌的感情,心想倒好,我都有了两张了,办公室那张张菊兰昨晚喝酒时说过要为他保留来着,还说过什么等着他回去之类的话,当时那眼神就像一个怨妇,要作别那出轨的男人似的。
思量到这,林一帆突然怀疑自已的想法有点不对劲了,实在不应该,只是一张桌子而已。
“小林呀,有空的话呢就常下去转转,规章制度、业务程序啊什么的,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回头我们合计合计。”老宁打断了林一帆的思绪,拿着一块油腻腻的抹布准备为他擦桌子。林一帆赶紧夺了过来,连声道不用。
坐下后,林一帆几次yu张口,老宁见状道:“有事啊?”
“没事,宁主任,我现在暂时也没事做,我来把这小间给整理一下吧?”
老宁扫一眼,“啊,是有点乱了!最近太忙了点,天天有货出运,实在是没时间,没时间!”老宁着意重复道。
“没事,我来弄吧!”林一帆听着老宁的解释,暗道何止是有点乱,这哪是人待的地儿,“还有呀,刚才有工人说起,工作台上光线太暗了,而且机台cāo作空间也太小了,不利生产。我看了一下确实是,宁主任,是不是可以考虑把那条检测流水线转个方向啊?”林一帆接着道。
“是吗?等会我下去看一看,哎哟,这要机器转方向还挺麻烦,要从外面叫液压车,人手可抬不起呢。”老宁似乎有点不悦,砸巴着嘴道,“而且所有的电路都得重新排,真有点麻烦!”
林一帆暗暗后悔,真不该第一天来就提这要改那要移的,好像人家以前不过ri子似的。林一帆又想起昨晚小蔡说过老宁是个好人来着,心里稍安,道:“噢,我也是听工人说起就随便提一下,如此还真有点麻烦,宁主任您就别当个事了!”
“小林啊,你提得很好,我考虑考虑,这可是要用钱的事,我可不敢做主,回头厂部开会时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上提提。”
林一帆心道老宁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还要等到开会时再提,而且,居然还要找一个所谓合适的机会。
四、风云人物()
接到肖力的电话是在一周后,近五点快下班时。
肖力成为他真正的朋友那是林一帆毕业以后的事,作为林一帆上两届的校友兼老乡,肖力为他工作分配的事出了不少力。
肖力在大学里可算得上是个人物。是那种女生见了会尖叫,男生见了生忌妒的人物,是那种老师会分给他烟抽,班长会替他做值ri的人物。他永远是各种舞会上活跃的主角,他永远是各种体育赛场上奔腾的王子,他的文字很早就刊上了三角洲文学,他的书法听说很早就得到过海丰老先生的指点,总之,他是个风流人物。
初次见到肖力是在一次临江老乡会上,他是当然的主持人和会长,他毫不费力地从楚翘的手里借到了画室,所以这也是林一帆第一次见到楚翘。至今林一帆还清楚记得楚翘见到肖力时的眼神,就像林一帆第一次见到楚翘时的眼神一样。但楚翘最后却走到了林一帆的身边,拉起了林一帆的手。林一帆有一次问起,楚翘说她从肖力的眼睛里读到的是热情而狂乱的火焰,却闪烁不定,而从林一帆的眼睛里读到的却是恬淡的湖水,却清砌透明。楚翘说她不愿被烧成灰烬,而宁愿沉入湖底,至少她还能永远沉睡在林一帆的怀里。
记得肖力在那次老乡会上还朗诵了**的沁园。长沙,肖力的声音抑扬顿挫,挥手激情有力,当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当真是激扬文字,风华正茂。肖力最后还作了总结xing发言,什么内容林一帆已记不太清,大概是激励后学们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奋发图强的意思罢,只记得当时同学们无不热血沸腾,无不摩拳擦掌,无不跃跃yu试,只盼着第二天就能百尺竿头,只盼着第二天就能实现美好的憧憬。所以从心底里林一帆对肖力很有些佩服,很有些敬意,也很有些崇拜,所以他们始终成不了真正的朋友,因为林一帆无法和一个需要仰视的人成为朋友,尤其是真正的朋友。
但终究他们还是成为了朋友,成为了真正的朋友,至少现在是。
肖力刚刚约他了碰面,林一帆早已没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其实林一帆自从肖力推荐他加入热火文学社那时起,就已经把他当作了朋友。所以尽管肖力已经毕业了两年,但林一帆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所以林一帆决定要回到临江时,自然想起了肖力。肖力有一个强势的父亲。于是林一帆进入了红星集团,成了宣教科的一名宣传干事。
坐上肖力的本田车,晕晕呼呼的绕了好多圈,终于在一处所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咖啡厅。肖力很愿意找林一帆,尤其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或者十分开心的时候,他总喜欢拉林一帆来这种地方,林一帆是他的倾诉对象,因为在他的心底林一帆是他的朋友。只有林一帆愿意倾听,愿意和他一起笑,甚至愿意陪他一起不分个场合又没由来地大哭,狂哭,猛哭。所以林一帆一直认为肖力是个疯狂的人,很有点魏晋风度,他很愿意和肖力亲近。但他同时又觉得肖力是一个足够冷静理智的人,因为工作以来肖力从不饮酒,即便是和林一帆在一起,尽管他的酒量一直令林一帆折服。
所以肖力只来这种地方。他可以一晚上喝十杯咖啡。咖啡同样可以使他沉醉,同样可以勾引他的愁绪,同样可以刺激他偶尔颠狂的神经。但林一帆却很不习惯,他认为咖啡厅应是个高雅而浪漫的地方,是一个小资情调的地方,是一个讲究体面的地方。林一帆更喜欢酒吧,相对酒吧可以让他更自我,可以穿平素不敢穿的衣服,可以梳平素不敢梳的发型,在昏暗的灯光下,你可以做你真正完全的自己。同时林一帆觉得酒吧是一个更平民的地方,没人注意你的皮鞋是否擦得锃亮,没人在意你喝八块钱一轧的啤酒,甚至你还可以和那喝人头马的陌生人碰个杯,没人在乎你是谁,没人在意你在哭或是笑,每个人只是在独自品尝自已的意味。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得到回答后服务生恭敬地把他们引到了一个靠窗的痤。每次来咖啡厅林一帆都忍不住笑。
“什么事,发笑?”肖力问。
“没事,我很奇怪为什么咖啡厅的服务生大多是男孩,而且还大多围着及膝的围裙。”
“这是ri韩特sè吧,你没见这店名不是上岛,就是大岛的。”
“也是啊!对了,开发区那边还有家叫新岛的呢!”林一帆道。
“正常,这就叫海大了什么岛都有!”肖力笑了起来,很为自已的创新得意。
林一帆也不由笑,他确实很喜欢也很佩服肖力丰富的想象力,他常常能在最平凡的瞬间给你一个惊喜,有时候一句俏皮话确实很能吸引人,所以林一帆一点也不奇怪肖力为什么永远是女孩子的宠儿。
“怎么样,都近半年了,到下面还习惯嘛?”肖力问。
“没什么,累点,至少能做些事情吧!”
“宣教科多轻松,又正好能发挥你的特长,真搞不懂你,待了两个月不到就走人。”肖力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
“这事吧,我觉得真有点对不起你老爷子。不过你应该理解呀,你毕业后不也没去计量局报到嘛!”
“我跟你不一样,我早就和他说过不去机关,是他瞎折腾非要我去什么计量局,我只想自已创业。”肖力很骄傲自已的创业,林一帆能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肖力的成就感。不过他有骄傲的资本,短短的两三年时间,广告公司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换了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是啊,你是个有目标,有规划的人。”林一帆有点黯然。
“说的不错,我是。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离开宣教科的决定,按说你不是个朝秦暮楚的人啊?”肖力摇头,“你完全可以轻松地上上班,做做学问,写写文章,这才是你,这才是你要的生活嘛!”
“什么朝秦暮楚,用词不当啊,想知道理由吗?”
“当然。”
“进厂没几ri,适逢集团三十五年庆,上面有很多宣传用的官样文章要做,逐级按排下来,最后有几篇落到了我的头上。”
“那不是小菜一碟嘛!”肖力插话道。
“是啊,一个下午就搞定了!但第二天就被我的上头发回了!”
“你肯定没好好写,或者一定没按企业八股文的规章写。”肖力笑。
“次ri我又交了一稿上去,结果却大获上头的青眼!”
“哪个头?”肖力在林一帆面前很随意,很喜欢插嘴。
“就我那个顶头姓樊的科长呗!他还特意找我去聊了聊,记得当时他说小林啊,你不亏是个大学生,文章很有水平嘛,条理清晰论证有力鼓动xing很强既回顾了光荣的历史又展望了美好的未来是一篇好文章啊!你正年青力壮,好好干大有前途。要知道我们现在的仲董事长就是从这宣教科出去的,我作为老前辈是很乐意提携后进的,但是你也要认真努力切不可浮燥,这第一稿你没静心好好写吧,思路很乱,你看,认认真真修改才能出好文章嘛,以后要多多向其他的老同志学习,这对你有好处。”
“他说得没错啊?”
“当然没错。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改一个字,我只是重新誊写了一遍而已,还是第一稿!”
“你就这样离开了宣教科?”顿了一下,“哈----------哈------”肖力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一帆也大笑,但他赶紧收敛住,这实在不应该是个放肆的地方。林一帆打住了肖力的笑,问道:“你在客户面前也这么大声,这么本sè吗?”
“我倒是希望啊!”肖力的脸沉了下来,叹气道,“出了这道门,我就得换一副嘴脸了!”
林一帆不想把话题变得沉重,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说的,只得接着肖力的话,“是啊,一个字,累!我们啊就同病相怜吧!但至少你比我幸运,回到了家总可以解开面具,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着你呢,我可就不同罗!”
“家?”肖力的嘴角微微的一丝抽搐,又换作了一个淡淡的笑,“是啊,还是家里好,我都好多ri没回去看看老两口了!”
“看到你现在的事业,老爷子总该原谅你了吧!”林一帆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