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画匠-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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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听那妙空道:“车内是家师,年纪大了,又聋又哑,还望各位道爷海涵。”
道士挑开车帘,见是个老和尚,便哼了一声:“骗吃骗喝变相讨饭的穷和尚,以后少在道爷眼前晃悠,还不快些滚犊子!”
妙空心下大喜,忙不迭策马离去。
一路上,冷飞雪对“易容之术”相当好奇,东问西问,央求小和尚教自己。妙空也是个耳根子软的,便将所学之皮毛传授给她。如何制作面具、如何变声说话、如何模仿各种不同人的神态举动,二人一路上学以致用,改变各种形象,躲过“问鼎派”的追杀。
行了近一月,妙空腿伤初愈,二人入了东京汴梁。冷飞雪头一次见识京城之繁华,满眼青楼画阁,秀户珠帘,茶坊酒肆,柳陌花街。街头华服招摇,豪车骏马争相驰骋,管弦之乐,博易之声,不绝于耳。冷飞雪和妙空装扮成卖香料的商人,入了东京有名的“遇仙正店”。
但见那酒家有一处宽敞庭院,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又有歌姬表演,客人络绎不绝,来往谈笑风生。二人一进店,便有小二殷勤询问是用餐还是打尖,冷飞雪已深谙变声之术,高声答道:“先吃饭,再打尖!爷两个近来肠胃不适,只需上些素菜素汤便是!还有,两间客房!”说着掏出一张银票在他面前一晃。
小二见钱眼开,笑着套近乎:“啊哟,大爷请上坐嘞!听口音二位不是本地人?”
“嗯,可不?走南闯北,做些香料生意。”冷飞雪将包袱往桌上一放,笑道,“有生意别忘了介绍给爷,好处少不了你的!”说着扔给他几文钱。
“得嘞得嘞!”小二拿了钱,欢天喜地奔走串堂去了。
“阿弥陀佛,施主可以出师了。”妙空低声笑道。
“你可别穿帮了,瞧见没,那边一桌子都是道士!话说这灵噩道人的爪牙怎么遍地都是啊?”冷飞雪嘀咕道。
“这有何奇怪,当今天子崇尚道教,宠爱妖道灵噩,满朝文武皆着道袍议政,京城自然也是道士的天下。”妙空叹道。
“行了,不说那倒霉道士了。”冷飞雪四下张望,却见一块金匾悬挂于正堂,由红绸花束缠绕,显得尊贵异常。那匾额上书:御赐遇仙正店。“御赐”和“正店”皆用小字篆刻,唯“遇仙”二字显得清俊飘逸,美观大方。御赐?冷飞雪心里琢磨,皇帝赐的么?这东京城可了不得,随便一家酒楼都有皇帝题字。
转头又见邻桌几个华服子弟正相互吹嘘炫耀,各个手中把玩奇石美玉,争相攀比。只听妙空轻声道:“帝王好奇石,王公自然趋之若鹜。追求美物,却失之偏颇,可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阿弥陀佛……”
冷飞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那小和尚十分有想法。
“你看那金匾,也是有典故的。”妙空道,“据说是皇帝鱼龙微服,路经此酒楼,当时这酒楼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名为‘刘记酒楼’。酒楼虽小,店家刘老板却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皇帝看上了刘家姑娘,兴致大发,挥毫题字:遇仙。意为在此地遇见了天仙般的刘家姑娘。后来皇帝接了刘姑娘进宫,行了册封大典。刘家从此平步青云,再也不开酒楼,住进大宅子尽享清福。此后接手刘记酒楼的老板便借天子之名招揽客人。”
冷飞雪道:“这真是‘飞上枝头成凤凰’。”
“呵,我说的你都信了?”妙空忽地狡黠一笑。
“这种事不过饭后谈资,你何故拿来骗我?”冷飞雪摇头叹道,“但我确是难以分辨你所言真假,我向来真假难辨、善恶不分,也因而连累了……”“轩主”二字卡在嘴边,却迟迟难以说出口。
“师父曾说,易容之术,重神不重颜。下乘者,揣摩人颜、模仿人声;上乘者,描摹神韵,看透人心。你若始终辨不清真假,看不穿人心,易容之术学了也没用。”妙空夹起一块金色豆腐皮,用筷子细细拨开,那豆皮中竟包裹着荤肉。他闭上眼睛默念一声佛号,尔后又道:“正如此菜,你道是素斋,实则荤腥。我若糊涂吃了,岂不破戒?戴上□□不算甚么,若总能揭下别人的假面具,才是真本事。”
冷飞雪听他一席话,感触良多,只觉眼前这小和尚真真是个高人。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卖花少女,她手提马头竹篮,篮中装有牡丹、芍药、棣棠、木香各色鲜花。少女穿梭在酒桌间,时而停下与客人进行交易,一时酒楼内芬芳四溢。
“瞧那卖花的姑娘,你可能猜出她心中所想?”妙空问道。
冷飞雪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定是想多卖几朵花儿?”
妙空笑道:“阿弥陀佛,那你向她买几朵花儿罢!”
冷飞雪忙挥手召唤那卖花女,少女微笑着走近,问她需要甚么花儿。冷飞雪挑了一束芍药,还打赏了她十钱。那少女接过钱,笑着走开。
“你买了她的花,还给了赏钱,她又在想甚么?”妙空道。
“自然是感激于我。”冷飞雪不假思索道。
妙空笑道:“你啊你……那少女一进门来,眼睛便四下张望,尔后锁定西窗那独自饮酒的客人。她状似卖花,你给了赏钱却是平静异常,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西窗的客人。你说她在想什么?定是为那人而来啊。”
第五十四章 十六字()
西窗客人戴着偌大的斗笠,斗笠被黑纱笼盖。那人独坐饮酒,微微撩开黑纱,将酒杯放入唇际,一杯连着一杯,像要浇灭心中愁火。
“客官,要花么?上好的鲜花。”卖花女走近那人,笑语盈盈。
那人摇摇头,放下酒杯,露出烦意。
卖花女从篮中取出一束淡黄木香花,搁在他面前。他瞧也不瞧,顺手就将那花打落在地。卖花女登时又羞又恨,跺脚道:“沈傲!你怎的这般无情!”
那被唤作“沈傲”的男子淡淡道:“你缠着我半月有余,每天换着各种法子戏弄于我,不累么?”
“原来他二人是相识的,女子定是爱慕男子,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冷飞雪心中暗想。
“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么?”那女子忽又撒娇,柔声柔气道。
“抱歉。”沈傲起身便走。冷飞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了一把长剑。
“你只管走罢,我此刻便死。”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短刀,刀尖对准咽喉。
客人们都停下手中动作,睁眼看着这出情海风波。
沈傲一转身,反手打落她手中利器,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冷声道:“别拿死来威胁我,快滚!”
“你……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如今死也任由我去了,可当初何苦甜言蜜语欺骗于我?”女子忽地嚎啕大哭,周遭看客不免同情于她,都怪起那男人无情无义。
冷飞雪也对那女子深感同情,妙空却依然不动声色,只管看热闹。沈傲似对那女子无可奈何,抓住她便往门外去。那女子却挣扎着不走,使劲过大,一下子往冷飞雪这边扑来。冷飞雪一心只想扶住她,全然忘记此刻自己易容成男子。她这一扶,正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那女子羞怒难当,一拳头落在她胸口,她还来不及解释,但听那女子一声惨叫,退后数步,捂着手背□□。
冷飞雪心中知晓是那“月澜皂绢甲”的威力,正当表示歉意,却听得那沈傲道:“阁下究系何人?”
她正要回答,但听一人朗声道:“请问阁下可是‘西岭雪’沈傲,在下洛阳马帮金亦岚,斗胆与沈英雄切磋几招。”
“沈傲,还不快点扶我起来!”那女子坐在地上嗔道。
“西岭雪”沈傲。冷飞雪也听过这个名号,享誉江湖的少年英杰。“长安柳”赵洛寒、“洛阳花”温若、“沧浪水”叶未央、“镜湖月”苏天璇,以及“西岭雪”沈傲,这五位便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高手。其他四位冷飞雪都见识过了,唯对这独行侠“西岭雪”不甚了解。有人说此人毕生夙愿便是浪迹天涯,挑战一位又一位的武林高手。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有说他乃唐门叛徒,也有说他是蜀山弃徒。孰真孰假,谁都不得而知。
“今日不比。”沈傲冲那金亦岚一拱手,又躬身将那女子扶起。
“你终是舍不得我的!”女子笑嘻嘻地挽住他,竟像牛皮糖般不肯放开。
“你是谁?”沈傲走近冷飞雪,冷声问道。
妙空道:“过往商人,做些香料生意,这位客官,可要买些香料?都是上乘货色。”
冷飞雪打开随身携带的香料袋子,道:“沉香、檀香、龙脑香、零陵香、青木香、安息香,样样都有,不知客官看上哪样?”
沈傲打量着她,又看看袋中香料,正要发话,却听身旁女子道:“好生啰嗦,全买下就是。”
沈傲突然用未出鞘的剑身往冷飞雪肩膀撞去,冷飞雪来不及躲闪,便吃了他一击。沈傲生生感到一股强大阻力,他忽地冷笑一声:“‘月澜皂绢’。”
冷飞雪见他居然识货,不知是敌是友,忙冲妙空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快走。
“甚么月澜?”那女子不悦道,“那也是香料?我怎的从未听过?”
妙空见状,忙拉了冷飞雪直往门外去。沈傲并未追出去,任由身边女子问东问西,却未回答一句。
冷飞雪二人怕行踪暴露,赶着马车即刻便又动身了。一路快马加鞭,不觉已至宋夏边境的双溪镇。妙空卸去商人伪装,换回了和尚袈裟;冷飞雪也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妙空道:“往西再去两百里便是西夏国境地,小僧将前往兴庆高台寺取经听道,不知施主作何打算?”
“我正好也要往高台寺寻找一位勤印大师。”冷飞雪想到苗十六曾交与她一封信函,让她亲手交到勤印大师手中,用以打听“荣耀堂”的下落。又想到阿箩应当也会赶至高台寺,便决定同妙空一道。
二人继续结伴西行,一日后终于入了兴庆府。次日,妙空沐浴更衣,焚香顶礼,虔诚往高台寺朝拜。
高台寺乃西夏皇族礼佛的御用寺院,台高三丈,巍峨雄壮,寺院下方是千顷大湖,山光水色,一望豁然。寺院有三千僧众,浮图佛像皆高数十丈,院内香火鼎盛,每日往来之善男信女不计其数,实乃西夏国第一寺。
冷飞雪虽不明佛理真谛,却被伏地跪拜的信众打动,又见妙空于寺院门口双手合十,向天礼拜,不由更觉神圣。
妙空向看门的僧侣合掌道:“阿弥陀佛,小僧乃宋土来的修行人,素慕贵国佛学,不远千里特来取经听法,师兄可否引荐?”冷飞雪也道:“我这儿有一封信函,相烦师父转交给贵寺的勤印大师。”
那僧侣倒也和善,应了妙空,又拿了信笺,进门请示管事的大和尚了。
“这高台寺果然非同凡响,想必里头的和尚定是满腹经纶,懂得一大筐道理,小师父你便打算留在这儿了?”冷飞雪道。
“高台寺乃是西夏第一代君主李元昊所建,建成后又请回鹘僧人讲经说法,将大藏经译成西夏文,佛法入境,福泽一方。这寺院也是西夏王朝的皇家寺庙,西夏皇帝常在此祭拜贺兰山神,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贫僧不过宋土一名小沙弥,断无资格留在此地,惟愿有缘听听回鹘大师说法,以慰家师在天之灵。”妙空道。
约摸两柱香时辰,那僧侣出来相迎道:“这位宋土来的小师父,若不嫌弃就请于鄙寺小住,三日后回鹘高僧白智光将开坛讲说《金光明经》。”又对冷飞雪道:“施主,贫僧已托理事师兄查过了,本寺并无勤印一人,无法替你转交信笺,还望海涵。”
冷飞雪一愣,心想:不可能啊,苗大哥明明交代得清清楚楚,前往西夏高台寺找勤印大师。她又道:“师傅,可否帮忙再查一查?这位勤印大师定是在贵寺的,或许他转到其他寺院了,或许他外出云游,暂时还未回来?”
那僧侣摇头笑道:“应当不会错,本寺并无此人。若不放心,待贫僧再去问问,施主稍候。”
冷飞雪只得原地等候,攥信的手已出了一层薄汗。又过了一个时辰,那僧侣与一个中年僧人来到她跟前,那中年僧人道:“哪位施主要寻勤印?”
“大师,是我。我从宋土而来,敝姓冷。”冷飞雪上前施礼道。
那僧人看了她一眼,取出一本名册,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赫然纪录了勤印的名字,只是又以朱笔在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冷施主,有礼了。勤印乃是本寺千佛院僧叟,前年腊月已登极乐。”僧人道,“而且据贫僧所知,勤印双目失明,根本无法阅读信笺,施主究竟是受何人所托要送信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