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6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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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下都知道!”郭图也奋力作答。“可无论如何,只要对方骑兵追至城下,此战在天下人看来都还是咱们败了……临战难道不该求胜吗?”
“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嘈杂的战场之上,袁绍陈宫几乎齐声而言,但前者是真心询问,后者却是在当场质问。
“主公,在下并没有什么致胜法门!”看到袁绍开口,郭图不再理会陈宫,而是攀着车辕对袁本初正色言道。“只是想说,既然对面的公孙珣明显已经看破了许子远的计策,那是不是该收回咱们最后一点骑兵种子,省的文丑将军最后一点遗部白白死光在阵前?是不是可以让东面因为摆出三角大阵而无法参战的于禁将军所部上前接战?于禁将军和他的泰山兵可是我们少有的主力精锐,这个时候难道要他在后方坐观胜负吗?”
此言一出,袁绍和陈宫隔空相对,却是齐齐为难起来。
话说,郭图这次上来虽然有指责许攸计策不成的意思,但总体上而言却并没有临阵作什么幺蛾子,而是真的点出了一个问题——当公孙珣明显窥破局势,而且并没有如之前所想的那般,尝试进入两个重兵集团缝隙图谋大胜的时候,还要不要继续在如此焦灼的战斗中白白浪费精锐兵力,去维持这个所谓的陷阱?!
去当诱饵的骑兵确实很宝贵!
三角大阵拖在后面的于禁部确实在干坐着!
周围声音嘈杂至极,战场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整齐有序,中军处不停的有各部将领送来各自军情讯息,袁绍的虎卫也在不停的往来传达军令……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混乱的气氛中,陷入为难的陈宫竟然也有些慌乱了。
要知道,以他的性格,这个时候应该主动站出来,直接了当的告诉袁绍,于禁不能动,骑兵放任他们去死,因为说不定下一刻公孙珣就按捺不住了!又或者直接拍板,告诉袁绍,于禁部应该立即上前,骑兵应该赶紧撤回来!
但是,陈公台确实是一时陷入到了为难之中……战前他真没想过这种级别的战斗会如此煎熬,而且他对许攸才能的信任也促使他没有对此做过多的预案,当时他能咬牙应下这个方略,就已经很有魄力了,当时所有人担心的都是一旦公孙珣真的捅穿了军阵,又该如何?而不是现在这个古怪样子,居然是要不要继续维持这个陷阱?
袁绍眼看着陈宫并未开口,却也并未逼迫,大战之中他必须要尊重对方这个战略计划的制定者。
“公则且回,”一念至此,袁本初即刻开口言道。“再等一等,说不定公孙文琪是在等我军骑兵损伤更大之时,再行发兵,以求彼处阻碍最小,你且去中军大阵东面仔细观察监督那些骑兵,若有变故再来回报……”
郭图回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陈宫,却又对着袁绍拱手行礼,然后便跳下车辕,扶刀上马向东而去了。
…………
“明公是在等袁本初先动吗?”稍待片刻之后,战场的另一侧,公孙珣的卫将军伞盖之下,军师荀攸忽然勒马上前,主动靠近,低声询问。
“是。”公孙珣并未隐瞒。“袁本初既然同意许子远这般冒险的计策,其人必然也是心中期待胜利而非相持消耗,既如此,我以为不如等一等,看看他会不会先忍耐不住……若他动,我再动,说不定能一举刺穿之余还能避开太多风险!”
“明公。”荀攸低声提醒道。“许子远的策略乃是用大胜、全胜之机诱惑明公为之;而明公若想让袁本初先动,总得有些诱饵或者逼迫手段吧?须知道,明公曾与我等有所言,说袁绍其人,多谋而无断……他能为此局,未必是他本人决断,反而可能是有人为他做的决断,再加上战前文丑一事,其人心中或许已经暗生纷乱之意,故明公所待之人不止是袁绍,或许还另有旁人!”
公孙珣微微一怔,却是陡然醒悟:“若非公达,我险些误事,我只想着袁绍见小利而亡义,做大事而惜身,迟早会忍不住先动……却忘了,我今日的对手不只是袁绍,更有陈宫!公达,你觉得陈公台是何等人?”
“属下并不与陈宫相熟。”荀攸轻声相对。“不过以其人之前作为来看,属下以为此人有个明显的破绽……”
“说来。”
“有智而不及,有能而不容,偏偏却要转而独断!”
“公达是说,陈宫虽然是臣子,却希望凡事以他为主,虽然才能、品质都有这么一点点欠缺,不足以跟姜太公、张子房相提并论,却总希望能够总揽全局,以至于会出现力不能及、判断失误的情形?”
“是!”
“那么对付这种人,是不是可以把局势弄的复杂,弄的超出他的判断能力,然后逼迫他在混乱中作出错误决断?”公孙珣继续正色相询。
“属下以为可以。”荀攸依旧轻声相对。
公孙珣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身侧一众好奇盯着此处的幕僚、军官、军吏,却是理都不理,反而环顾战局,然后忽然扬声开口询问:“袁绍不是降服了许多太行盗匪吗,在何处?”
“回禀君候,”娄圭当仁不让。“在西面,我军右翼程普将军对面,也就是敌军左翼处……与部分地方豪强兵马混杂在一起!许子远在彼处协调指挥。”
“彼处应该是袁绍最弱一环吧?”公孙珣蹙眉追问。
“正是。”娄圭紧张答道。“不过这些盗匪毕竟是积年的匪徒,他们或许不足以久战,但此时夹杂于庞大军阵之中,且尚未露疲态,还是足以支撑局面的。而且我军右翼其实也是我们最弱一环,程德谋将军所领步卒多是未经战事的常山、中山两军新卒,是靠着田豫田司马的骑兵配合有度,这才能旗鼓相当……列阵之时,我等心照不宣,正因为看到对方精锐鞠义、李进等部俱在东面,所以才将关羽将军、徐晃校尉的兵马摆到了对面,义公的骑兵也摆在了东侧,以图万一日落,可以包抄一部精锐。”
“并无质疑你排兵布阵的意思。”公孙珣望着西面战线一声冷笑。“不过听你这般说,西面之敌只是没有遇到真正超出限度的精锐,才能维持局面,对否?”
“是……”
“中军阵前是中山、常山两部骑兵和高顺所领步卒?”
“是!”
“让他们全去右翼,协助程普!”公孙珣忽然肃容下令。“告诉他们,不要留手,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直接战果!”
“让横野将军(高顺)去西面自然可以,但是如此一来,我们正前方岂不是门户大开?”田丰抢前一问。“将军有何计策?是要诱敌吗?恕在下直言,敌军中军多是持盾甲士,一旦近前,我军即便合围,也未必能即刻吃下。”
“不是诱敌,也并无计策!”公孙珣凛然答道。“只是想看一看彼辈如何应对而已……反正我军中军及预备队皆是骑兵,而彼辈中军却多是大盾甲士……难道还担心被他们正面迎上,用盾牌挤死吗?总之,这事不吃亏便可为!”
众人一时愕然,而公孙珣却已经直接下令了。
另一边,高顺与赵云等中军所属将领一旦得令,立即秩序井然,骑兵兜住,步兵前排大盾立住,然后轮番后撤,使得袁军中军处几乎连番向前推进,引起阵阵疾呼。而不用军情汇报,袁绍和陈宫那里便已经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
他们亲眼所见,那个闻名天下,被他们事先当做要紧敌人的横野将军高顺居然主动带领陷阵营让出了正面战场,并在之前击败文丑的那个赵姓将军的骑兵援护下,转向西面。
“举矛!”
又过了片刻,东面某处战阵之前,刚刚绕到一部袁军侧翼并射出一次齐射的田豫所部幽州骑兵,眼看着赵云所部常山骑兵到来,却是配合娴熟的立即向东而走,让出了战术空间,而赵云率本部一千骑疾驰而来,也是在自家长官的号令下齐齐举起了长矛。
不是接着续上一轮远程打击,而居然是要直接持矛冲锋践踏吗?
刚刚挨了一轮箭雨的这部袁军不敢怠慢,其中的长矛手即刻朝着这股骑兵方向汇集,然后举起了手中长矛,遥遥相对!有防守准备的步卒,在侧翼与身后保护妥当的情况下,是完全不惧骑兵冲锋的!
然而,冲锋在前的赵云临到对方阵前,却是选择了跟之前田豫所部一样的撤退的路线,一个转弯,在敌军阵前划出一道弧线,便在距离对方十余步的距离擦着敌阵闪入程普大阵中专门给骑兵预留的战略空间中去了。
看起来,只是一个威吓而已,又或者是干脆被对方大阵的严密防范所震慑,不得已放弃了冲锋的意图。
不过,就在这一部举起了长矛的袁军将要松一口气时,却闻得那个带头冲锋擦过阵前的敌将一声大吼,奋力下令:
“掷!”
一个简单的音节,战场之上袁军即便是听到了也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不过无所谓了,随着跟随在赵云身后转弯的那一部骑兵在转弯处借着马势扔出手中的长矛,对面举矛防备的袁军用巨大的伤亡领会到了这个音节的力量!
他们万万没想到,战场上的骑兵居然会为了一次杀伤而扔出自己的主战长矛!而且是一整部骑兵接连不断的朝自己扔出长矛!
须知道,无论骑步,掷矛当然是战场上的常见战术动作之一,而且杀伤力度极大,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单个士卒在绝境中或者追杀途中才会如此做。实际上,骑兵也好、步兵也罢,他们的主战长矛根本就不是为了投掷而设计的,一旦投出很难收回!如果投不中,还会被对方捡起来反利用!
至于专门用于投掷的矛,专门设计好的集体投矛战术当然是存在的,而且是广泛存在的,但却是在万里之外的罗马及其周边更加流行,东方帝国,至少此时的大汉帝国确实少见。
而且坦诚的讲,虽然杀伤极大,效果极佳,所以一部千人骑兵一轮投资下来几乎击溃了这部足足有两千袁军的防护,但远处窥见这一战术的两军军士却都不觉得这部打着赵字旗帜的常山骑兵有多么明智……直到骑兵投矛闪开之后,那个著名的陷阵营大旗连带着千余精悍甲士出现在了这部骑兵之后,然后又步行冲入敌阵,大肆屠杀已经丧失阵型保护的敌军。
这一部多达两千人的袁军,几乎是立即崩溃,成为了整个战场上第一个成建制丢盔弃甲的部队,而他们的将领,因为护住了袁绍家眷而被封为中郎将的前黑山贼首领、前前内黄小吏陶升,也是直接在陷阵营如狼似虎的攻击下丧命当场,却不知道被谁给捡了便宜了。
赵云带着其部绕了回来,从容跟在陷阵营身后取回了自己的主战长矛,然后又一份为而,径直往陷阵营侧翼而去,试图协助对方继续扩大战果了。
隔了一刻钟后,正在被前军忽然大幅度前进而震动的袁绍和陈宫接到了西面左翼送来的军情汇报,却是再度有些陷入到了某种怪异的对峙姿态中。
说是对峙可能有些不对,但是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袁绍与陈宫分别立在两辆车子上,面面相对,却无一人能够做出决断。
袁绍是多谋而少断,他在这个关键时刻,是期待素来能替自己做主的陈宫开口的,而陈宫心中想要有所决断却又偏偏一时陷入到了茫然情绪中,而与此同时,他绝又不允许自己再这么优柔寡断下去了。
上一次郭图来此,他保持沉默还可以被认为是拒绝撤去陷阱,继续维持诱饵骑兵的消耗与于禁部的不动,可这两次呢?
刚刚中军汇报,说是前方敌军突然撤离后他们成功前突,但部队装备却不是针对骑兵的,需要支援……那时候陈宫就已经犹豫了一次了,他真不知道这是个诱敌陷阱还是个什么别的战术,所以一时迟疑,不敢发援军!
可是,如果不发袁军,就这么让前军陷进去,最后被骑兵兜住又怎么办?
而这一次,西面战局遭遇到了一次开战以来最直截了当的成建制崩溃,更是让他焦虑之余对公孙珣的真正目的产生了思路上的分歧!
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公台,公孙文琪到底要做什么?”鼓车之上,袁绍终于忍不住开口恳切相询。“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发援兵?发哪一部援兵?又往何处去?是助西面防守,还是助中军前突?”
“主公,不要犹豫了!”对峙之中,郭图去而复返,却是当众扬声劝说袁绍。“前面匈奴单于于夫罗亲自拼杀在前,我部骑兵已经快撑不住了……请主公速做决断!”
袁绍略作颔首:“公则以为如何?”
郭图张口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