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闲人-第5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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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石讷言的表情突然充满了期待,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能透露一下比试的题目吗?”
“不能。”李素硬邦邦地回答。
看出来了,这家伙自小便被送来长安读书,读了十几年书还是个学渣,平日迟到旷课,考试时夹带小抄,左瞟右瞄,等着别人敲桌子的节奏做选择题的那种,很亲切?
听到李素硬邦邦的回答,石讷言顿时又蔫了,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愁眉苦脸地叹气。
李素笑了,这种莫名当了教导主任的爽感是肿么回事?
“王子殿下,最近长安城风云涌动,皆因与吐蕃和亲一事而起,这事你知道吧?”李素缓缓地道。
石讷言点头。
李素笑道:“说句实话,真腊是小国,与大唐相隔十万八千里,往年你们派使臣过来朝贺一下,陛下再派使臣过去回礼一下,大家的关系其实说不上特别好,可是这次陛下为了你和文成公主的私情而甘愿被吐蕃指责背信弃义,生生将和亲旨意撤了回来,大唐朝堂和民间以及各大门阀一片哗然,陛下为你们真腊仁至义尽,你可知缘故?”
石讷言抬起头,表情疑惑道:“这也正是我想请教李县侯的,这些日子跟做梦似的,天可汗陛下无缘无故撤回和亲圣旨,李县侯说六国争公主,吐蕃使团突然服了软这一桩桩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匪夷所思,我到今日都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素笑道:“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之说,每件事必然有前因才有后果的,所谓‘因果’,可不仅仅是佛家的说法,凡俗尘世也一样,王子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我向你讨要过贵国的稻谷和稻穗?”
石讷言呆呆地点头,接着一惊,恍然大悟:“难道因为我国的稻种?”
李素笑道:“不错,说句难听的话,相比大唐来说,真腊是小国,而吐蕃却是与大唐不相上下的强国,陛下为了你们一个小国而得罪吐蕃,可见终归是有原因的,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陛下对和亲一事的处置,从下旨赐婚到撤回旨意,再到六国公平比试,争夺公主,还有昨日的东郊校场演武,对吐蕃人施压,逼他们与五国站到同一个位置公平竞争等等,整件事正在慢慢的扭转,渐渐朝对你们真腊有利的方向倾斜,可以明白的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已经是在公然的偏袒你们了,若非我大唐皇帝陛下对你们真腊有所求,怎么可能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石讷言恍然道:“所以,天可汗陛下是为了我们真腊的稻种?”
“没错,不可否认,真腊稻的产量和颗粒确实比大唐的稻谷强上许多,陛下欲将此稻引进中原和江南,推行于天下,所以需要你们每年都源源不断提供稻种,并且派遣贵国经验丰富的老农若干来长安,不仅如此,但凡贵国的农作物,稻谷也好,麦子也好,瓜果绿菜也好,只要大唐没有的,我们都要,多多益善。”
石讷言仍处于震惊状态,盯着李素的脸发呆,许久不曾回神。
李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子殿下,魂兮归来!”
石讷言一颤,瞳孔终于恢复了焦距。
李素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道:“殿下,刚才我说的这些,对你们真腊而言应该不会太为难吧?”
石讷言眨了眨眼,温文纯朴的表情忽然间变得有些狡黠。
“稻种可是我真腊国的民生之本,断不可轻与外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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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虚情意妄()
人的性格永远不可能只有憨厚老实的一面,一旦谈到利益的时候,大部分都会换上另一副面孔,不管真精明还是假精明,终会露出精明算计的模样,仿佛心里住着另一个魔鬼,“利益”这个东西能够将它召唤出来,祸害别人,或是祸害自己。?rane?n? ???。?r?a?n??en
对于石讷言突然变化的表情,李素也颇为理解。
现在大家谈的不是私利,而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涉及到国家的高度,自然不能以私人的恩惠来换取,根本是两回事,所以哪怕李素对他有恩,提到国事时,石讷言也难免露出精明算计的模样,说白了很简单,此时此刻的石讷言已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却无可奈何的窝囊男人,而是一国王子。
李素不由有些佩服,从一个身份猛然换到另一个身份,两者的转换不但迅速,而且入戏飞快,显然是专业级别的演技。不论他曾经在长安城混得多么窝囊,窈窕淑女求而不得,只能躲在一旁暗自神伤,但王子就是王子,话题上升到国家层面,自然而然便拿出了王子该有的郑重和谨慎,这个时候的他,跟那个为情所困的他判若二人,毫无相干。
看着石讷言突然变得狡黠的模样,李素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之后随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想抽他的冲动。
佩服归佩服,想抽他还是想抽他,李素的两种心情同样转换得非常自然,毫无生硬造作。
“什么意思?找你们要点稻种都不行?”李素眼睛眯了起来。
石讷言干咳两声,道:“天赐之物,不可轻与,大唐若欲求稻种,怕是啊,有点为难呢”
李素眼睛越眯越细,目光有些发寒了:“别说废话,直接说要求,真腊要大唐的什么东西才肯换稻种。”
石讷言有点尴尬,脸色也发红了,期期艾艾半晌才道:“李县侯恕罪,此事本不该由我来提,可是真腊国产贫瘠,除了稻种别无他物,上天丰赐之物,若子孙不能善待,必遭天谴,后世万代不得福也。”
李素面无表情地道:“这句话,还是废话。”
李素顿了顿,见石讷言的表情愈发局促尴尬,冷冷道:“王子殿下,我们大唐有句话,这句话不太客气,但很能表达我现在的意思,这句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或许在你的心里,私事和国事是分开论的,你承了我的恩惠并不代表可以在国事上让步,但对我来说,你的私事和国事是连在一起的,你我当初素昧平生,谈不上交情,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无缘无故帮一个陌生人成全他的私情,你觉得我是吃错药了还是以为我天生古道热肠?”
石讷言见李素发怒了,神情愈发惶恐,急忙起身赔罪。
李素语气渐渐加重:“道理我要和你说清楚,我帮你是因为有利可取,这个‘利’不是私利,而是与大唐百姓和国运休戚相关的国利!没有这个前提,我发了疯才会为你冒如此大的风险,还被陛下关进大理寺十多天,差点被流放千里,直到现在我的官爵仍未被恢复,我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为的可不仅仅是听你一句道谢和感恩,我付出了,你也要付出,否则”
李素忽然一咧嘴,朝石讷言露出满嘴白牙,白森森的分外可怖:“否则,你不给我,我们大唐自己去取!至于文成公主,你更是想都别想了,我能帮你成全,也能反掌之间把这桩姻缘搅黄了,要不要试试?更别提我大唐皇帝陛下为了你,已背负背信弃义之恶名,得罪了吐蕃这个强国,两国如今在边境各自陈兵十万,大战一触即发,这一切事端的根源,皆是因为你,若陛下得知你们真腊不知感恩,反而过河拆桥,区区真腊,自问承受得起天可汗陛下的雷霆之怒么?”
李素含怒而发的一番话,石讷言听得诚惶诚恐,冷汗顺着额际一颗颗滑落。
“李县侯,县侯息怒,石某错了,向李县侯赔罪,刚才石某只是,只是”石讷言抬袖擦了一把汗,苦笑道:“刚才只是脱口而出,失言了,从小父王便教导我,凡事将真腊国摆在第一位,所以听李县侯说到稻种的事,便不自觉的唉!”
听到石讷言认错,李素脸色终于缓和了少许,冷眼朝他一瞥,道:“各为其国,争利亦无可厚非,只是不可过分,王子殿下在长安城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当知‘投之桃李,报之琼瑶’的道理,你和文成公主之事,我大唐皇帝陛下和我已经为你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若还贪心不足,未免太过分。”
石讷言唯唯称是,沉默片刻,期期艾艾地道:“李县侯,石某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还请李县侯代我向天可汗陛下转禀,这个请求原本在明年真腊遣使向陛下朝贺时也该提的,如今出了这桩事,倒也是个时机,李县侯请相信,此事与大唐需要的真腊稻种无关,纵然没有此事,明年我们真腊使节也会在陛下面前请求的。”
李素不冷不淡地道:“你且说吧,陛下答不答应我可不能保证。”
石讷言沉吟片刻,道:“真腊欲奉大唐为宗主国,从今往后,唯大唐马首是瞻,每年遣使朝贺称臣,岁季不误。同时,也想请大唐天可汗陛下与真腊共许盟约,两国互不侵犯,从此大唐皇室所承认的真腊国主只有阇耶跋摩氏一脉,真腊国中有谋篡者,大唐视之为逆贼,必举兵讨之,助我阇耶跋摩氏复国。李县侯,不知这个请求,天可汗陛下可否答应?”
李素脸色沉静,阖目沉吟半晌,缓缓地道:“请求不算过分,我可向陛下禀奏,由陛下决定。此为两国互利之事,想来陛下应该不会拒绝的。”
石讷言大喜,急忙起身行礼:“多谢李县侯大恩。”
李素瞥了他一眼,道:“那么,真腊稻种之事”
石讷言毫不犹豫道:“没问题,我可代父王全数应下,真腊国每年向大唐运送上好稻种千石,并且马上在国中遴选经验丰富的种田老农百人即刻入大唐长安,但有所知,知无不言,另外,真腊所产的所有农作物和瓜果等,皆有良种快马送进长安。”
李素脸上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很快平静如水,非常矫情地哼了一声:“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还被你讨价还价半天,我怎么觉得这笔买卖亏了呢?王子殿下何以教我?”
石讷言愣了一下,接着苦笑道:“我听出李县侯的言外之意了,可是我在长安的所有家当都送你了,如今我已穷得家徒四壁,实在无力满足李县侯所欲了”
李素眼睛眨巴眨巴,又纯又萌地看着他:“可以写欠条啊,欠我五万贯好不好?明年让你家使臣带来长安”
李素当初与东阳戏言,说定要将那位真腊王子敲诈得倾家荡产,以后他与文成公主成亲后,端着破碗上街要饭才能养家糊口。
当初的戏言,如今竟一语成谶。
石讷言果真穷了,虽说不至于真的到“家徒四壁”的地步,但至少如今兴之所致想去长安城酒肆里喝顿酒,恐怕还真得先掂量一下身上的钱袋够不够分量了。
李素相信,再敲诈他一两次,这位王子殿下便真有可能跪在大唐户部官衙门外哭求救济了。
爽很,大热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般从头凉爽到心里。
铺垫都做好了,剩下的便是最后一步,六国使节公平比试,争夺公主,让他们比试什么呢?
当初在大理寺蹲牢时,李素便连夜写了份奏疏递进太极宫,里面说了一下解决这桩麻烦的大致思路,说是“大致”,其实并没有那么具体,就比如六国比试,争夺公主,这个法子有点俗套,但不可否认,这是一劳永逸解决麻烦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胜者抱得美人归,败者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当着长安城诸多异国使节的面,大唐的做法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至于惹人诟病。
那么,问题来了,出个怎样的题目才能不动声色地难住吐蕃的禄东赞,让真腊国那只猢狲王子顺理成章抱得美人归呢?
李素犯难了,独自坐在屋里发愁。
屋子里很安静,李素半躺在炭火旁,炉子暖暖的,里面的炭烧得通红,火上还挂着一个铜壶,壶里的水咕噜冒着热气。
眼睛盯着通红的炭火,李素的思绪不知不觉竟走了神,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明年开春后该派几个人出去找找煤矿了,不跑远了,高祖龙兴之地晋阳附近便有,藏量还不少,到时候赶三四辆牛车满载而归,冬天一家子足够用了,如果还有剩余,索性开个烧瓷器的私窑,煤炭的热量远比炭火高,烧出的瓷器胚胎又白又密,比官窑贡窑都强,瓷器先供自家人用,多余的不妨让老丈人卖出去,销路好的话索性专门开个瓷器作坊,家里从此又多了一条财路,岂不美哉?
话说,家里最近收项颇丰,库房都快满了,要不要再扩建一间库房?这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啊
李素的思绪越飘越远,一时间竟将解决六国争公主的麻烦事抛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