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闲人-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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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昏迷中的项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李素和蒋权急忙上前蹲在他面前。
项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许久才渐渐聚焦。看清面前李素那张温和的笑脸。
“李别驾”项田声音虚弱而嘶哑,刚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末将不察,中了敌军的埋伏。末将罪该万死!”
李素强堆着笑,柔声安慰道:“将军勿自责,你能主动出城寻找战机,已属良将之才,何言无能?至于中了埋伏。此乃人算不如天算,非战之罪也。”
“千骑出城,回来只剩五百半个折冲府啊,全折损在外面了,末将是千古罪人!我对不住战死的弟兄们”项田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胸前伤口已渐干涸的鲜血又汩汩往外流。
李素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对项田的印象其实很差,当初赴任西州,便是项田领着他进的城,表面客气,实则慢待,与曹余沆瀣一气暗设阴谋逼他离开,直到后来李素与曹余尽释恩怨,但他与项田之间还是有一层隔膜,正如当初进城的那天一样,大家只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可以说,李素从未把项田当作自己人,大家都有各自的做人方式,有各自的活法。
直到今日此刻,只剩一口气的项田流着眼泪嚎啕大哭自责时,李素的心仿佛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都是大唐的臣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大唐开疆守土,当李素无比冷静地衡量了利弊之后决定离开时,这个在他心中并不讨喜的糙汉子却留在西州,并且豁出了自己的命。
这一刻,李素忽然觉得项田比自己活得高大,活得纯粹,三十来岁的人,眼中不可能看不到利弊,可他还是选择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谁比谁聪明,谁比谁傻?
看着连哭都失去力气的项田,仰面躺在地上,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瞳孔再次涣散,李素心中一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将军回城安心静养,待伤好之后,伤好之后”李素说不下去了,其实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项田不再有“伤好之后”的那一天。
站起身,李素黯然朝将士们挥了挥手,道:“抬项将军进城,找大夫治伤”
项田被抬起来,路过李素身边时,项田忽然狠狠拽住了李素的衣袖,力气之大,仿若仍是那条生龙活虎的汉子。
“李别驾末将是个粗人,以往有过得罪你的地方,不求你原谅,项某这条命马上交代了,原不原谅,此生你我都不再相见,只是西州,是大唐的西州!项某无能,豁出命来也守不住它,李别驾你不一样”项田剧烈喘息了几下,提起最后一口气,道:“这一年来,我见你有种种非凡之处,数月来你整顿军备,招引商贾,城中开设商铺,我与曹刺史曾赞叹过,若假以一两年时日,西州必能改换新颜,李别驾,你是天生有本事的人,西州,西州谁都守不住,但你可以!末将求你求你”
李素叹了口气,黯然摇头:“项将军,我也不瞒你,西州,我真的守不住,兵少将寡。城防虚设,大军碾压之下,西州必无幸理,它是一座没有任何希望的死城。”
项田眼中希冀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泪水无声滑过脸颊,失神地喃喃道:“我们已守了三年。孤立无援地守了三年了啊,死的死,伤的伤,守得多辛苦,陛下为何不肯多看它一眼?陛下是否已忘了我们这些为国戍边的将士?陛下陛下”
项田说着,嘴里忽然冒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努力地张大嘴,竭尽全力地大口呼吸,终究出气多。进气少,最后终于软软一倒,气绝而亡,一直到死,他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气绝的那一刹,身后活着的五百将士全部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尘埃。一阵整齐划一的刀剑出鞘,闪烁着寒光的刃尖直指苍天。
“将军英灵不远。走好!”
李素的泪水潸然而下,上前将项田圆睁的眼睛缓缓合上,单膝朝他一跪:“项将军,走好!”
五百将士簇拥着项田的尸身,缓缓入城,一路沉默无言。
李素仰天叹了口气。喃喃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陛下,你果真忘了在遥远的西域,还有一群舍生忘死的汉子为你苦苦戍守着孤城么?”
李素还是上路了,蒋权将他送出城外五里。回城时盯着李素的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长长一叹,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素阴沉着脸,与王桩郑小楼三人骑着骆驼上路,沿丝绸之路往东而去。
三人沉默着走了十多里,李素的心情越来越沉痛,迎面吹来大漠燥热的微风,呼吸进胸腔里竟然带着几许淡淡的血腥味,脑海里似乎产生了幻觉,耳畔不停听到喊杀声,攻城时的刀剑相碰声,临死前的哀嚎呻*吟声,依稀看到曹余,蒋权,钱夫子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倒在血泊里,以各种悲壮惨烈的姿势,永远合上了眼睛
骆驼背上摇摇晃晃,李素的身躯随着骆驼的步伐而起伏,心情却乱成了一团麻。
“一群傻子!”李素咬牙,重重地骂道。
后面的王桩和郑小楼一楞,然后识趣地闭嘴没接话。
李素扭过头,怒瞪着他们,眼珠布满血丝,加重了语气道:“你们说,他们那群人是不是傻子?”
“明知守不住的城,非要死守,根本是无谓的不值得的牺牲,非要扯上‘气节’俩字,气节有那么不值钱么?”
“我活在这一世多么不容易,亘古未有的机缘让我遇上,老天再赐我一回新生,我的命比谁都值钱,怎会陪那群傻子做蠢事?”
王桩和郑小楼木然,虽然听不懂此刻李素到底在说什么,但他们知道此刻最好别答话,因为李素目前已开启疯子模式。
李素的神情似乎更加疯狂了,忽然抬手指向天,大声道:“我家中有如花似玉的夫人,有良田百亩,心里住着一位温婉可人的公主,家中大把的清福等着我去享受,还有一个老爹等我孝敬送终,我身上背负着这么多东西,怎会陪他们做这等蠢事?蠢!愚不可及!”
李素骂骂咧咧一路,王桩和郑小楼一直保持沉默,任由他歇斯底里的发泄情绪。
走着走着,三人骑下的骆驼却非常有默契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勒停在前后无垠的茫茫大漠中央。
微风,依旧燥热似火,卷集着细沙拂面而过。
李素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浊气,然后拨转缰绳,原地掉头。
王桩和郑小楼互视一眼,然后笑了。
他们知道,李素已做了一个人生最艰难的决定。
“我决定回城,你们呢?”李素一脸阴沉和不情愿。
王桩咧嘴笑道:“你回城,我们当然也跟着你回城。”
“会没命的。”
“那便没命吧。”
郑小楼也带着笑意看着他:“为何你突然改了主意?”
李素叹道:“人活一辈子,活得太聪明了也不好,会被天谴的,总要做那么一两件蠢事,显得平凡一点,老天才不会看你不顺眼。”
“你能守住西州吗?”郑小楼接着问道。
“或许守得住吧,但同样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郑小楼沉默半晌,问出一个生平最有深度的问题:“他们守城为了气节和臣子本分,你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很深邃,李素垂下头,沉思许久,缓缓地道:“我想让项将军死得瞑目,他付出生命来维护的东西还在,他做不到的事,我来试试!”
起点年会,请个小长假()
大概五天左右,因为去的地方是泰国的普吉岛,听说那里的网络用法跟国内不一样,而且众所周知,老贼向来是个贫困户,从来没存稿的,所以只好请假五天,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一来养养自己的身体,码了一百多万字了,身体方面各种**的反应也渐渐出现了,确实需要放松一下。
其实在上个月9号,我和老婆也去度假了,去海南的三亚,结婚三年,一直宅在家里码字,蜜月什么的都没度过,觉得很对不起老婆,于是存了一点钱上月去三亚度假几天,只是度假不太愉快,因为我随身带着笔记本,有心的朋友应该知道,度假那几天我也没有断更,每天待在酒店里码字,最终的结果是,码字没码多少,陪老婆也没陪好,花了那么多钱,本质却是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码字而已,里外不是人。
所以这次我还是干脆放开手不码字了,以度假的心情好好在普吉岛过几天舒坦日子,回来后多来几次三更,争取把这几天缺下的章数补上。
度假呢,还有一层意思,追看的读者都看得出了,本书西州一卷快到尾声,主角快回长安胡搞瞎搞祸害别人去了,接下来的诸皇子粉墨登场,众多莺莺燕燕公主在主角生命里来来往往,还有那位御姐范儿十足的武妹妹摇曳生姿~ 顾盼生情,长安只等主角回去搅动风云,快写到卷尾,对下一个情节的展开,老贼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酝酿,完善,正好来了一个假期,嗯,却之不恭了。
诸兄多体谅,过完这几天老贼马上回来码字,发誓回来勤奋更新,做不到剁丁丁,做十个荤菜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共此一死()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共此一死“我来试试!”
这句话听着豪迈,却不知堆砌着李素心中多少苦楚和无奈。(,
李素并没有为李世民效死的想法,他与这个时代的人相隔一千多年的代沟,这种重忠义轻性命的做法李素是很不赞同的。
不是没有爱国之心,李素很喜欢这个年代,并且由衷感激自己的第二次生命能够活在这个朝气蓬勃的年代,正因为感激,所以愈发珍惜自己的生命,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至于所谓的忠义之心,所谓的守土之念,李素不是没有,上一世也是愤怒青年,没事常在网上喷嘴炮打日本我捐一条命什么的,到了这一世,他仍有,但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终归还是理智了许多,有些无谓的争夺和厮杀,完全可以避免,比如西州的得与失。失去了,可以再夺回来,而且很快夺回来,现实的形势其实大家都清楚,北方前线,唐军节节推进,薛延陀灭国只在朝夕,李世民很快就能腾出手,那时大军碾压之下,西域多少兵马都不够唐军收拾的。
此时固守西州,明知不可为却仍强守下去,在李素看来真是一件很无谓而且注定会失败的事。
可是,今日此刻,走在离西州已经很远的沙漠里的李素,终究还是掉转了身躯,往西州城走去。
论动机,其实真跟所谓的忠义毫无关系,甚至此刻连李素自己都搞不清为何要往回走,仿佛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用一把无形的尺子,衡量着他的良知与善恶。
李素终究还是掉头了,不为家,不为国。更不为李世民,只是纯粹为了心中那自以为被理智和冷静所泯灭,其实却仍一丝尚存的善念。
项田死在他面前,曹余半步不退,连负责保护他的蒋权都义无返顾留在那座孤城里,准备为它豁命以赴。而李素却带着王桩和郑小楼,在西州最危急的时刻选择了逃跑,谁都没有指责李素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可是逃得再远,也逃不开良心的责备。
三头骆驼载着三个人,回城的步伐似乎快了许多,而且三个人脸上明显比刚才多了一抹轻松解脱的快意。
李素想笑,很奇怪,明知回去就是赴死。他还是想笑,真正开心的笑,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正确,哪怕是赴死,也很正确,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的慷慨和从容。
其实,反过来想一想,自己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已经很够本了,惜命惜到如此懦弱胆怯。就算活到一百岁,有意思吗?
一路沉默,却欢快,王桩咧开的嘴一直没合拢过,连寡言的郑小楼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三人的神情透着一股慷慨赴死前疯狂的洒脱和惬意。
骆驼一步步往西州走去。三人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微风徐来,吹乱了鬓边的发丝,细细的沙粒刮过脸庞,有点痛。
“此去西州。九死一生,你真不后悔?”郑小楼盯着他的脸,缓缓地道。
李素笑叹道:“当然后悔,其实刚才掉过头时我已后悔了只是,这一步都迈出去了,怎好意思收回?”
李素说完后,三人又沉默了,李素垂着头,看着前方地上的骆驼蹄印,那是刚才他们出城时留下的,此时沿印而归,风沙已将他们来时的印迹渐渐掩埋,而他们的身后,又踏出一串新的印迹。
无声走了许久,李素一直垂着头,忽然道:“其实我只是感到若我今日抛下西州离开,我这一生真的会陷入无尽的后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