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射-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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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袁州府在咱们风雷寨北面,那通判樊马良却有个老岳丈,住在袁州之南,前年入夏要去他姑爷家中避暑,便路过此地。咱们开山做买卖的,自然不能怠慢了客人,就请他下了轿子、付个酒钱。哪知那老头开口闭口‘姑爷’、‘通判’的嚷嚷,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四寨主当场便一箭射下了他的钱袋,叫人扒了他的内裤外裳,赤条条地塞进了轿子。那些轿夫、家丁因夏季天热,也都只穿了一套单衣,弟兄们逐个查了一遍,确保老头无衣可换之后,这才放了他们离去。”
“法叔叔鬼点子真多,只是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不想却被如此作弄。”宿平不忍道。
“宿平兄弟此言差矣。你原先所见,也止一村之人,我虽才长你两岁,却见过这世上不知多少混蛋人,干出多少混蛋事。”雷敢指道,“少年之人,有好小子,也有坏小子;壮年之人,有硬汉君子,也有恶棍奸贼;而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哪个又不是从少年活过了壮年,这才到了老年?哪个又不是历经了大几十年的风雨、看尽世间百态?若其心不改,则善者越善、恶者越恶,是谓‘本性难移’,与人之年龄并无关联。”
经他这么一说,宿平顿时想起了两个人来:一个是与人为善的孙爷爷,一个是压榨乡里的张员外,豁然开朗间,更是对雷敢指又高看了三分,嘴里道:“敢指大哥是个有见识的人,我却比不上了,即便就算明白了这些个理,也不能像你那般头头是道。”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夸赞,饶是雷敢指脸皮再厚,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挠头笑道:“我那都是舒岭主教的。咱们三山二岭似我这般年纪的后人,都须得能文会武。”
“原来如此咦?――既是法叔叔叫人扒了老人家的衣服,那个姓樊的通判理当找法叔叔才是,却怎么又被红大叔打了?”宿平疑道。
“哈哈,你是不是瞧过了三寨主与四寨主的嘴架,以为他俩嫌隙颇深?――那你便错了!你别看他二人在山寨内时常水火不容,可要是真对上了外人,那便又是咱们风雷寨最猛的一双搭档了就拿此事来讲,那樊马良被我等羞辱了岳丈,自然憋屈,前来寨前要人抵罪。三寨主性急,没说几句就冲上去动了手,几下打翻了樊马良的一众马前护卫,那樊马良见事不妙,就要驱马回逃,四寨主便一箭把那马儿射倒在地,三寨主当场伺机擒住了对方,照脸就是一拳!打得那通判只管咱们贼寇叫大爷,口中‘饶命’连连。”
宿平问:“那通判的马前护卫,共有几人?”
“总有十个罢,只多不少。三寨主出手极快,那些后头的军兵来不及插手就杀到了姓樊的马前。”雷敢指道。
“红大叔竟如此厉害?”宿平讶道。
“方才他已露了一手,想来你还是看不出他的厉害。”雷敢指摇头道,“要说只砸一个坛子,是个普通人咬牙都能做到;若是同爆两坛,便要有些身手了;三个坛子,更为稀少,咱们风雷寨恐怕也拿不出十个;要说四坛齐爆,寨上之人却只有两个能做,就连四寨主也是不行。”
“另一个定是雷伯伯了!”宿平道,“只是真有这般难吗?我看红大叔却是一气呵成的。”
“哈哈!你要知那是些坛子,不是什么木头板块,个个都作滚圆状,连在一线,只能相互触于一点,是以发出的劲力只能凭那一点传递,出拳太慢太弱,那后面几个坛子根本不受其力,出拳太远太老,只能将那余下的坛子推出,并不能粉碎。故而这拳头必要猛放快收,那便叫作‘寸劲’!――不过,若是在那坛子里装满了酒水,便不知三寨主能否做到连爆四坛了。”雷敢指滔滔不绝道。
“为何?”宿平问道。
“装了酒水的坛子,虽说稳重许多,可那酒水却能卸力,自然更难上加难了。嘿嘿再说三寨主也不敢真去打那带酒的坛子!”雷敢指突然笑道。
“这又是为何?”
“他若打碎了有酒的坛子,二寨主便要罚他。”雷敢指道。
宿平大奇:“黄大叔竟然比红大叔还要厉害?――不是说山寨之中只有雷伯伯与红大叔二人才能做到‘拳爆四坛’么?”方才在那堂内,宿平早已知晓这二寨主便是那抓箭的胖子,叫做黄鹤杳,虽然生得人畜无害,出手之时却快若迅雷,人送外号――“算盘手”。只是不论如何,在宿平看来,他都不能打得过红叶。
“二寨主自然厉害!三寨主若敢打烂四个带酒的坛子,二寨主定叫他半个月没的酒喝。哈哈――你说他该不该怕?”雷敢指捧腹道,像是想起了那酒痴大汉无酒可喝的疯魔样。
“原来是这般厉害法。”宿平莞尔。
两人笑了一阵,雷敢指突然眯了眼睛对宿平道:“你又可知方才那堂上,有个人真真叫作身处险地”
“身处险地?大伙都在自己的山头上,哪来的身处险地?”宿平沉吟着,却见那惨白的月光照在雷敢指的脸上,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蓦然惊道,“莫非莫非是我?”
“不错!”雷敢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顿叫宿平看着森森然,“那十五个有胆量站出来叫你射的好汉,个个可都是寨中的精英,大寨主与二寨主更是抢先来试――你第一箭射不中也倒罢了,若是连射三箭未中,且箭箭逼人要害,此刻就不是站在这里了,而是要关去水牢之中――宿平兄弟,我这么一说,你可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多谢敢指大哥坦诚相告。”宿平摆手道,“只是,我不知这又是为何?”
“是因咱们三山二岭,并非一般的绿林,与朝廷暗斗了五十来年,都互有细作潜伏。是以,万事都要慎之又慎!”雷敢指叹道。
“可我才十六岁,又能有什么作用?”宿平倒也听过‘细作’二字寓意。
“嘿嘿,你还别说,似你这般年纪,又有一技傍身,他日有了成就,定是咱们三山二岭的风云人物,正乃细作之首选。”
宿平恍然点头,追问道:“听敢指大哥说了几次的‘三山二岭’,不知那又是什么?”
“三山二岭,有太行、大巴、武夷三山,二岭便是秦岭与南岭,皆是一家兄弟。咱们风雷寨便分属南岭统辖,十年之前方才建寨,只是个新山头”雷敢指道。
“那些许多山头,离这里近么?咱们在这哨塔上可以看见么?”宿平朝黑夜里四下张望道。
雷敢指忍不住笑道:“怎么可能!你便是站在那衡岳顶上,也不能看见分毫。太行山、秦岭、大巴山,可都在赵国西北,分别挨着梁国与夏侯国,而武夷山就在南岭东边,与南岭分开赵、徐两国。诺!那边就是南岭,即便离咱们最近,也要翻过好几座山头。”雷敢指朝东南边努嘴道。
宿平闻言不由咋舌,暗道:东南西北的,我今日倒也方才明白只是咱们赵国到底有多大,我却哪里知晓
雷敢指见他一脸震惊,又把许多新鲜故事说与少年来听。譬如红叶与法华并不是两位寨主的真名,他们一个不姓“红”、另一个也不姓“法”,这都是他们逃亡到此山头之后另取的化名譬如二寨主黄鹤杳原本是个开酒庄的有钱掌柜,却被官府抄了家产,为人善于经营,更是个抠钱如要命的铁公鸡譬如风雷寨的寨主其实共有五个,那五寨主是个女子,化名一浊,这些年间也不知去了何处,销声匿迹,但平日最喜调戏那些年轻的小男子又譬如
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这才下了哨塔,回到雷敢指的房内,同榻而眠。
“也不知明日红叶大叔与法华叔叔哪一个能赢?他二人是因我起了争执,都莫要受了伤才好”宿平平躺在那里,仰望房顶,眼睛不住地转动着。
一切是那么陌生而又新奇。
0030 草莽之义,武射之比(二)()
三月初四,辰时。
风雷寨近半数好汉都汇聚在了山顶的练武场上,在那边缘围了半圈。雷照峰居中站在前面,身边是二寨主黄鹤杳,还有雷敢指、舒云颜、凌雨等人。宿平自然也在。
少年此刻望着场中相隔十步、对峙而立的两人,正是红叶与法华。
二人比之昨晚,并无太大不同,却也各有特异之处。红叶右手中倒提一把厚背大朴刀,冷光闪闪;法华的左前臂上绑了一块黑色护皮,护皮内插着三尾小指粗细的铁棒,不知是何事物。
那铁棒上有槽口,莫非是箭?宿平心头琢磨,当即摇头,小臂短的箭,开了弓根本搭不上。
少年这般想着,那边黄鹤杳已然开口道:“你二人开始罢。”
“等等!”红叶突地甩头看将过来,“我要的门板呐!”
“你要门板做甚?”二寨主八字眉下的两眼一翻。
“二哥你好不公道!”红叶叫道,手指连连点向法华,“这油头货有弓箭在身,你叫我俩离了十步,不远不近也倒罢了,这山顶空空旷旷,鸟大的遮身之物也见不着一个,你要让我做活靶子不成?”
“你个黑匹夫,不是胆儿挺大么!今日怎地却又怕了?”法华笑道,“你若是真在这么一个地方,碰上像我这么一个仇家,莫非还要人家送你块门板才动手?”
“你又怎地知道老夫不是在客栈里、树林子里撞见了他?――任一个都比这鬼地方靠谱!”红叶大剌剌道,他可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
“够了够了,你们是比武呐,还是斗嘴呢!”黄鹤杳突地举手一招,登时后头钻出一人,手里还真提了块大木板,却只有四方桌大小,却不是真门板。
“真门板是要铜钱的,你若想要,须扣下三日酒量抵债若是这块板子可用,权当白送!”黄鹤杳接过大木板,对红叶道。
“二哥真是大方极了!”黑脸大汉嘴角一抽,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嚷道,“这块就这块!也不知包不包得住屁股!”
黄鹤杳不与他废话,五指一扣,抓起那大木板便向前挥去。木板旋在空中,堪堪飞过二人中间,还未着地,便听他一声断喝:“开始!”
话音刚落,就见白光一闪!
红叶竟是闷声不响,方才开打,就把手中厚背大朴刀掷了出去。
那朴刀呼啸连连,向法华径逼而来。
法华连忙撤走正伸向腰间箭筒的右手,摆起身子,避让开去,向来不带脏字的嘴里也骂了个“操!”字,脚下却不敢停留半分,夺路奔离。
红叶这边早有预料,方才刀一离手,就已大跨步地向前冲近。
那朴刀“哐”一声砸在地上,又“锵锵锵”地遛出两丈多远,飞起层层乱泥石,看得宿平心头直跳,对一旁的雷敢指道:“这才两个眨眼不到,就已如此凶险,万一真被那大刀扎中,可怎么办?”
“无妨!三寨主只是先发制人,好让四寨主不能立刻取箭,谋得近身之机啧啧,这一刀用得可谓绝妙!寻常之人如何能想得到?唔,宿平兄弟,他二人知根知底,你就擦亮眼睛只管看好戏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良机呀!”雷敢指目露兴奋,两眼却不离场内半点。
宿平无奈只好也再次望了过去。
此刻的红叶与法华,倒与昨日的王小癞子与宿平有几分相似,都是一个追、一个逃,只是气势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红叶魁伟沉稳,崩踩狂踏如犀象;法华颀长飘逸,脱跳纵跃似豹狼。
宿平对于武功是个门外汉,却也看出了一些端倪,突然指着两人的脚底,不禁再次向雷敢指问道:“为何红叶大叔用了那么大力,踩起那么的尘土,却还是不如法华叔叔轻轻巧巧、蜻蜓点水那般跑的快呢?”
“宿平兄弟眼力不错!不过,看来你还不知习武之人有‘外劲’和‘内力’之分。”雷敢指点头道,依旧目视前方,“这些日后哥哥慢慢再和你讲解眼下你要知晓,四寨主身怀内力,又习过轻功身法,是以气息中敛,他若是提上一口真气,跑个四五十里都不成问题可三寨主却是个纯练外功之人,劲力外放,能做到他这一步的,外家高手当中也算是排的上号了。譬如昨日江边追你的那个汉子,看着也颇有身手,却不能在三寨主手下走过一招!”
宿平虽说听得懵懵懂懂,却也咋舌不已。
“嘿嘿,他二人倒是绝配。一个只顾花哨,明明内力有成,却不去苦练武功招式,就知摆弄姿态;一个倔强浮躁,外功到了瓶颈,还静不下心来去学心法,整日嗜酒如命!”说话的是二寨主,他听了两个小辈的对话,忍不住横插一句。
雷照峰却是摇头一笑,对黄鹤杳道:“世间习武之人,或因其出身、机缘、体质、意志、俗事、贪痴,又或其他种种,各有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