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天下-第5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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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上恩德。”胡季犛手里接过这个物品,对来赐物的宦官说道。
他随即将盒子打开,从中把一幅卷起来的字画拿出来,展开看了起来。之见这幅画分为四块,每一块都画着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与一名或孩童、或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人在一块。
胡季犛只扫了一眼,就马上跪下来面对王宫的方向叩头说道:“臣定然效仿周公、霍公、诸葛武侯与苏大夫,辅佐官家。若有违此言,天其厌之。”
刹那间,画面发生了变化,年岁大约五十左右的胡季犛站在一个身穿王袍的老者身旁,行走在景色秀丽的御花园间,只听那身穿王袍的老者说道:““太师亲族,国家事务,一以委之,今国势衰弱,寡人老耄,过世之后,官家(指陈朝皇帝)爱卿可观之,如觉其可辅则辅之,庸暗则爱卿自取之。”
胡季犛马上摘下帽子跪在地上叩头,同时指天地发誓曰:“臣不能尽忠戮力辅官家,传之后裔,鬼神共弃。且灵德王(陈朝废帝)前有加害之心,非陛下威灵,则臣已含笑入地,得至今日乎?纵糜身碎骨,未能报答万一,敢有异图?愿陛下鉴此心,毋过虑也。“
转眼间,画面又发生了变化,只见胡季犛身穿龙袍,高坐于台上,无数大臣跪下来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胡季犛笑着让他们起来,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年仅五岁的小孩子说道:“汝陈朝国君昏暗,寡人今日以天意代陈朝国君之位,汝可有不服?”
那个小孩子马上跪下,磕磕巴巴地说道:“臣之父祖昏庸无德,陛下所为甚是妥当。”
胡季犛点点头,道:“寡人本欲废你为庶人,但念在你乃寡人之外孙,现加封你为保宁大王,迁西都城居住。”
“谢陛下恩典。”小孩子又叩头。
待即位的礼仪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胡季犛穿着龙袍返回后宫,用过午膳后躺下睡觉,忽然梦到艺宗大王狰狞着面孔,对他大声喊道:“汝当日所言,可还记得乎?”
胡季犛抬头看向天空,就见到一道闪电劈下,正中他的天灵盖。
“啊!”胡季犛忽然叫了一声,直起身体坐在铺盖上。
“陛下这是怎么了?”唯一一个仍旧跟在他身边的太监忙说道。
胡季犛看向四周,发觉自己正在山林之中,说道:“没事,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陛下,准是这几日太过劳累,所以陛下才做梦的。等到了新平城,陛下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太监说道。
胡季犛敷衍他几句,抬头看天,见东方已经蒙蒙亮了,穿上衣服站起身来。
此时周围的将士仍旧都在睡觉。昨日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如果不着人叫醒他们,他们能一觉睡到后天早上。
胡季犛走到这块儿空地的最北面,朝向升龙城的方向,默默念叨:“莫非之所以我即位后仅仅三年,就沦落到亡国的地步,是因为当初篡夺了陈朝的皇位,天地鬼神共弃我的缘故?”
他又回想中华和安南的历朝历代。‘我安南历朝也就罢了,中原之国,凡是得国长久的都是得位甚正的皇帝,比如汉、唐、元诸代。宋代虽然享国日久,但国家先天不足,始终未能一统中原,屈服于蛮夷之下。’
‘莫非谋朝篡位真的天地所不容?’
他于是低头默念道:“若是真如在下所言,请天降闪电,或哀牢人袭我营地。”胡季犛说过这句话,就面向北方跪在地上。
可过了一会儿并无任何闪电劈下来,也无追兵出现。胡季犛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回原来的位置,正要招呼太监去叫醒白名京,忽然,从东面传来了喊杀声。
第878章 胡朝的末日——束手就擒()
蓦然之间,胡季犛感觉万念俱灰,跌坐在地上。太监马上将他扶起来,大声喊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他正喊着,衣服半穿在身上的白名京跑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一愣,对太监说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知晓,刚才喊杀声响起的瞬间陛下就跌在地上。”太监说道。
“不管了。东面忽然有敌人袭营,大约有一百多人,若是平常时候我们未必不是对手,可今日大多数人听到哨兵的叫喊声才醒过来,绝对敌不过他们。”
“你赶快背着陛下从南面退走,我带领将士抵挡一阵就追上去。”白名京说道。
太监答应一声,就要背起胡季犛逃走。他身强体壮,即使背着胡季犛也能在山林中健步如飞。
可就在这时胡季犛忽然说道:“慢。”
“陛下有何旨意?”白名京马上问道。
“让将士们放下武器,不必再行抵抗。”胡季犛说道。
“这,陛下,为何如此?”白名京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顾不得上下尊卑大声问道。
“此乃天意。”胡季犛含混不清的解释一句,接着说道:“派人告诉来袭的哀牢人,大虞国太上皇在此,若是将我送到明国人手里,可得黄金千两;这些大虞将士,也都是明国点名通缉之人,送至明国人手里可得赏银,让他们万勿加害。”
白名京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正杀过来的哀牢人,又看了看坐在地上、面容竟然显现出安详之色的胡季犛,咬了咬牙,说道:“你们胡家的江山,自己都不要了,我还在乎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所有将士大喊道:“陛下旨意,放下武器,投降!”
听到这话的将士愣了一愣,一部分并未与哀牢人厮杀的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正在和他们厮杀的人这武器却放下不得,继续与哀牢人厮杀,但也很快被杀戮殆尽。
白名京吸了口气,将腰间的配刀、背后的长弓都扔到地上,又掏出一把匕首轻轻放在一个竹筐上,高举双手走到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面前,使用哀牢人的语言说道:“在下大虞国御前侍卫统领白名京,见过哀牢国大将。我大虞国太上皇陛下在此,诸位若是将他送到明国人的手里,可得黄金千两,请大将军万勿加害于他;诸位将士也都是明国点名通缉之人,送至明国人手里可得赏银,也请大将军小心以对。”随后他又使用越语重复了一遍。
领头那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张嘴说了一句话。
白名京顿时又呆住了。他没有听清楚那人说的这句话是什么,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说的竟然是汉语!
那人见白名京楞在了原地,有些不解的再次说道:“怎么,你也不懂汉话不成?”然后这人仿佛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拿出一块月白色的布、一块木炭,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展示给白名京看。上面写的是汉字:“你可会写汉字?”
……
……
胡季犛双手合十坐在铺盖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什么。如果凑近倾听,可以听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我无情而民自清。……”他赫然在吟诵《道德经》。
他正吟诵着,忽然听到从面前传来声音:“陛下。”
胡季犛睁开眼睛,见到面前站着的是白名京,说道:“哀牢人可愿意将我送到明国人手中?”
“陛下,他们并非是哀牢人,他们就是明国人。”白名京道。
“明国人?”饶是胡季犛已经心如止水,也微起波澜:‘明国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这话尚未出口,就见到一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衣服的人走了过来,目光掂量了一下自己和身旁的太监,随即对他说道:“在下大明驯象卫指挥使罗慎镇,见过安南国君殿下。”
“见过罗指挥。”胡季犛站起来还礼道。
“殿下,我军并无任何轿子或车马,只能委屈殿下了。为了防止殿下逃走,我们会将殿下捆起来,用树枝绑一个担架,将殿下放在担架上抬到乂安。若是殿下的属下有人知晓通往乂安更近,并且不会经过并未被我大明占领的城池的路线,请让他告诉在下。”
“还请殿下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危急时刻,在下定然会先杀了殿下。”罗慎镇十分平静地说道。
“朕知晓。”胡季犛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朕有些好奇,敢问罗指挥怎么会来到这里?”
……
……
罗慎镇当日失去意识后,依照指挥的安南将领的意思,是给在场的所有尸首再来一刀,以防有装死的人。但当时胡汉苍急于回城,天又已经黑了,他于是下令将士们赶快将尸首都扔到一处,然后点起大火要将尸体都烧掉。
可火才点起来没多久就下起大雨,胡汉苍遂下令所有将士回营,明日再来烧尸。
到半夜时分,罗慎镇醒来,发觉自己在尸体堆中,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一瘸一拐地从遍地的尸首中走出来,躲藏到附近的森林里。
他之所以要藏到森林中,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治伤。他身上的伤口不少,许多箭头还在他体内,他急需找到能治伤的药材,同时寻一个安静之地,最好还能找一个安南的郎中给他把箭头取出来。至于这中间的危险,也只能当做没有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在丛林中他竟然遇到了从台湾镇来的高山兵。
原来当时那安南将领所说的逃入森林的蛮夷之兵就是高山兵。高山兵的头领达尔鲁道因为登陆前一日不知怎的就觉得此战不太好打,打仗时一直留着心眼,见到大军中计后当机立断,带领他们三百多人逃入山林,并且在与安南将士的一顿厮杀后带领近半人马逃出生天。
达尔鲁道不敢轻易来到海边,于是就在安南的丛林里游荡,采摘野果和打为生,打算等到得知明军再次登陆后再从丛林中出来。好在安南与台湾的纬度接近,丛林里的动植物也相差不远,他们还能生存。
偶尔也会碰到来丛林里打的安南百姓或士兵,他都会将这样的人生俘下来,若是不会说汉话,就当即格杀;若是会说汉话,就询问一番再杀掉。因为丛林中毒蛇猛兽不少,也没人能想到还有许多明军在其中,也没有人来搜寻他们。
达尔鲁道这一日又转悠到靠近当日打仗的地方,就见到了也在丛林中躲避的罗慎镇。达尔鲁道本欲将他直接杀死,但忽然发现他脚上穿的鞋是明军大将的样式,于是擒下问询,得知了他的由来。达尔鲁道觉得救下明军的一个将领应该是一件功劳,能得到赏赐,所以就留下了他,还抓来一个进山采药的安南郎中给他治伤,取出箭头。
但之后不知怎的,安南人忽然又搜起山林来,他们只能向西转移。因为他们对此地毕竟不怎么熟悉,渐渐就离开乂安,来到河静。
昨夜他们本来正在附近的一处山洞过夜,可采野菜回来的人告知达尔鲁道与罗慎镇:在丛林中看到了同样在采野菜的人。
达尔鲁道以为是进山搜寻的安南将士,当时就要撤走;还是罗慎镇仔细询问一番,觉得他们不像,带着几个人偷偷靠过去看了看,一直跟到营地,确定他们应该是经过一番厮杀不敌逃走的安南人。
罗慎镇觉得他们应该知道现在的战局如何,决定明日清晨带兵突袭他们,生擒几个询问;达尔鲁道因为得知不过八十多人,也就答应了。
……
……
面对胡季犛,当然不会解释的这样详细,只是大概说了说,但也让听到这番话的胡季犛与白名京十分惊讶。
胡季犛忍不住露出感慨的神色说道:“竟然巧合至此,真是天意。”看着白名京的脸色,他对于胡季犛的这句话也十分赞同。若不是天意,怎会如此巧合?
“既然你不知晓现在的战局,为何会要带着我们去往乂安城?”胡季犛又问。
“你们狼狈逃窜至此,多半是从乂安城逃出来的,所以在下以为乂安城已经被攻下,要带领你们前去。”罗慎镇道。
“现在乂安确实已经被何荣攻占,但朕却并非是从乂安城逃出来的。这话不说也罢,还请罗指挥将朕押到乂安城,交给何将军;这些我大虞将士也请大人将他们送过去。”胡季犛说。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四面响起了惨叫声,胡季犛转过头一看,就见到达尔鲁道正带着人屠杀在场的安南将士;罗慎镇的话也在耳边响起:“殿下,这么多人若是在半路上鼓噪起来,我们还要费力气弹压,还是让他们在这里入土为安吧。”
胡季犛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罢了,早晚都要入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