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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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一战,薛擒虎立灭国之功,又除去心中的块垒。魏国大军点燃满城遮天蔽日的灯火,正是夜舞鱼龙,庆贺蹁跹的时候。然而他却兴起一种无可名状的思绪,隐隐有着意兴阑珊的感觉。
回头看了看捧着亮银头盔的大黑,这副铠甲还是在十三年前天佑之战后魏王所赐。十年之前,自己转赠给韩冬。跟随韩冬一直征战至今。
仿佛自言自语,薛擒虎呢喃的说道:“二十一年前,师傅带回来小师弟。那一年他六岁,总是跟着我。师傅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整整三年时间,我们朝夕相伴。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我以为这就是最快活的日子。”
得到过薛擒虎吩咐,没有将士过来打扰的东门城楼安静无比。宁静的城楼只有他们两人,这个时候,薛擒虎忽然生出向人倾诉的念头。
大黑听到薛擒虎的话语,心中一紧,原来大帅与韩冬是师兄弟。在大军这么多年,此事却从未听说。
转念之间,忽然明白这是大帅从未对人说起过的秘闻。心中再没有窃闻秘辛的欣喜,大惊之下不由想要退走。
大黑身体刚动,感受到怀中头盔的冰凉。脸色一黯,不禁想到,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只要自己依照往常提醒韩冬戴上头盔,韩冬决不会死。想到此处,顿时心中涌起一片萧瑟,默然站在那里,兴不起一丝逃跑的念头。
大黑的举动在薛擒虎意料之外,本来准备他如果逃跑,就将这个十年前派在韩冬身边的卧底立刻斩杀。看见他动静全无,又继续说道:
“师傅有个奇怪的规定,每一个弟子六岁入门,十五岁必须离开师门,谁也不能列外。在我之前的几位师兄也应该是这样。离开师门之后,我加入了魏国军队。天佑之战中我立下微名,那一年韩冬出师,闻讯特意过来找我。六年没有见面,在喝得微醺之时,我发现两件事情。师傅已经仙逝,韩冬就是我们最小的师弟。而我竟然不是才十五岁韩冬的对手。”
薛擒虎的话语中透露出强烈的惊讶与不甘。一名在天佑之战暂露头角,已表现自己名将之资的将军。踌躇满志,正胸怀板荡天下,看世间谁能相抗的壮志。却失利于自己还未成年的小师弟,抑郁寡欢可想而知。
大黑已存死志,反而放下忐忑之心。专心听起大帅心中的秘闻,对薛擒虎及韩冬之师,异常好奇。世上还有如此奇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只凭这人能教出薛擒虎和韩冬这样两位徒弟,可想而知此人绝对是旷世之材。而从薛擒虎的话语中,才知自己一直想知道大帅和韩冬谁武功更高,早在十二年前就有了结果。也许这就是自己被派往韩冬身边卧底的原因。
薛擒虎声音越发低沉,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原因竟然在这里。
“那天夜晚,我们都有了几分醉意。京都长街上,正好碰到了汗王派来朝见魏王的使臣。我们双方发生了争执。我假装酒醉,挑动韩冬杀了使臣,韩冬被判斩立决。我心中却不忍,连夜进宫恳请大王法外开恩,将韩冬投入黑刀营效死。在死牢中,我与他约定,为黑刀营征战两百次。两百次满,他可以自由离开。也是从这以后,我与他均滴酒不沾!”
说到这里,薛擒虎满脸惋惜,无比惆怅。不知是因韩冬之死,还是十二年来,自己从没再饮过酒。
一直默不出声的大黑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据我所知,韩头这些年来,加上这次攻城,一共是一百九十七次,应该还有三次”
薛擒虎今夜喜怒无常,让人无法琢磨。大黑知道薛擒虎心存杀机,自知难逃一死,才敢问这个问题。
薛擒虎转过身来,身后紫红的披风豁然飘出城墙之外,远远望去,仿佛临空而立,矫如天神一般。锋利如刀的目光紧盯着大黑,杀机暴露无疑。
被薛擒虎气势所慑,大黑连退几步,紧了紧手中的头盔,才咬牙站定。仿佛韩冬曾经配戴过的头盔给了他力量,双眼倔强的回应着薛擒虎。
夜色中,薛擒虎看到大黑怀中的头盔,映射着满城灯火。朦胧中仿佛六岁的韩冬在呼唤着师兄。心中不由一软,杀机收敛。
“明天,你到辎重营去,那里还缺个校尉。天亮大军拔营,你暂时也不必要跟随。先找人把韩冬的黑刀捞上来后再走。韩冬的头盔你也要好好保管”
薛擒虎声音越发低沉,那种从心底透出的寂寥,犹如梦喃。
大黑知道自己保住了性命,反而心中空荡荡的,无比失落。听到薛擒虎最后所说,大黑明白,薛擒虎放他一条生路,还是因韩冬而起。
薛擒虎除去韩冬后的内疚之心救了自己,心绪辗转之间,自己也记不清,已经被韩冬曾经救过多少次了。
大魏军阶分九级二十一等。一等大将军衔,二等上将军衔,三等将军衔,皆可开衙建府,出征之时可称大帅,以上三等为一级。
二级为郎将品秩,分为中郎将,左右中郎将,郎将四等。校尉,副尉为三级分四等。都尉四级两等,千骑五级两等,小校六级一等,都头七级一等,营正八级一等,队正九级一等。队正以下为兵头,不在军级序列之中。
薛擒虎所所校尉仅在郎将之下,品秩对应三级,最次也是从五品官衔,隐然已跨入高级军官之列。即已经决定不杀大黑,薛擒虎向来虽然苛责麾下官兵,却一贯赏罚分明。属下从未出现过冒领军功,有功不赏的事情。
深夜,大魏大营帅帐依然灯火通明,帐外亲军收敛气息穿行如梳,传令之的声音不绝于耳。帐内薛擒虎高居帅位,三班军士站立在他面前,还有四个人侧坐于帅位两旁。
左首赫然是身穿明黄王服的二王子韩澈。右首长公主换了一身鹅黄宫装,更显得雍容华贵艳容无双。
开国之主早有规定,不是国主以下王室子弟,在大将点兵时,只能侧坐在旁,不得干涉大将行事。这正是以二王子及长公主之尊,依然只能侧坐的缘故。
而此次大战的骑军统帅及水军都督,都位列三等,并已经开府建衙,独领一军。因为地位尊崇分别坐在韩澈韩薇的下首。其余一众郎将在这将星云集的大帐之中,却没有座次,只能按品秩站立。
薛擒虎待旗门官点卯过后,号令如飞,麾下除驻守之军外,所有官兵,夜不解甲,清晨准时大军开拔。为大军锋矢的前锋最先得令出帐而去,他们将先于大军出发,沿途警戒。
其余众将一一接令,正准备出帐先去传令。大军开拔,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粮草辎重,士气军心都需要考虑周全。就是以薛擒虎麾下的精兵,也需要早做准备。
就在这时,韩澈长身而起,笑着说道:
“看到诸位将军雄姿勃勃,确实是我大魏开疆之利刃,守土之铁壁。这次大梁能一战而下,幸亏各位同心戮力。孤为我大魏贺,为众位将军贺,更为英勇捐躯的将士贺。孤早为各位预备了薄酒,谨表此心!来人,上酒!”
大帐之内,众将都齐身而立,右手猛扣前胸,肃然应诺,铿锵之声传出大帐之外,远近可闻。
韩澈在薛擒虎亲自出阵之后就开始准备,随着他一声令下,王室金吾卫士将大魏赐酒抬了上来。
数名甲士帮满帐将士斟上美酒,在韩澈祝酒声中,全都仰首饮下。韩澈饮完杯中美酒,扫视整个大帐,满面含笑。却发现韩薇对自己身边瞟了一眼。扭头一看,大帅薛擒虎紧盯着酒杯,却没有饮下。
韩澈笑道:“大帅为何不饮,这酒可是本王为大军凯旋准备的庆功之酒。大帅此战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在关键之时又身先士卒。这杯酒却是当饮!”
听到韩澈的话语,微有些喧哗的大帐倏然安静下来。帐中将士大多跟随薛擒虎多年,都知道大帅已经有多年不曾饮酒。二王子的劝饮,只怕会闹得不欢而散。
当下大魏王朝强盛无比,在夏州仅有两个国家能与之相提并论。大魏王室太子未定,二王子深得魏王喜爱,又与最受宠爱的长公主是一母所生。
爱屋及乌之下,二王子已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婉拒二王子的美意,如果等到他登鼎继位,对这些薛系将士来讲,并非福音。
果然,薛擒虎微一躬身,含着歉意说道:
“殿下还请恕罪,为帅者需要随时保持头脑清明。末将不才,蒙大王不弃,以微末之功窃居上将军之位。末将不敢有丝毫侥幸,唯有克己奉公,恪尽职守,已有十数年未曾饮酒。请殿下恕罪,末将觉得殿下所赐之酒,最应该敬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愿国之忠魂护我大魏千秋万代,国运永世绵长!”
薛擒虎一番说辞,有礼有节,最后祝词更是让韩澈心中激昂不已,不住点头。等到众将再次举杯敬过捐躯将士之后。韩澈取过薛擒虎置于帅案之上的头盔,亲手斟上酒,走到薛擒虎面前扬声说道:
“听大帅所言,并不是从来不曾饮酒。以前有前朝大将每逢大战,必以头盔饮胜,酣然而战后,再以头盔斟酒请有功将士畅饮。每听到此事,澈总是激动不能自己。今日正当其时,请大帅饮了此酒,不要让前人专美。”
韩澈与薛擒虎已定好回师的方略。只是事情太过凶险,以韩澈心胸之大度,也有患得患失的感觉。
而回京之后,仰仗薛擒虎的事情更多,韩澈不得不多次试探他。现在为了让薛擒虎听命,却是连称孤也顾不上,直接以自己名字来自称。
见薛擒虎犹豫着正要开口,看其神情,多半会是继续婉拒。韩澈不等他开口,将头盔交到韩薇手中,示意韩薇亲自送过去。
韩薇心中一沉,已经知道这个哥哥隐含的意思,不由一阵恼怒。只是众将都在,不好发作。只得依着韩澈意思,将酒送到薛擒虎面前。
薛擒虎看着韩薇清丽绝伦的身姿,猛然从纤纤玉手中接过自己的头盔。侧身看了一眼韩澈,见韩澈微微点头。仰首将头盔中的酒,一口倒下,大帐之中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
4、交会()
凌晨,大梁城中刺鼻的血腥味还未散尽。
东城墙下,一群黑刀营将士整齐的跪伏在汉水岸边,在他们身前是那柄奇长的黑刀。
昨夜,在薛擒虎离开之后,大黑立刻下水搜寻。韩冬身披甲胄,手缚长刀。汹涌的江水也没有冲动他沉重的身体。
韩冬出水之后,气息全无,分明已经死去多时。大黑想到大帅看见韩冬尸首,并不会喜欢,也不准备将他葬入土中。
在他心中,韩冬英姿勃发,好似天授。一坯黄土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容身之处,只有江水,能洗涤他身上的杀戮,让他重回云天之上。
大黑默默起身,顺着江水推开靠在江堤岸边的木板。木板上韩冬仰面朝天,面色青乌,却依然带着凛人的气息。
面上所带乌色代表身体中毒,而韩冬全身唯有头部后侧一道箭伤。
这只能是大帅为了杀死韩冬,连箭上带毒的手段也用了出来。在大帅眼里,单只用箭恐怕杀不了韩冬。可见大帅心中对韩冬的顾忌。
江水潮涌而下,快愈奔马,带着木板迅速远去。看着远去的木板,大黑心情却难以平静。人生是否能有或许,可以重新选择,这种思绪总在他心头萦绕不休。
大黑近十年与韩冬朝夕相处,曾听他说起过。在二十七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反季节大水的寒冬。大江之上,一只载着刚刚足月婴儿的小木盆被人救下。却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来。
在二十七年后,又是在这样一个冬天,一块薄薄的木板带走韩冬。也不知道他会去往何处,大黑只觉这是韩冬最好的去处。生死轮回,也许像他这样的人,老天也会妒忌,不能允许他在世间多做停留。
二十七年前,带他来的是一只小小的木盆。现在唯一跟随他的,只有右腕一条金黄的丝巾。王室专用的色泽,与韩冬极为契合。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种尊贵的颜色。
伏身在地的将士们霍然起身,右手扣胸,如同战鼓擂动,声音在宽阔的江面回荡。
视野之中,只剩下滔滔江水,小小的木板已经见不到踪影。顺着木板消失的方向,模糊中能看见大河对面稀疏的灯火。仿佛也是在为韩冬送行。
汉水对岸就是越国,大越立国在梁国之前,两国一衣带水,源远流长。
当年越国开国之君二子争剁王位,其长子占据了大义名分,第二子越历却雄才大略,实力雄厚。最后双方划江而治,偌大的南方霸主一分为二。
越历立国之后定都大梁,也有时刻窥视越国的想法。只是苦于越国水战天下无双,多次征伐均无寸进